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踩着点推开磨砂玻璃门。
周容懊悔不已,早想到投并部的老大来自英国,就不该只准备中文材料。
她想解释,可解释有什么用?
在MH,双语甚至三语工作是常态。
哭都没地方哭去,现实太残酷。
乔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伦敦腔强烈到刚从加州回来的周容以为他在说哪国偏僻方言。
“开始吧。”大boss放弃桌上的中文版企划书,只看周容。
周容看了眼齐叙,眼神称得上视死如归。
原来坑队友是这样的感觉.......
她只是个普通人,还没伟大到能即兴制造一场流利的英文演讲。
不幸中的万幸,王笠提前透口风,至少让周容有机会查几个单词,比如粉底液,眉笔都叫什么。
至于商业名词,周容体会到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波塞冬从没见过雪但还记得拉雪橇,她念过的书考过的试居然也没忘。
大自然造物时真神奇。
显然,业余选手不能让乔满意。
周容看他金色眉毛越皱越紧,说话停顿得更加厉害,好几次需要齐叙提醒才能记得内容。
一团糟,一场折磨。
周容已经放弃,被投影仪照得更晕,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挫败感。
“对不起,“齐叙示意周容下来休息,朝乔说:“我的妻子需要五分钟休息。”
很少有人打断过乔的计划。
他表示不可以,只剩两个板块,直接讲完更好。
两人都彬彬有礼,可僵持不下也是真的。
玻璃门的磨砂纸只贴到离地十公分。
周容看到了一双高跟鞋。
她记得这双鞋。
Sara,她的实习带教导师。
难道,救星来了?
还真是。
”打扰,会议到此中止,各位不必表决,回去工作即可。“Sara一番逐客令说得体面。
她胸前的工牌是与在场所有员工都不一样的款式。
“等等,“乔今天过得不顺,英国人脾气上线,“为什么要结束?”
MH内部的等级制度,周容记不太清楚。
总经办秘书与部门总监,光从职位上看,有些悬殊。
然而,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Sara从顶层下来,意味不言而喻。
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乔:“因为先生说,这场会议已经结束了。“
在MH,总经办需要过目公司以及控股企业的所有案子。
因此在称呼时,王总李总赵总屡见不鲜,但凡有点地位都能享受这个尊称。
可秘书们口中的“先生”,永远只有一个。
乔马上拿着咖啡杯跑路。
剩下人呼啦啦地收拾文件笔记本,不一会儿,会议室全空。
Sara许久没见周容,给她送上拥抱:“新婚快乐。”
再和齐叙握手行见面礼。
周容的心脏也算被历练过,此刻维持淡定:“导师,您怎么突然来了?”
Sara拿着的文件夹很薄,她坐到长桌另一侧,两人对面:“害,这不是上次你来送样品的时候我去纽约巡查,忘了和投并部说你们的case走个流程就行。”
Sara不说还好。
她一说,周容无比后悔自己熬了两天夜。
“走流程?“齐叙这个月第二次听到。
那回在机场员工通道,黎小姐无视海.关法律的态度已经够吓人了。
齐叙对“走流程”三个字有心理阴影。
Sara显然不知道两人经历过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呢,就算叶公子不引荐你们,先生也是会答应的。”
她摊开文件夹,里面是法务部按照周容递送企划书草拟的融资合同:“核对一下信息。”
惊喜来得太突然。
齐叙手长,主动接过。
草拟初稿也是英文,甲方乙方签名栏都空着。
既然和Sara认识,周容也不拘束,小声和齐叙调侃:“你数数融资金额的零有没有算对就行。”
这自然是开玩笑。
MH法务部给的合同怎么可能错。
但周容好奇这后门到底是从哪开出来的。
明明MH各项规章严谨得要命。
校对完,合同放回长桌中央。
Sara并未去接。
“你们要的金额,离上市还有点远。“她也是投并部出身,点评道。
周容笑得腼腆:“没想太多,足够起步就好。后面再慢慢努力,三年五年,只要产品受欢迎,总能上市的。“
Sara是那种目的性极强的女精英。
她拧开钢笔。
在投资金额后面,画了两个零。
墨水需要几秒晾干的时间。
周容甚至忘记眨眼。
这个数,别说上市,都够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任何一家高奢品牌的身家。
Sara观察完两人错愕的表情,开口:“齐叙老师,先生想拜托您一件事。“
齐叙请她讲。
周容注意到,她带着耳麦。
信号连接器的绿点时而闪现。
“我知道,年初时,您宣布不再给艺人化妆。“
“MH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能入您法眼。“
“追加投资的话,不知老师是否愿意接。“
Sara问的很得体。
如果不愿意,MH会投原定金额。
愿意的话,直接送他的品牌去纽交所敲钟。
周容无奈扶额,不断在细品那句“MH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也对,平平无奇钞能力而已。
齐叙事先也未料到对话走向。
重拾化妆师的职业素养,他习惯性高冷,表示要先看艺人条件再决定。
Sara翻过文件夹的透明隔层。
有一张右上方贴着照片的纸。
周容其实没有懂。
程启是能把天堂买下来变成地狱的主。
怎么会屈尊降贵?
还是为了某个艺人?
Sara缓缓抽出那张纸。
“齐老师应该不认识她。“
一掷千金,事出有因。
“她的名声不太好。”
Sara怕谈崩,隐去本该说的后半句:“声名狼藉。”
周容看到,那是一张接近黑白色调的宝丽来照片。
女人。
记得叶随说:“他的品味很特别。”
都是成年人,通过眼神,周容就明白叶随之意。
此‘品味’,是指对性的品味。
性,如同一支股票,一部电影,一瓶红酒,一客牛排。
千人千色。
挖掘品味,像是个制作标本的过程。
无数容器,盛满代表不同兴奋点的血液。
若喜欢,便用试管取一滴,置于载玻片中央。
最后,所有兴奋点融合,揉烂了,碾碎了,直到分不清彼此,再送至显微镜下,用如刀光影,抽丝剥茧。
这便是心头血的基因,那个无时不刻、能让你兴奋到战栗的人。
人的欲.念带着血性。
为了宣泄而贪婪,是最低级的果腹之欲。
而冷静的狩猎者,对待每一个细胞都是挑剔的,要用最精密的仪器遴选。
不够,不够,不对,不对。
流水线上生产的鲜肉如出一辙,怎能让人爱得起来。
照片被Sara摆正。
周容有着强烈的预感,慌乱地和齐叙对视一眼,才敢去看。
玻璃与玻璃之间找到相同的声波频率,颤着,颤着,共振即将炸.得满室疮痍——
上帝也有抵不过的心魔。
程启等到了他的心头血。
宝丽来相框内,是蛇美人惊艳到可怕的容颜。
“她叫虞兮。“
“虞姬的虞,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兮。“
周容大口大口地呼吸。
齐叙久久未缓过神。
其实叶随很早就告诉过他们答案。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
“程启今年不会去纽约常驻。”
“放心,有人拴着他呢。”
MH对股票的选择向来奇诡。
奇诡到与世人背道而驰。
然后每隔十年,借机策反整个金融市场。
周容毫不意外,只有蛇美人能吻合程启的独特品味。
Sara疑惑:“周容,齐老师,你们认识她?”
怎敢谈认识,两人一起摇头撒谎。
劲换过去了,重新看那张纸。
其实是虞兮的履历。
看着看着,周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MH要出两个零。
怎一个声名狼藉可以概括。
投影仪久未□□作,屏幕上出现内部系统的锁屏图样。
“感觉大部分人对蛇类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Sara开始打哑谜,“其实蛇也是很可爱很害羞的动物啦。”
唔,冷血杀手也会害羞。
”我从《动物世界》里看到的。“Sara又补。
在MH上班,得被逼成什么样才会去看《动物世界》……
齐叙主要是怕周容介意。
周容一万个不介意。
她恨不得能再见虞兮一面。
话虽如此,齐叙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既然如此,我也有个条件。“
波塞冬的伤,归根结底,要算在汪子贤头上。
然而,汇星势力强大,就算上头条新闻,也只把黄赫推出去当替罪羊。
到底没伤着人,法律法规也约束不了狗,所有罪责算在黄赫头上,也不过出医院后拘留三日。
齐叙掰不过汇星。
但有人能。
听到汇星、汪子贤这两个关键词,Sara敏锐地问:“老师想和他合作,还是算账?”
齐叙话本就没说完,只能先回答问题:“算账。”
Sara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那您得等等,因为欠先生的账,他还没开始还呢。”
周容反复理解几遍句意,才确定没听错。
既然汇星得罪过MH,汪子贤在这世界上也得瑟不了几天。
到时候,一起清算也行。
阵营相同,化妆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齐叙点头。琇書網
“好,你们稍等,我让法务部传真新合同。”Sara去启动会议室角落的打印机。
新合同出炉,还带着一点温度。
齐叙和周容准备在右下方落笔。
Sara想起来要报备情况:“你们别介意,本来先生是要亲自过来和你们签合同的,突发意外,只能换成盖公章。”
耳麦又闪烁一次绿光。
周容无声地用口型猜:“他…被刺.杀了?“
齐叙拍周容的头,帮自己女人清醒清醒。
周容问完自己都觉得丢脸。
打印机在校准墨盒,发出类似反刍的噪音。
趁机,Sara摁住耳麦通音孔。
“不是。“
“虞兮拿烟头把先生的手给烫了。“
语罢,Sara又是个称职秘书。
齐叙用眼神认真教育内心情绪正在疯狂乱窜的周容:别学坏。
周容:这是我免费就能听到的情节吗!
她突然觉得来MH上班还挺有意思。
生活处处有惊喜。
他们眉目传情时,Sara朝耳麦低语几句话,得到答复。
“先生说,给二位准备了见面礼,预祝合作愉快。“
几乎在同时,会议室门被敲响,送进来一个盒子。
精确异常的效率。
其实周容很怕蛇。
她不敢打开,万一是潘多拉的魔盒怎么办。
Sara作为跑腿工具人,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齐叙是在场唯一男士。
他承担了打开魔盒的任务。
齐叙没有演技。
但在把边缘撬开一条缝,看见形状时,他自认为演得比厉思寅还要完美。
默默地把盒子盖回去,表情愁苦异常。
周容更紧张:“你倒是说啊,什么东西?!“
齐叙推脱了半天:”女人的东西。“
黎小姐的抽屉周容都瞧过,她料想尺.度再大也就那回事。
一不做二不休,脸皮豁出去罢了。
那光芒刺痛她的眼睛。
钻石。
钻石戒指。
盒盖掉在地上。
周容语无伦次:“这.....这是那枚戒指?“
“对。“
”我还没说哪枚你就对!“周容的眼泪将落未落。
“是那枚,我在布鲁塞尔做的,回国以后,被汇星劫走的戒指。“修饰语太长,齐叙说得也费力。
周容脱力地跌坐回椅子。
春天真的来了。
Sara送他们到电梯口便离开。
无名指上的分量很陌生。
但周容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失而复得,一切他们曾经失去的,都在今天回来了。
齐叙的工作,品牌的未来,这枚戒指。
一边等电梯,周容端详着钻石切割面。
她忽然看到了墙边的银箔金属。
烟灰台。
周容百分之百肯定,上次她来MH,楼道里根本没装烟灰台。
联想Sara掐段通讯线说的那句惊世骇俗之话......
她不禁问出口:”齐叙,你说蛇美人是不是会巫.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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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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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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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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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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