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很快也知道原因了,去年泷江的水患还未彻底善了,水患附近的区域又爆发了疫病,如今流民逃窜,暴动四起,临近的几个州府折子一封又一封递上来,愁得父皇食不下咽。
朝廷眼下还要派一批太医署的医官赶往灾区,因着着实缺人,故而太子洗马请求随行前往灾区时,太子没有反对,太医丞也是满口答应,为他请了旨。
乔子茗与姐姐作了别,留下一封书信给怀玉,托太子代为转交,便简单收拾行囊出发。
登上安排给他的马车时,赶车的侍从向他点头示意,说车内还有一位东宫指派的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小厮,乔子茗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挑起车帘进去,果然一眼就看见一个小厮装扮的公主殿下。
怀玉对他嘿嘿笑:“师父——”
乔子茗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外头侍从问:“乔大人,可有不妥之处?”
乔子茗道:“无事。出发吧。”
马车吱呀吱呀开始行进,乔子茗这才放开怀玉,低声责问:“殿下这又是要胡闹什么?”
怀玉擦擦嘴巴,老感觉唇上沾染了他手掌的气味,说不出的香气。
“谁让你不带我?我只好自己来了。”
“这次是南下前往疫病灾区,你以为是寻常出宫玩耍?”
“我知道事关重大,那我现在学有所成,也想去灾区帮帮忙嘛!”
“那是可传染的疫病,和你平日里小打小闹的看诊岂可相提并论?”
“我平日里怎么小打小闹了?阿易和小衫姨都是我看好的,他们可都痊愈了!”怀玉说完,气呼呼地侧过身不看他,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乔子茗也知道方才那话伤了她的心,遂改口问:“宫里怎么办?”
“宫里不是有碧清在吗?你也看到了,她现在扮我是扮得炉火纯青,何况我一向与旁人没什么往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父皇和妃嫔娘娘们大半个月也不会见上一面,碧清安全得很呐。”
乔子茗叹气,“你以东宫的名义来,太子可知晓?”
“放心,我只是拿了太子哥哥的一个信物,让他安排一位小厮伺候你起居,至于具体安排的谁,他也不会知道这么详细。”
怀玉如今窜了个子,你若说她十三四岁,倒不会有人怀疑,扮成小厮的模样,看着机灵可心得紧,又带着太子的信物,谁也不会疑心她的身份。
乔子茗道:“这事太危险了,我担不起这个责。殿下,你还是回去吧。”
怀玉委屈瘪嘴:“马车都启动了,你要我怎么回去?中途遣走东宫派的人,你让这些人如何揣测你、揣测东宫?”
乔子茗扶额,无奈道:“玉儿。”
怀玉不答话。
“跟着我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从现在起,在疫病灾区的所有安排,你必须听我的,不得擅自行动。”
怀玉眉开眼笑:“好嘞,乔大人!”
乔子茗将桌案挪开,伸直了腿,将靠垫放在自己腿上,示意怀玉躺过来:“舟车劳顿,路途还远着,殿下先休息片刻。”
怀玉听话地靠过去,枕在师父的大腿上,抱住他的腰身,感受到背部轻柔而规律的拍打,伴随着马车骨碌碌的颠簸声,沉沉睡去了。
与此同时,黎心阁接到圣旨,圣上命怀玉公主即刻前往宗庙,为灾区祈福。
宗庙是供奉着历代皇室宗亲的祭祀之所,位于高山之上,远离宫城,在那里祈福的人,吃斋念佛,生活清苦,根本不是一国公主该待的地方。
怀玉前脚刚走,碧清和尤喜才刚看完公主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书信,后脚就听到了奉旨公公的唱喏声,忙梳洗穿戴好出来接旨,岂会料到是这样一道旨意。
碧清手抖着,将圣旨捧在手中,道:“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
普陀山道路蜿蜒却宽敞,铺了石块台阶,免得脏了贵人的衣衫。
宗庙内,众人下了午课,各自散去,良妃照例找来了佛经继续抄写,一边咳嗽,一边扶着纸张继续。
侍女沉默着研墨,宇文济踏入房内,见了姨母苍白的面容,道:“都说了让您来是养病的,您怎么反而愈发操劳?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好啊姨母。”
他挥退侍女,自己坐到了姨母身侧。
良妃抬眸看他,笑道:“左右也无事,不过是动动笔罢了,能给佛祖传去一两心愿,为陛下和疫病灾区祈福一二,便是最好了。”
宇文济不由分说,拿下她手中的笔挂好,执了她的手道:“姨母,动笔的事才是最操劳的。我可是答应了爹爹和兄长,要好生看着姨母,让姨母安心养病,姨母体谅体谅我罢。”
良妃笑了,拍拍他的手,道:“委屈了你,正是好玩的年纪,陪着我这个病秧子拘在这儿。”
“姨母既然知道,就别为难我了。”
“你呀。”良妃捏捏宇文济白皙的脸颊,宇文济也不恼,对她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说话间,隔壁院落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闲杂人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宇文济眉头微蹙,道:“什么人这么不长眼?吵我姨母养病。”
良妃道:“可别胡说。那是奉旨前来祈福的怀玉公主,今日刚到,这是在搬东西吧。”
宇文济闻言,嗤笑一声,“哦,是她啊。”
良妃轻斥:“不得无礼。谨言慎行,阿济。”
宇文济不置可否,道:“公主奉命前来祈福,按规矩来说,她得前来拜见你这个长辈。”
良妃摇头,缓声道,“计较这些做什么?又不是在宫里。”
怀玉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大周的福星,她来宗庙祈福是奉旨,自己来宗庙祈福,却是被迫。
病了一个冬天加半个春天,良妃尝尽了人情冷暖,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也就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因为病着,也不能侍寝,失去宠爱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没有陛下的宠爱,在宫里那样令人窒息的境况,她想要养好病,不知得猴年马月才能如愿,不想一天天地招人厌弃,她只得自请来宗庙祈福。
“公主来宗庙是有圣旨在身,平日里想必也会有诸多要事要忙,阿济,我们尽量不要打搅她,能避则避吧。”
宇文济哼一声,“那是自然。我凑到她跟前去做什么。”
夜色渐浓,灯火通明的宗庙给普陀山增添了一抹亮色。
在宗正的指导下,碧清做完了晚课,脚都麻了,手也写得发抖,出了主殿的门,她对尤喜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散散步。”
如今怀玉不在这里,碧清就是真的“公主”,尤喜不能忤逆她,只得和侍女们一同退下。
而碧清走在石子路上,山间的夜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心头愈发烦闷。
公主说走就走,倒是潇洒得很,也不知去哪里快活了!把她扔在这种鬼地方,住的简陋,吃的根本没有一片肉,每天还得跪着念经抄书祈福!
碧清越想越气,狠狠踢了一颗石子飞出去,石子一声闷响,砸在前方一双镶着金线的黑靴上。
这鬼地方有必要穿得这么华贵吗?她倒要看看是谁——目光往上,看见了一张俊逸清贵的脸,碧清扯了扯嘴角,哦,是宇文衷,公主殿下的好未婚夫。
宇文济对上她的视线,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碧清冷冷看他,她可没忘了上次自己被陛下烫伤手,包扎后回自己宫殿的路上遇见了他,而他看见她那凄惨的模样,居然噗嗤笑了一声。当时她虽然气急败坏,但顾及人多,只得瞪一眼他,匆匆回了黎心阁。www.xiumb.com
碧清看一眼这人金尊玉贵的装扮,冷冷道:“不敢当。以后见了本宫,还请阁下绕道而行,别碍了本宫的眼。”
宇文济嘴角一僵,缓缓抬眼看向公主殿下。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他。
他忍下心中怒火,皮笑肉不笑道:“微臣领命。恭送殿下。”
碧清冷哼一声,也没兴致继续散步了,转头离开。
奉旨南下的太医署一众人刚抵达了密东郡,便紧锣密鼓开展工作。
怀玉隐隐兴奋,觉得自己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殷勤地跟着乔子茗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然而乔子茗根本不让她碰疫病相关工作,连整理名单都不让她插手。
她每天只要等着吃饭就行。
怀玉答应了要对他言听计从,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乔子茗每天忙得脚不点地,还要顺带着照顾她起居,累得面如菜色。
怀玉辗转反侧,半夜偷偷起床,窸窸窣窣翻出乔子茗洗漱前换下的衣衫,蹑手蹑脚去院中打了水,开始摸黑给他洗衣服。
但他衣服太大了,怀玉不知从何下手,就先把袜子找了出来,捣入水中。
水凉得她一哆嗦,纤纤素手立即抽离水面,怀玉倒吸一口凉气,呼呼吹着自己手指。
可师父不也是这样给她洗衣服的吗?
怀玉咬咬牙,手又伸进水里,摸着袜子搓洗起来。院中响起细微的水声和摩擦声。
一只袜子还没洗完,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乔子茗披着衣裳站在门口,困惑地看一眼她,再看看她手底下的水盆,一轮不完整的圆月倒映在水中。
“玉儿,你在干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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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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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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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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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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