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被连槿的话猛然惊醒,慌慌地干笑一声掩饰,“姑娘好模样,我竟差点认成了是观世音娘娘现身,阿弥陀佛。”
连槿自是不信她的这番说辞,但也急着不追问,“大娘是信佛的善人,必然善有善报。”
“姑娘,是从邺京来的?我年轻时也去邺京小住过,天家气势可真真难以言述呢!”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用眼角打量着连槿的神情,“我见姑娘谈吐不俗,想来姑娘的主家定是官家人吧?”
连槿知道妇人在故意套她的话,也就乐得顺水推舟,“大娘好眼力,奴家公子的确功名在身,此次回云州就是衣锦还乡的。”
“那位少郎君一看面相就知是人中龙凤,贵不可言。”妇人又靠近了连槿几分,“我夫家姓秦行五,姑娘你便唤我秦五娘便好了。”
连槿朝秦五娘偏了偏视线,“让五娘见笑了,奴随主家姓方,贱名阿七。”
秦五娘听到“方”字,眼眸中一闪即逝的震惊,却是丝毫不落地收入连槿的眼角余光。
随后,秦五娘又与连槿絮叨了几句,才不舍得将目光从连槿脸上移开,转身回屋去了。
连槿看着心思重重的秦五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里涌上是一股难以诉说的异样感觉。
直觉告诉连槿,这个素昧平生的秦五娘定然知道些关于自己的什么事情,而她也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乡妇。她浓重的邺京口音,绝对不是小住几日就能学得会且多年难改的;她的谈吐虽称不上文雅,但那眉眼下遮掩的大方气度,以及深夜见到陌生人仍淡然镇定的处事作风,也不是寻常山野村妇能具备的。
更令人惊疑的,是她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声“娘娘”,那样恭然敬畏的神情,不像是信徒面对悲天悯人观世音时应有的虔诚,倒更像是宫人见到主子贵人们应有的礼数……
连槿搓洗衣物的手势一滞,难不成,秦五娘竟曾是宫中人?可又为何会将她误认成某位娘娘主子?
连槿忽得忆起,当初冯袖在初初见到她时,也是误将她认成了一位已被赐死的罪妃。秦五娘口中的那位“娘娘”,难道就是那位罪妃?自己与那罪妃真的如此相像吗?
连槿正苦苦想着自己到底与这位罪妃会有什么牵绊时,搓洗衣物的手突然被硬物硌了一下。待她分开那浸泡在水中的层层玄衣,摸了半晌却是摸出了个拇指大小通体黝黑的石子。wWW.ΧìǔΜЬ.CǒΜ
这是什么?
石子表明光滑异常,上头还钻个了小洞,用一根极细的红线串着,线的另一头则是牢牢地系在腰带上。
从红线磨损的程度,就知佩戴的年岁不短。连槿不禁失笑,金贵的太子怎么会随身带着石头?
那颗湿漉漉的石子滑溜地滚入她的手心,却如一枚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似曾相识之感涌上心头。
好像,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枚石子,用过它来写字……
无数记忆的碎片从心底深处冒出,拼凑起的事实却令她惊得不敢相信。
破败的佛像前,少年看着地上如鸡爪似的字体,一脸鄙夷的讽刺:“你的字真难看。”
女孩睁着水汪汪的明眸,认真地解释道:“小哥哥你不懂,这叫‘梅体’,当然要写得跟梅树一样歪歪斜斜的才好。”
少年气结,急急辩驳:“谁说我不懂,我比你大,自然比你懂得多。”
女孩歪头想了想,不相信地摇摇头,“很多老嬷嬷的年纪都比我大,可是她们连字也不认得,知道的也没有我多。”
“你不信?那我写个字……”少年从女孩手中夺过那枚黑色的石子,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待写完自信满满地仰头问一旁的女孩:“喏,你认得么?”
女孩愣愣地盯着那个陌生的字许久,才心有不甘地嘟起嘴,小声回道:“我只认得一半。”
眼角仍带着水渍痕迹的少年朗声笑道:“不识得吧。这个字是‘浔’,是水边的意思。”
女孩跟着他念了一遍,童稚的脸上眉色飞舞,“这个字真好听,小哥哥好厉害呢!”
少年冷色的眉眼也随着她的欢喜渐渐温暖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苦涩:“这是我的名字。”
“那小哥哥的家一定是住在水边,对不对?”女孩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狡黠而又童真无邪。
少年一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无限悲伤的事情,脸上的神色蓦地黯了下来,“是的,我家就住在水边……”
女孩感受到了少年的伤感,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地走到他面前,握住他因伤痛而紧紧攥成拳的右手,“浔哥哥,将你的不开心分一半给我吧。这样,”女孩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少年的胸口,“这里就不会那么痛了。”
少年呼吸一窒,低头看向那双天真无知却又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亮眼眸,胸口从那只小手心中传来的温暖,似乎真的在一点一点地填补上那个悲伤的缺口。
“是不是好多了?”见少年钝钝地点了下头,女孩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那下次我不开心的时候,就轮到浔哥哥你替我分担喽。”
“好。”少年眼底的暗影渐渐散去,嘴角弯起的弧度足以与日月争辉。
女孩将小拇指勾起伸到他面前,笑靥如花,“来,咱们拉钩!”
祁珣猛地从回忆的梦境中醒来,他费力地抬起右手,却发现微微弯曲的小指勾着的,却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他苦笑一声,果然是做梦呢。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的那枚石子时,却怎么也摸不着。他惊得低头一看,却发现身上的衣物并不是自己的,连同身下的床榻和眼前的屋子都极是陌生。他慌忙地想起身,却扯动到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狠狠地抽了口气。
一直静静候在门口的连槿见状,忙上前来至榻前扶住他:“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奴婢……”
祁珣有些失态地抓住她的手腕,急急问道:“是你替孤换的衣服?那你有没有看到一枚黑色的石头,用一根红线系着……”
连槿将那枚攥在手心中多时的石子递至祁珣面前,声音略略颤抖:“殿下寻的,可是这个?”
祁珣一见,连忙将其收入掌心,脸上顿时泛起失而复得的喜色,“万幸,没弄丢!”
连槿抑制着眼眶的湿意和鼻端的酸涩,低声回道:“奴婢是在为殿下浣洗衣物时拾到的,知道定是殿下看重的物什,就收了起来。的确,是万幸呢。”
祁珣听得连槿话语中的异样,侧脸看去,却见她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脸上的笑意很淡,而墨色的瞳仁里却泛着粼粼的波光,浸润着他看不懂的释然与欢喜。
连槿不露声色地转过头,声音中有些沙哑,“殿下您已昏睡了一个日夜了,定是饿了,奴婢去为殿下取些吃食。殿下,且稍后。”
连槿转身走出几步,背着身朝祁珣缓缓说着:“因殿下昏迷着,所以奴婢擅自做主对着那妇人说,殿下是云州方氏子弟,此番乃是带着功名回乡的。奴婢唤作阿七,殿下勿要叫差了。”
说着,也不等祁珣应声,她就匆匆步出了屋子。
祁珣握起那枚尚带有些许她体温的石子,凝视的目光笑中带着苦涩,喃喃自语:“她也认出来了。”
彼此心知肚明的二人,却始终没在对方面前流露出丝毫,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也依旧是低至尘埃的奴婢。
十年的时间,纵是再深的羁绊,也已是物是人非。如今的他需要的,并非是与自己分担伤心苦闷的同伴,而是助他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的利刃宝刀。她知道他的抱负,对于当年的那个承诺,她兑现的方式,或许也便只有这样了。
看着祁珣微蹙着眉头,将那碗汤药一滴不剩地喝尽,缄默良久的她才轻声开口:“殿下,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祁珣似乎就一直在等她开口,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若是想求我放你出宫,待此事一了,我便削除你的奴籍,还你良名身份。当时候,你愿走多远便走多远,我绝不拦你。”
连槿听得这个期盼多时的奢望就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心里一阵难以名状的涩然。若是他早些这般说,或是她稍微迟钝些没有识出那枚石子,该有多好。此时的她便可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毫无牵绊地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远走天涯,寻找未曾谋面的亲人。
可是,十年前她亲手结下的承诺,信誓旦旦犹在耳畔,而那个与她缔结羁绊的人就在眼前,她无法弃之不顾。
祁珣转眼看向一脸漠然的连槿,不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怎么,这个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殿下,”连槿退开几步,朝着祁珣伏拜跪下,仪态恭然,一字一顿道:“请殿下允许奴婢留在殿下身边,直至殿下登极御顶的那日!”
“望殿下成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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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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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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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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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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