周容的潜意识梦到她坐在出租屋没有窗的房间里，走廊上反复传来脚步声。
是破门而入的强盗；
是醉酒后摸不到钥匙脾气发作的周蓓；
是来催债砸家具的房东。
一个她无法逃离的噩梦。
溺亡前，似被从水中拉起，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呢喃“齐叙”。
他能抚平所有伤疤。
周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周蓓，依旧保留了年少时的习惯。
血缘让她们成了曾经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蓓喜欢交际，和男人的那种交际。
她不挑年龄外貌，挑钱，这点从她带回家的打包餐盒就能知道。
从私厨，到五星级酒店，到餐厅，到快食店，到临近过期的西点面包。
水往低处流，再盛进桶里，抬至高处。
谈分一个，周容就要饿几天肚子，然后周蓓钓到下一个，再吃顿好的。
小拖油瓶不利于周蓓行动，她攀上高枝，势必会离开。
这么多年过去，该淡忘的早就淡忘了。
恩怨不过如是，周蓓也没法把周容少吃的饭、欠缺的爱还回来。
一声称呼，是开始，也是结束。
周蓓推开病房门。
无言。
“回家？”齐叙抱她抱得紧。
“嗯，“周容略带迷茫地点头，“回家。”
周容平时作息还算规律，唯独今天例外。
她迟迟不肯睡，缠着齐叙说想吃车厘子。
齐叙刚在生鲜超市下单，周容又改了主意，嘴馋酸菜鱼。
闹着闹着，连他都一把推开，懊恼道：“我妈的人品真是一言难尽。“
”一个巴掌拍不响，“齐叙淡然评论，”齐俞也不是个好东西。“
从前，何诗媛是插足者。
现在位置互换，可谓讽刺。
其实周容很想问周蓓一句话。
她自甘不平，期望着靠性别优势出人头地。
这么多年过去，她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确实得到了。
可她想要的人生，真的是这样么。
一场偶遇使得周容接下去几天都活得很没精神。
品牌开售前还有一场直播。
原本的意图是带货，临时被两人改成洗狗。
“你指挥，我洗。”齐叙让周容坐在板凳上休息。
店门口站着一堆运营工作人员，周容也让他们回家休息。
这年头，成功的直播背后都要靠整个团队运营，越搞越复杂。
不禁让人怀念刚开始的简单。
“先洗哪只？“齐叙有模有样地带手套。
“芋头吧。“周容怕波塞冬直接上的话他会没力气。
丐帮五兄弟都眼熟齐叙，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头一回。
波塞冬蹲在周容脚边看戏。
手机屏幕上显示直播间人数：56万。
弹幕刷得飞起。
【？？今天不是化妆品直播嘛】
【齐大师的牌子，买就对了，有啥好播的，不如看狗】
【woc能看到云洗狗，赚了赚了，必须给齐大师和小容充份子钱】
“你等等，”周容都没来得及和粉丝们打招呼，忙着指挥给芋头洗脸的齐叙：“直接冲水会弄到鼻子里的，得用手擦！”
叙刚答应，芋头就开始甩毛上的水，现场施法降雨。
周容躲得远，幸灾乐祸地看齐叙湿身。
夏天，风很暖，宠物店里飞进来一只蝴蝶。
芋头冲完水，泥鳅似的滑溜，直接冲到澡盆外面。
为了波塞冬，周容已经请师傅来新砌了一个池子，可惜还是阻挡不了神兽们的弹跳力。
齐叙掌握不住场面，满地抓狗。
想起刚开宠物店那时，周容也是这样技艺不精。
弹幕里有粉丝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自从火了以后，经常有粉丝会来找周容面基，都是女孩子。
她打算办场见面会，至于婚礼，还是随意些好。
江边那套老洋房齐叙已经吩咐人在布景收拾，一如周容所愿，三五好友，下午茶，足矣。
随了份子钱的网友纷纷不买账：二位这个古风颜值，不来场中式婚礼大场面怎么行。
“好啊，今晚开售秒空的话，我会和齐大师考虑一下。“周容立下Flag。
“嗷呜——“笼子里有只哈士奇突然开始嚎。
这狗是春节送来寄养的，可主人再也没接回去。
周容好心，收了一只，就有两只三只四只。
网络上大部分人还算友善，却不乏把她这儿视作宠物处理厂的无良人士。
流浪猫狗根本救不完，今天丢，明天丢，可周容还是尽自己绵薄之力，拜托赵逸雯去联系明州那座接近荒废的流浪动物收养站，愿意免费帮忙恢复运营。
齐叙终于洗到了波塞冬。
那日秋风猎猎，他们也是在这里相遇。
墙边笼子多了一排，澡盆大了一圈，其余陈设无异。
平凡，美好。
——
是月，Z大举办经管学院建立五十周年庆祝仪式。
校方请了周容，名头还是金融系优秀毕业生代表。
她实习那会买的正装已经不太合身，周容索性穿着白袍去。
白袍是为了拍视频做的古装，束起仙侠风格水袖，很像现代礼服。
齐叙是家属，当日没事干，跟着去凑热闹。
两人在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中格格不入，更接近从隔壁文学历史系跑来串场的学生。
“寂”的横空出世给周容涨脸，众多管理系学长学姐都来问她讨教。
周容答得挺干脆：“我现在不管事儿了。”
对方又追问她在做什么投资。
生意场便是这般。
”没做投资，我忙着洗狗遛狗。“周容非常诚实。
洗狗显然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活，人群一哄而散。
两人在礼堂挑了个边角落座。
系主任在台上侃侃而谈，说了半天正经话题，东南亚投资市场之类的，想缓和下气氛：“昨天我女儿还抱怨说没抢到最近很火的一支国货口红。”
周容果然被点名。
正装堆里，她仙袂飘飘，握着话筒。
系主任给提示：“分享点成功经验吧。“
不像在座诸位企业家能口若悬河，周容挺实在：“额….我也没啥成功的地方。“
样品是齐叙做的，钱是MH投的，她运气好乘上东风而已。
系主任笑眯眯地看着她。
周容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商务人士的坐姿都很规整，也懂礼貌，没一个人在低头玩手机。
曾经，周容无比羡慕人上人的荣耀。
“在专业方面，各位都是我的前辈，我学艺不精。“
她直视转播摄像机。
“去年开始，我有发过很多视频，记得网络论坛还有个热度很高的讨论：‘Z大金融系毕业去开宠物店是否在浪费教育资源’。“
垂眸间，周容看了眼齐叙。
远离聚光灯的日子里，鬼知道他们一起经历过什么。
”没错，我放弃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每个人都有可能想放弃的。“
这才是她和齐叙的故事。
在齐叙看来，周容是有能力向上爬的人。但她更知道，光芒是与痛苦并存的。她心中的纯粹善良并非来自于天真无知，而是想明白既然承受不了痛苦，便一心一意做个普通人，保护自己的心。
——
嗨，又见面了。
我是波波，波总，波塞冬，一条阿拉斯加。
今天我爸妈喜结连理，作为戒童，我也准备了致辞感言，念给你们听听吧。
我出生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没冻几天，就被送到一个雾气缭绕的城市。
伦敦，伦敦，我时不时听到这个单词。
目的地是间乡村别墅，我很高兴，那块草地看上去很好滚。
然而，我分不清我的主人是谁。
有人来喂我吃饭，有人带我出门，然而她们陪我的时间都很少，总是板着脸，不愿意和我玩。
慢慢地，我有点儿不喜欢这个地方。
终于，在咬坏第三块地毯以后，第八次拉屎在室内后，时常坐在壁炉前发呆的瘦女人对我忍无可忍。
“带它去安乐死吧。”
安乐死是什么？能吃么？
我好奇。
被带上项圈，胖女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悲伤。
我一头冲出门，差点撞上另外一个人类。
性别：男。
好高，我扑不到他的腿。
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三天后，我就被拉上飞机。
又是一个陌生国家，我摊爪。
倒时差很累狗的。
男主人也没空陪我玩，但他有个小跟班，天天带我出去遛弯，给我买好吃的。
嗝，我太开心了。
他们总喜欢摆弄些有奇怪味道还不能吃的小方盒，熏得我流鼻涕。
阿嚏，我想洗个澡，毛粘在身上好烦。
大多数人都不懂狗。
但那个小姐姐懂啊。
我洗了在中国的第一个澡，好舒服。
小姐姐和我差不多高，她养了很多很多狗，以及一只猫。
从没见过这么多同类，我挨个过去和他们认识。
其中，番薯老弟总是很忧郁：“你现在别高兴太早，多囤点粮食。等你主人把你丢了，要饿肚子的。”
我摇尾巴：“那我就来小姐姐这里蹭饭。“
南瓜拍我的头，无比高冷：“你太会吃，她养不起。“
后来我才知道，它们都被抛弃过一次。
我也被抛弃过一次。
安乐死是要送我回汪星球的，好可怕。
我怕男主人也会抛弃我，努力想要表现好。
然鹅，男主人和小姐姐越走越近。
好事儿啊！我扑过去，想把他们连的更紧。
男主人很嫌弃地推开我。
“哎呀，你吃它醋干嘛。“小姐姐捞回我，还给我喝酸奶。
我懂了，小姐姐是最厉害的那个。
度过又一个冬天，我没小时候那么爱捣乱了。
男主人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要保护好小姐姐。
哼，你个大猪蹄子，每天回来身上都有其他雌性的味道。
我的小姐姐，当然要我来守护。
可他还是爬上了小姐姐的床，而我不行。
狗好卑微啊，我45度角望着窗户，陷入沉思。
郁闷完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长长久久。
宠物店实在是很快乐，每天都有新伙伴来。
领头的山药老哥想让我做一把手。
“你打架厉害啊。“他钓鱼翁般的在笼子里睡回笼觉。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爪子，是比它大一圈。
成交。
后来，后来的春天有个意外，你们也知道了。
开颅手术不好玩，回来以后，我给芋头山药番薯南瓜辣椒各讲了一次自己的丰功伟绩。
辣椒难以置信：“你脑袋上被雷劈开过？“
”额，应该差不多。“我努力回忆，”重点难道不是我挺身而出么......“
山药夸我牛逼：“嗯，你块头大。“
嘴上不说，我能看出他们都很崇拜我。
来看我的粉丝越来越多，我学会一个新技能：摆pose.
小姐姐偶尔会很忙，但她总是抽空来陪我，每天两次遛弯，风雨无阻。
男主人心也很软，给我画了好多卡通画，我都喜欢。
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过得很幸福。
”番薯老弟，“我摊在地上开口，“安心养老咯。”
我的行动变得迟缓，特别是后腿那里，去看医生，医生让我别再使劲蹦跶，修身养性。
小姐姐依旧很温柔，给我喂好多补品和肉肉。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偶尔有人类幼崽来店里玩，从前我不是很喜欢他们。
人类幼崽战斗力太弱，总要大人抱着，哭得比我叫的还响。
狗老了也会爱心泛滥，我去闻小姐姐的肚子。
明明她和男主人都交.配过很多次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啪——“南瓜作为女性，又打我头：”前几年没听到嘛？她是为了你才不生的啊。“
我迷迷糊糊，好像记得一点。
有点感动，有点愧疚。
保护主人是我的义务呀。
下次出门遛弯，我再也不拉着她跑了。
渐渐地，我习惯趴在窝里，浑身上下犯懒，不想动。
南瓜成了只老掉牙的猫。
其余四个也和我一样，宠物店成了养老院。
我有预感，我快不行了。
春天，我出生在春天，大概也会走在春天吧。
小姐姐和男主人陪着我，怎么都不肯走。
他们给我看很多年前的照片，我还年轻的时候。
唉，狗眼泪也是咸的啊。
我已经很满足了。
从出生开始，我就知道我只能陪人类走完一程路。
想想，有时候我也挺讨厌的，忍不住会咬家具，随地大小便。
我努力，努力做一条好狗。
努力报答男主人和小姐姐。
哦，他们的大名叫齐叙，周容，对狗来说有点拗口，我学了很久才念会。
真希望，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啊。
眼皮慢慢合上。
我闻到了孕激素的气味，很轻微，人类幼崽大概只有芝麻点大。
我一定要去和汪星球的判官说一声，我想当那颗受精卵。
能当他们的孩子，多好啊。
这一年春天，波塞冬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不知为何，它最后趴在周容的肚子上。
下葬时，波塞冬从前的粉丝都来给它献花。
周容直接哭进医院。
齐叙拿到检验报告。
原来，她怀孕了。
是夜，周容做梦，半途惊醒。
“难受么？“齐叙拢着她，下床给她倒温水。
“我梦见波塞冬转世，说要来做我们的孩子。“
“会的，他会的。“
我，你，他。
不离不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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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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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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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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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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