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从慈安山行至南山的一路上,芷兰与连槿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语,但连槿连一句都听不进去,唯有用一手的冰冷紧紧握着芷兰,唇色苍白。
连槿猜不出天子的心思,她害怕预想中的事情发生,她无比渴望此时祁珣能陪在她身边。
连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祁珣在她心中的地位与作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恐惧未来,恐惧与他分开。
连槿垂头捂着刀绞般的胸口,开始后悔,若是当时听从他的安排,做他的侧妃,眼下自己的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连槿只觉得时间逝去如流水,似乎只是弹指间的功夫,一直吱吱作响的车轴猛地停下,她浑身一颤,这么快就到了吗?
芷兰轻轻拍了拍连槿的手,话语字字如针,直直扎入她的胸口,疼得她难以透过气来。“小连,到了。”
连槿抬起惊恐莫名的眼眸,无比乞求地望着芷兰,笑意凄凄,“芷兰,我……”
“娘娘,陛下召见连槿姑娘,让奴才带姑娘过去。”索命一样的声音在车舆外头响起,惊得连槿战栗不已。
连槿暗想,早知这样,她就该带些毒\\药在身上,或是带把剪子。什么自戕大罪,株连全族,她统统不管,她只知道此时的自己生不如死。
“好的,福公公,我们这就下去。”芷兰一边应道,一边起身牵引着连槿,“连槿你别怕,我同你一道去。陛下待我很好,必定不会为难你的。”
连槿看着芷兰关切的神色,知道自己不能为难牵累她,勉强地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好。”
候在车舆外的内监,正是之前伺候天子近旁的总管福海。连槿僵硬着身子,朝他福了一福,声音却仍是有些发颤:“有劳公公。”
福海瞅了眉目低垂的连槿一眼,才转向芷兰,“陛下单独召见连槿姑娘,丁婕妤不便一同前往。路上奔波劳累,还请娘娘前往住处歇息。”
芷兰面露担忧地朝连槿倾了倾身,“可是……”
连槿暗暗吸了口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笑容,让芷兰宽心。“没事的,你去歇着吧。”说完,连槿看向福海,“烦请公公引路。”
福海略略屈身退至一侧,“姑娘,这边请。”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无处不透着天家的华奢与贵气。但眼下,连槿却无心欣赏寻常人终其一生都难见的美景,她垂着头绞着手,跟在福海身后,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忐忑前行,心慌不已,百般思量。
待两旁的景致愈走愈深,连槿的心反而慢慢静了下来,释然之感令她僵硬的四肢协调起来,她的唇畔渐渐绽开一朵绝然的花。只要不会给太子惹来是非,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行至一扇朴实无华的木门前,福海朝里头提声通报,“陛下,连槿姑娘到了。”
“进来。”难辨喜怒的声音响起时,连槿还是忍不住震了一下,站于门外的双脚如灌了铅水,重如千斤。
福海见状,在连槿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去吧。”ωωω.χΙυΜЬ.Cǒm
连槿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福海也没有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下一瞬就将门紧紧合上。
连槿深深吸了几口气,垂着眼就朝屋内的深处缓缓移步。看这屋内的摆设,似乎只是间书房,空气中飘着的淡淡墨香让她感到一阵熟悉与安心。
“你竟是方敬亭的女儿。”
连槿几乎未作思考地就直接跪伏下去:“陛下万岁!”
天子伏案执笔的手未曾停顿,“起来回话。”
“谢陛下。”连槿手撑着地,缓缓起身,却依旧低垂着头,惶惶不安。
“你父亲的才情,朕颇为赏识。但文人的固执狂妄和目空一切,也是朕难以容忍的。”
连槿默然立于一旁,双手紧紧攥着,不敢出声。她并不甚清楚家中是为何遭难,只知道是面前的人,令她家破人亡入宫为奴。
若是当时父亲没有获罪,家族没有倾覆,她绝不会是如今这般伶仃无依的处境。她不会入宫,不会卷入纷繁是非,不会卑微地站在此处听着凶手的辩解。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痛恨不公的命运。想起皇后生辰宴上,遇见的名门公侯家的贵族小姐们,若是父亲还在,她也会是那些金枝玉叶中的一员吧。她也能骄矜地站在祁珣面前,自信地与他语笑嫣然,那些痴心妄念或许便能成真……
“你可识字?”天子的话语将连槿从百转的思绪中拉回,她喏喏点头,“略识得一二。”
天子颔首,停下手中的笔,示意她上前,“你来。”
连槿惊愣,“奴婢卑贱,不敢污损御物。”
“无碍的。”天子仿佛笑了笑,“当年你父亲可没少得朕的赏赐,这套文房就当赐你了。”
天子已如此表示,再不上前便是抗旨不遵了。
“奴婢谢陛下赏赐。”连槿谢恩,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双手接过天子手中的御笔。
“写几字给朕瞧瞧。”天子的话语近在耳旁,连槿稍稍瑟缩了下,才低声应道:“是。”
因为天子近在身侧,连槿不敢多呆,寥寥写了几字就匆忙退至一旁,躬身卑逊道:“奴婢拙字,有辱圣目了。”
天子的视线定定锁在白纸上那几字上,深邃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达则济天下,穷当守一丘。”这是章岘常年挂于房中的一幅字,幼时的连槿即便不甚明了其中深意,也觉得极是有理,便默默记下了。此时,她不敢在天子面前过于卖弄,也不敢装傻充愣,于是将这句话写了出来。
连槿自己觉得中规中矩,并未逾礼。
天子凝视着那隽秀中透着隐隐锋芒的字体,默然许久才沉沉出声:“梅风松骨,你的字倒是占全了。章岘,你也识得?”
连槿一惊,不曾料到天子竟能从字里看出师父的影子,忙答道:“回陛下,章岘是奴婢的授业恩师。”
天子既是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方敬亭与章岘少时交情甚笃,章岘照顾故人之女似乎也的确是在情理内。
“你能集墨梅与松石两处之长,倒也算是不凡了。”天子的声音渐渐染上温暖的笑意,目光在连槿低垂的脸庞上逡巡,似乎想回忆些许旧时的人或事。
他在初初见到芷兰时,便已为她几分的相似之处,感叹难测的天意。可如今再见到无论是容貌还是气韵都所差无几的连槿,他在一瞬间几欲误以为是她来寻自己了。
他闭上眼眸,那个刻意遗忘多年的影子重新浮上心头。她的一颦一笑都清晰如昨,却又恍如隔世。
云卿……
连槿久久不闻天子出声,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却见他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眼眸中愕然伤逝不忍,情愫复杂,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外的人。
连槿忍不住猜测,莫非是那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罪妃?
连槿的思绪刚刚泛起,就见眼前的天子身形一晃,“陛下。”
“朕没事。”天子伸手扶住一旁的桌案,闭了闭眼,将片刻前外露的所有情绪都一并掩下。
天子扶额歇息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沉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连槿,“你可愿留在朕的身边?”
连槿愕然抬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身后抵着的竟是坚硬的墙壁。
她早已无路可退。
“殿下你,”贺兰祈看着继续埋头于奏折中没有丝毫表示的祁珣,忍不住询问:“没有什么吩咐或是……”
“你想要我怎么做?”祁珣没有抬头,语气却是冷得异常,“为了一女,父子相争?你想让全天下看皇家的笑话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兰祈急得直挠后脑,“可……可你就这么看着?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若真被陛下收入后宫,有些委屈可惜了!”
“当初是她自己宁肯做棋子,也不愿做我的侧妃。既是棋子,便该有棋子的觉悟。”祁珣停下批阅的朱笔,声音里竟带上笑意,“如今沈秋心被贬入冷宫,由她代替沈秋心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欸……你!”贺兰祈被祁珣这番几近绝情的话哽住,他虽不大清楚祁珣与连槿之间发生的事情,但和祁珣相识多年,却也能感觉到连槿在他心中的地位绝非一般,绝非沈秋心可比的。
祁珣幽幽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贺兰,你应知道,我是连自己都可以利用出卖的,何况,她一介奴婢。”
贺兰祈没有接话,祁珣也不再言语,殿内一时静的连呼吸声都不闻。
良久,贺兰祈看向坐于暗处的祁珣。祁珣仍低着头,贺兰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可隐约捕捉到弥散于空气中的暗涌。
贺兰祈叹气出口,“也罢,殿下国事繁重,不比我这等闲人。左右近来钦天监无事,我去南山上看星星吧。”
待贺兰祈拂袖离去多时,祁珣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着的右手。朱笔早已在他手中断为两截,破裂处深深扎入掌心的肉里,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桌案上是一片狼藉的鲜红,辨不出到底是倾洒的朱砂还是淋漓的鲜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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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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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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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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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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