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和唐的教育水平相差甚远,从一个个细节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例如唐叮嘱托尼在每场演出前必须检查钢琴是否合同中规定的斯坦威,托尼心不在焉地做了笔记,“steinway”还拼错了字母。
托尼说自己的妻子买过一张唐的唱片,名字好像是叫做“orphan(孤儿)”,封面是一堆小孩围坐在篝火旁烧烤。唐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解释那是“orpheus(俄耳甫斯)”,来自法国歌剧,而那些并不是孩子,而是地狱里的恶魔。
“……”
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每当一个戏剧点出现,怀歆总是能迅速理解,才刚笑出来,耳机里就响起男人低沉动听的附和。那一瞬间她觉得舒快极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的情绪连在了一起,醍醐灌顶,惺惺相惜。
电影中的唐和托尼截然不同。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看不上托尼粗俗的言语措辞和行为;一个却觉得对方是个黑人却过于清高,不够接地气。两个种族、阶级、教育程度、性格完全不同的人被迫长时间呆在一起相处,也逐渐地开始了解对方。
托尼负责保护唐,而唐也帮助文采不佳的托尼给他的妻子写信,每回的去信都将妻子哄得心花怒放。
唐在匹兹堡进行第一场演出,当他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流淌出灿烂轻快的乐符时,托尼的眼中无法掩饰对音乐的动容和震动。他透过唐的音乐感受到了对方的精神内核,更是在给妻子的信中直言“我觉得他是个天才”。
此时音乐很安静,两人都心有灵犀地没有说话。
绿皮小轿车再一次驶上纵深笔直的乡村公路,俯拍的场景,视野清晰辽阔,绿色的森林向远方蔓延翻滚出金黄色的浪潮。
怀歆惬意地窝在沙发里,问郁承:“你有像这样过吗?开着车驰骋在美国东部,收音机里放着摇滚乐,快乐到什么事情都不用想。”
她刻意问他,要他在和她一起的时候回忆那样愉悦的感受,再让他将两者产生联系。
“有啊。”
男人轻轻浅浅的呼吸从听筒中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大学的时候,和最好的几个朋友。我们租了车,一路南下,玩到墨西哥和古巴。”
怀歆问:“你在美国上的学?”
郁承顿了下:“嗯,我高中就过去了。一直到工作才回来。”
他说,二十岁的年龄真的是什么也不用想,他们胆子大得出了奇,行程总是临时起意,有时候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和攻略上说得不一样。又不得不原路折回。
他们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去过纽约、洛杉矶这样繁华的都市,波士顿、匹兹堡这样的大学城,去过迈阿密、奥兰多这样的度假胜地,也去过纳什维尔、帕特森这样具有乡村风情的城镇。
在五星级酒店里住过,也在一排连坐的汽车旅馆挤过;享受红酒和牛扒,也大快朵颐啤酒和炸鸡。遇到很多不同肤色的人,也拥有过深刻难忘的友谊。
“你呢?20岁的时候在做什么?”郁承的声音里似有淡淡的回味。
“我啊。”怀歆眨了眨眼,语气狡黠,“忙着谈恋爱,忙着追喜欢的人。”
这答案像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随心所欲又恣意盛放,郁承垂眸,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电影精彩的情节还在继续。
它非常讨喜,循序渐进,将观众带入佳境后才开始逐渐触碰那些深层次的东西。
播放到将近三分之一处,种族之间的矛盾初露端倪。
第一次的矛盾冲突产生在肯塔基州路易维尔演出前夜,唐去酒吧喝酒却被几个白人欺负。
受过最高等的教育,拥有至高的艺术地位,却甩不脱这个社会加在他身上赤.裸裸的歧视和偏见。他孤独又骄傲,却不得不一次次忍气吞声,只能在钢琴演奏上越发激昂。
唐不被允许使用白人的洗手间,为了在演出间隙上趟厕所不得不往返下榻酒店;他不能在高级剪裁的西装店中试穿衣服,除非直接买下来;他和男人约会,却被基督教会扒光拷起来,无力回击。
汽车抛锚在乡村公路上,西装革履的唐站在路边,和田野中衣着简陋辛苦耕作的黑人农民遥相对望,仿佛灵魂发出惊天却又无声的轰鸣。
怀歆也听到了。
她能与那种不为世俗所容的孤独感共情。察觉到鼻息有点酸意。其实郁承说得对,这电影的调性和她自己也有些相像,误打误撞就有了共鸣。
托尼作为旁观者,将一路上唐一次又一次被歧视的经历看得清楚,他不知什么时候已从看客甚至加害者转变成了感同身受。唐·雪利博士无疑是个伟大的音乐家,不应遭受那么多的非人待遇。
电影的高潮在某个雨夜爆发。
托尼冲动之下打了歧视黑人的警察一拳,两人双双被关进警察局。费尽心思出来后,他们发生了争执。
唐冷嘲地说自己曾经受过那么多次不公对待,也没有起过肢体冲突,而托尼只是被稍加言语嘲讽就无法忍受,只因为他不是黑人。
托尼说,我可比你像黑人太多了。我每天辛苦工作挣钱养活全家几口人,而你锦衣玉食,环游世界各地为富人奉上音乐会。我比你更懂你的同胞应该如何生活。
瓢泼的大雨中,唐紧握着拳看向他,眼圈渐红。
他咬着牙说:“是,我是衣食无忧。”
“可富有的白人让我为他们弹钢琴,只是因为这让他们感觉高雅。一旦我走下那个舞台,对于他们来说又变成了一个黑人。”
“我独自受苦,不被自己的同胞接受,因为我也不像他们。”
——所以如果我不够黑,也不够白,不够男人,那么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notblackenough,andnotwhiteenough.
我到底是谁。
怀歆原先还想着,看电影的时候她和郁承也许能时不时地说会儿话,交流一下看法,再不经意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产生更深层次的交流……琇書蛧
但现在她却觉得完全没必要。
——仅仅是看着同样的画面,听着同样的乐曲和旁白,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贴近在一处,呼吸相连在一起。
无需言语,她相信他和她此刻的感受是一样的。
动容至此。
这个困扰唐已久的问题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格外心碎。
托尼也全身湿透,定定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终于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对方。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托尼顶着暴雪高度紧张地长时间驾驶,希望能够赶回家和亲人一起过圣诞夜。
然而当悠扬的《haveyourselfamerrylittlechristmas》响起的时候,绿皮小轿车已经在街边缓慢停下。托尼裹着红色的小毯子在车后座躺着睡着了,而唐从驾驶位上下来,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到家了。”
这一瞬间空气极为静谧。
有凉凉的东西从脸颊上滑下,怀歆胡乱地摸了一把,感觉心中异常柔软。
她身上也裹着毯子,屈膝蜷缩在沙发里,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
托尼回到家,推开门,所有的家人都坐在餐桌前庆祝圣诞夜,桌上点着蜡烛,菜式丰富精致,孩子们绕着桌子在跑,托尼抬眸,对上了妻子美丽的眼。
他和妻子拥吻,和家人们团聚,诉说彼此的思念。
片晌,门被敲响,托尼走过去,发现唐·雪利博士站在门外,风尘仆仆地折返。
托尼向家人们介绍唐,屋子里一阵安静,唐脊背笔挺,面上笑意却有些不坚定。可不过少顷,大家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邀请他赶紧进屋。
怀歆抱着膝盖,趴在臂弯上凝视着画面,一边浅浅地吸气一边想这眼泪怎么没完没了了。
——这个圣诞夜格外美好动人。
等字幕向上滚动时,背景音乐淡了下来,空气中温馨暖融的感觉却似乎仍未消散,怀歆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觉得挺好看的,你呢?”
一个不痛不痒的悲剧,同样也是一出深沉的喜剧。
有一些内里的东西被触碰到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想哭。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创作者天生的敏感和柔软细腻让她很希望能在此刻停留得更久一些。
或许郁承也是这么想的。
良久,他沉静开口:“想喝酒么。”
怀歆支起身子:“什么?”
郁承的嗓音温柔了些许:“想不想喝酒?聊一会儿。”
语音连线碰杯这种事情,怀歆还从未试过。怀曜庆和赵媛清还没回家,就赵澈一个人在。不过也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怀歆去藏酒窖拿酒也走得光明正大。
她毫不心虚地开了瓶她爸94年的拉菲。
怀歆打趣这是“云喝酒”,郁承笑,淡淡地道:“和你在一起,好像总是有很多有趣的经历。”
怀歆倒酒的动作一顿,半开玩笑地道:“alvin先生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吧,难道别人没有给你这种感觉么?”
“有啊。”他回答,“各式各类。”
顿了下又轻笑道:“但你确实不太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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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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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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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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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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