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来了。”郁承凝视着她,喉音微哑,“您感觉怎么样?”
“……挺、挺好的。”侯素馨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心虚,干咳一声,“就是年纪大了,好像记忆力不太行了,做事有些力不从心……”
见郁承仍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她紧张地强调:“只是这样而已,没有别的了,你不要担心。”
郁承喉结滚动,半晌轻扯了下嘴角:“嗯,我不担心,妈您好着呢。”
“就是。”侯素馨又开心起来,絮絮叨叨地问他,“阿程,这次能回来呆多久?你传信告诉我说换新工作了,还适应吗?累不累?一切都还顺利吗?”wWW.ΧìǔΜЬ.CǒΜ
“请了假,可以待到明天。”他一一回答,“适应。不累。很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又想起什么,抬头,“你已经在北京安顿下来了吧?”
郁承抿住唇:“嗯。”
他斟酌片刻,低哑着嗓子开口:“妈,跟我一起去北京,我找人照顾你,好不好?”
话音没落,旁边插进郁卫东沉下来的声线:“她不会去的。”
郁承抬眸与他对视。
郁卫东平静地说:“小承,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我和你妈都是特别恋旧的人。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没办法抛下一切离开。”
顿了下,他话锋一转:“北京的医疗养护条件是要好上许多,但是你能保证这件事潘家不会插手吗?”
“……”
郁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微僵。
郁卫东的话明晃晃地提醒着他,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侯素馨的腿落下陈疾,就是因为忘恩负义的潘家。
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唯有这件事情是一直以来难以释怀的遗憾。
侯素馨打量郁承的脸色,禁不住皱了眉。她眄郁卫东一眼:“阿程又不是故意的,你做什么老挂在嘴边!?”
郁卫东别开视线,不再吭声。
侯素馨连忙又转向郁承:“阿程,其实……”
“妈,你跟我说实话。”郁承垂下眼睫,问,“你也想留在这里,对吗?”
侯素馨稍愣,少顷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有些不好意思:“妈妈太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好。”郁承颔首,温柔地同她说,“那就留在这里。没有关系的。”
他握住她的手心,说:“我会定期回来,也会找北京最好的医生过来看诊,你和爸安心在这。”
转而看向郁卫东,问:“爸,这样可以吗?”
“……”
郁卫东睇着他,不声不响呼出一口气,接着蓦地站起身来,径直出去了。
房门阖上,声音并不是很响。侯素馨叹口气,对郁承无奈道:“老头子其实早就没在生气了,只是心里别扭着呢,阿程,你别放在心上。”
郁承的眸光一寸一寸从她的眼睛转向旁边五颜六色的围巾上,轻轻应了一声:“嗯。”
房间里的空气半晌宁静下来,窗外是恬静柔和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侯素馨道:“阿程。”
“嗯?”
“有遇到喜欢的姑娘吗?”
“……”
侯素馨观他神情,语气落下来一些:“没有啊?”
“……”
她不死心地追问:“那么多姑娘,就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
郁承垂敛下眸,眼睫覆下一层浅薄的阴影。侯素馨有些闷闷不乐,转头看向墙角的小茶几。
郁承察觉到她的动作,跟着抬头。在侯素馨再度开口之前,他说:“有。”
“嗯?”侯素馨飞快看向他,眸光亮起来,“真的?”
“嗯。”
“是什么样的姑娘?快跟妈讲讲!”
郁承凝视落在窗台上的皎洁月光,摩挲了下小指戴的尾戒,淡笑道:“就是个,还挺可爱的小姑娘。”
顿了下,他问:“您想看照片吗?”
侯素馨一愣,惊喜点头:“好啊好啊!”
郁承拿出手机,垂着眼点进云存储的照片合集。
每一趟旅行之后他都会从单反SD卡里拷贝到电脑上,整理筛选分类。他从上到下滑动,半晌,把手机屏幕转向侯素馨:“这个是她。”
稻城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侯素馨的视线停驻。
小姑娘脸颊白皙,眼眸明亮,朝着镜头弯起嘴角笑,糯米一样的甜。
冰天雪地,她的身后是澄蓝剔透的牛奶湖,黑色的柔软发尾随着风飘扬在半空之中,像是一幅极其漂亮的画。
怀歆是长得极好看的,讨长辈喜欢的那一种姑娘。侯素馨第一眼就觉得称意,反复端详许久,越看越高兴。
她想让郁承找个时间把人带回来看看,却又担心给他太大压力,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郁承又陪她坐了一会儿,临走时替侯素馨压了压被褥,低声道:“您好好休息。”
病房没有多余的床位,晚上郁承在附近的一个小宾馆住下。
房间尚且干净舒适,窗外台子上放着一盆绿植,平添几分生机勃勃。
他洗完澡出来,拉上窗帘,靠在床头看电脑。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时间也才不过九点多。郁承按了按有些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深深地闭上了眼。
倏忽想到,这时候怀歆应该早就到家了才对。
郁承点开微信,除了上飞机的那一条,她并没有给自己发任何其余的消息。
他颦了下眉,给她发了一条:【回家了吗?】
郁承等了半晌,聊天框仍旧没动静。他低敛着眼,思考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手指刚落在那串号码上方,机身便震动起来,紧接着Q.Q弹出一个界面。
【您的好友Lisa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
夜色缱绻。行李箱摊开放在一旁,还没收拾。
怀歆舒舒服服靠着自己房间里的小沙发,将纤细小腿交叠架在茶几上,等待那头接起她的语音通话。
她刻意在微信上留了个缺口,而郁承现在给她发消息,肯定是事情已经忙完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电话通了,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喂?”
“喂。”怀歆翘起唇角,清脆出声,“请问是Alvin哥哥吗?”
那头一声轻笑,问:“不然?”
“喔。”她慢吞吞地应,“就是觉得,哥哥真的好长时间没联系我了,这不就确认一下。”
说到底距离酒吧那晚也就几天,他们彼此默契,谁也没提当时那段无疾而终的对话,轻描淡写地揭过。
郁承低笑:“最近出差,刚歇下来,正想给妹妹打电话的。”
怀歆哦了声,一本正经地感叹:“哥哥的工作真的很忙啊。”
“嗯,是有点。”
郁承勾了下眼尾,低缓道:“如果能多听妹妹说几句,我会感觉好很多。”
怀歆调整双腿交叠的姿势,嗔道:“哥哥又在哄我了。”
“没有。”他笑,“真心的。”
郁承语气温沉,话意半真半假,但好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不给她留一丝罅隙,怀歆陷在柔软的绒被中,幽幽叹了口气:“很累吗?”
那头稍顿一瞬,气息也沉下来,低嗯了一声。
“那……要不要陪我一起听歌?”
“……”
陪她。
她真的很明白怎么照顾别人的心情。
郁承弯了下唇:“好。”
怀歆点开音乐软件里“一起听歌”的功能,选了几首添加到歌单里。
大多是比较平缓悠扬的歌曲,很舒心,怀歆偶尔跟着乐曲轻哼着旋律。
过了好一会儿,开始播放SamS.mith的《OneDayAtaTime》。
磁性动听的男低音和着慵懒的吉他和弦轻浅地呢喃,窗外的夜色拂过枝头,两人安静地呼吸着,明明并非共处,心却仿佛被什么紧紧相连。
Iknowyou''refeelingweigheddowntonight
我知道今晚的你感觉无比失落
Andyou''tfindthebreaks
也无法寻得暂歇的借口
Everydayistoolongforyou
每一天于你都漫长到没有尽头
Youweresworntoyourfate被逼着对命运做出承诺
Let''ssitbyanEnglishriver
让我们坐在某条英格兰河的旁边
Tillthewaterrunsdry
直到河水干涸不见
We''rehersaintsorsinners
我们不是圣人也不是罪人
Soleaveyourhistorybehind
不要因此而悲伤
ButIgoteverythingIneedbaby
但亲爱的,当你的掌心触碰我时
Inthepalmsofyourtouch
我已得到了我所需要的一切
Inaworldofdarkdistras
在这个黑暗扰人的世界里
Itallgettoomuch
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怀歆喜欢这样直击心灵的灵魂乐,就像是时光里缓缓流淌的一条河,深情又缱绻。
好像真的和他一同坐在某条英格兰河边,静谧的夜晚微风吹拂,他们惬意地点着烟,火星在夜幕中忽明忽灭地亮着。
曲子在余声袅袅中步入尾音,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半晌,男人温缓的吐息才响起。
“谢谢你陪我。”他轻声道。
怀歆胸腔中一片柔软。
她以前总是觉得自己靠他不够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读懂他。但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能在这样的夜晚让他觉出慰藉,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Lisa。”郁承在那头唤她的名字。
“嗯?”
“其实我们也许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到这样的地方去旅行。”他嗓音极低沉,“上回在稻城错过,我觉得挺遗憾的。”
怀歆愣了一下,轻轻笑起来:“好啊。”
旅行的话朝夕相伴,她画再浓的妆肯定也会露馅。但是这并不妨碍怀歆抛下现实因素跟着一同畅想起来。
“下次我们去欧洲,我想去坐热气球。”
“好。”郁承在那边笑,“作家小姐可以当我的模特,我给你摄影。”
怀歆也抿着唇,弧度微扬——之前玩小游戏的时候她透露过她喜欢拍照,竟然也一直被他记着。
“嗯,还可以去蹦极。”
“好。”他纵容。
“还有跳伞,冲沙,滑雪。”
“嗯,一个一个慢慢来。”郁承轻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急。”
怀歆蜷在被子里,甜甜地说:“那就这样说定啦。”
“好,没问题。”
空气又稍稍安静下来。
气氛比刚才要更加缓和一些,但怀歆依旧能够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绪。
“哥哥。”她轻声,“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
那头没吭声,但也完全在怀歆意料之中,她笑了笑,语调轻松道:“你有没有听过那种深夜电台呀?就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同的人在失眠的时候打电话过去倾诉,主播就会一一解答他们的困惑。”
她话音一转,温柔地说:“就当我是在倾听你的人,好不好?等十二点过去,我就把所有秘密都装进匣子里,放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过了好久,郁承低哑笑出声:“你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在哄吗?”
怀歆眨了眨眼,又听他幽幽叹了声:“怎么办,现在光听妹妹说话已经不够了。”
“……”
“等我回来,我们就见面,好不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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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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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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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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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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