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不算大,到中午时分,也只是给山岭、树木笼上了一层白纱。
就是一场雪下来,提前昭告了这个冬天的到来。
鹿山边缘的一片小土丘上,两个皂衣衙役抬着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慢悠悠地往上爬。
“柴大叔,上个月的月俸要到啥时候才发下来啊?家里都没米下锅了,我家婆娘天天追在屁股后面问。再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谁知道呐?我前几日跟师爷喝酒,听他说了一嘴。今年的进城费没收到多少,都上供知州了。今年这个光景,连找个名目收点税都难。大人也不容易,这阵子着急上火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这他娘的世道,连个油水都捞不着。老子都大半个月没尝过荤腥了,嘴里淡出个鸟来。”
“唉,不止我们的日子难过,听说大人小舅子的生意也大不如前,得有些日子没去过春满园了……”
这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山坡上的义冢——也就是俗称的乱葬岗。
饥荒年代,饿殍遍野。
这些尸体如若不处理,任由曝尸荒野,很容易带来瘟疫和恐慌。
是以朝廷明文规定,对于无人认领的尸体,当地官员必须妥善处理,让他们入土为安,以安天下民心。
刚开始两年,这种脏活累活,还会雇佣当地的居民来做。随着这两年衙门里的财政危机,这些活就分派给了衙役皂吏们,以节省开支。
平白摊下来这么一个苦差,不仅没有补贴,连月俸都拖欠,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到了地头,两个皂吏随手将尸体一扔,佝偻着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挖着坑。
坑也只是浅浅地挖了一个,刚好够将尸体扔进去,便开始填土。
可能是这种事做得多了,也麻木了,两个皂吏全程面无表情,事也做得敷衍。胡乱将用土将尸体给盖住了,甚至连个像样的土包都没垒起来,就扛着锄头下山去了。
还一边走,一边咒骂世道不公,骂流年不利,骂这些灾民怎么不死远一些,尽给他们找麻烦……
等到两人走远了之后,旁边的灌木丛里探出来了两个脑袋。
赵滟凝拍拍景元的肩膀:“扶我一把,腿蹲麻了。”
景元扶着她站起来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走向刚刚出现的那个小土包。
看着赵滟凝一点都不忌讳地扒开了刚刚才垒起来的土包,露出了里面已经带着尸斑的尸体,景元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扒尸体的?”
“是啊!”赵滟凝说,“我答应过王晃,会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没有尸体,怎么给他上课啊?总不能解剖活人给他看吧!”
“你不怕吗?”
“怕?”赵滟凝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对这种感觉的记忆,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赵大小姐。
在做为甘草时的记忆里,她从小就是跟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尸体和器官打交道的,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是可怕的这种概念。
大概唯一让她不能接受的,就是那种软绵绵的不停蠕动的虫子,尤其是一踩就爆汁的那种。
“这有什么好怕的?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没办法再害人。真要说起来,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就好比一心将我往死路上逼的赵昀,还有不惜对你下毒的耶律延。”
刚刚下葬的是一具女尸,应该刚死不久,看着也挺年轻的。
赵滟凝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她身上布满被施虐过的痕迹。
景元别过脸去,不敢看:“我,我去把车拉过来。”
木板车上,已经摆放了一具用白布遮盖的男尸。也是刚刚从土包里扒出来的。
因为是强行分派下来的脏活,这些衙役们也不怎么上心,基本上埋得都浅,雨水一冲,就能冲出来的地步,所以他们也没费什么功夫。
回去的路上,两人推着木板车,白布上面放着两个竹编的筐子,筐子里面有赵滟凝随手采摘的药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十里庄,回到了“东篱别院”。
路上不停遇到主动跟他们打招呼的村民,但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王晃早就在解剖室里等着了,旁边还有两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
解剖室安排在院子里最角落的杂物房里,单独成院,工作的时候可以锁上门,以避免有人误闯。
赵滟凝和景元刚推开院门,王晃就迎了上来:“师傅回来了,我回了一趟县城,将两个弟子也带来了。你们两个过来,给太师父行礼。”
两个小孩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走过来,像模像样地给赵滟凝磕了个头。
应该是等待期间,王晃手把手给教的。
“起来吧!”赵滟凝正忙着,也没空理他们,朝王晃说道,“赶紧过来搭把手,把这两具尸体搬进去。”
王晃问:“不先让这两个弟子行了拜师礼,入了门吗?”
“行什么礼,入什么门啊?他们爱学便学,医术这东西就是治病救人的,犯不着敝帚自珍。真想拜是入门,也不是磕几个头就行了的。”
“师傅教训得是,是弟子愚昧了。”
“别啰嗦了,过来帮忙。”
接下来的三天,赵滟凝和王晃都没有出过解剖室。
就连买小猪仔的事,都托付给了邱大娘和张大富。
直到三天后,邱大娘带来了口信,说“玲珑诗会”开张的日子确定了,就在后天,这才收拾收拾,准备回城。
回城之前,赵滟凝带着王晃,亲自将尸体缝合之后,送回了乱葬岗,重新挖坑掩埋。wWW.ΧìǔΜЬ.CǒΜ
原本王晃想要给他们立个碑,以彰他们为医学献身的功德,但是被赵滟凝以“不要节外生枝”给拒绝了。
“真要过意不去,就认真学,拼命学。你以后医治的人多了,收的弟子多了,桃李遍天下,说不定就会惠及他们的后人呢?”
因为赵滟凝的这一番话,她带着景元回城的时候,王晃坚持留在“东篱别院”,带着两个孩子,抱着笔记继续学习。
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叫刘狗子,小的那个叫张驴蛋。
虽说贱名好养活吧,但成天“狗子”“驴蛋”的叫,总是不雅。
原本王晃的意思,是让赵滟凝给他们赐个学名,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就算让他们正式入门了。
但听赵滟凝的意思,要是他们学不出个名堂来,那是连真正入门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赐名。
王晃是答应了他们两家父母,一定要将他们教养成才的。如今也只能多花功夫,让他们笨鸟先飞,以早日得到他们太师父的承认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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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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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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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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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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