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等着葵子买东西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过头去,发现是一张陌生稚嫩的脸庞。
很显然,对方只是个葵子一般大的孩子——一定也是经常和哥哥一起玩耍的孩子。
“小安,你怎么在这里?”葵子抱着买好的东西从一旁走过来,然后一股脑地放在篮子里。
虽说是和葵子一起来采办,但我这么站在树下等她,也其实见不到多少人。
“啊,我们今天就要搬走了,是想和大家打个招呼再走的。”叫“小安”的孩子挠了挠头。
“真是的。”葵子抱怨道,“如果是真的要离开,就赶紧走啦,大家如果看到的话都会很难过的。”
小安一脸无奈:“葵子你还真是一针见血诶。”
可是小安好像并不打算立刻就走。
“那个,葵子……”
葵子双手灵活地摆弄着篮子里采办的东西,并不看小安。我有些好奇地望着小安,但小安像是在故意回避我的眼神。
葵子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小安:“怎么?你还有事吗?”
“葵子,我还会回来的,那个时候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小安显然很慌乱,但他捏住衣角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葵子听了这句话忽地睁大了眼睛,她额前漂亮的碎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动了起来:“不愿意!”
“那你难道就想一直在那样的家里生活下去吗?”小安捏住衣角的手变得紧握了,“一辈子都在深山老林?”
“深山老林?阿夕的家里有什么不好?”葵子不耐烦,“我告诉你,他们可是源氏的族人。知道源氏吗?他们可是京都里的贵族,迟早有一天都是要回到京都去的,比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可强多了。”
“葵子,你——”小安的脸比之前还要红了。
“别傻了,京都的贵族怎么可能是你这种人能知道的。”葵子毫不掩饰地自己的想法,然后转头和我说,“去,把他推走。”
说着,葵子就把我推到了小安面前。可是小安没等我说一句话,自己就先跑掉了。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但是葵子又命令我去村子里找可以落脚的一户人家。
然而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下山经历,别说是向人家打听路了,就是想要和人说上一句话也是难上加难。
“葵子姐姐……对不起……”
无功而返,我只能对葵子说这样的话。
“就知道你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是靠别人,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我小时候要是你这个样子,估计早就饿死了。好了,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熟人。”葵子指着树下的篮子说。
于是,我就在树下守着篮子等着葵子回来。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这棵树是神树吗?”
正当我靠着树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男人大声地叫唤着。我一睁眼,发现自己面前还有几个男人围了上来。
“……神树?”
“昨天打雷的时候,正好劈到了这棵树,但是这棵树却没有一点事……说起来,你这家伙很像那个经常来村里玩的小鬼啊。他们都说你会阴阳术驱赶妖怪,对了,这附近正好有怪事出没,小安那家伙天天说他有个会阴阳术的好朋友,看来就是你了。上次你也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次你也可以。大郎,带他去那里吧。”xiumb.com
一个村民听了之后,伸手就扯住了我的衣领。
“可是……我……”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说那件事。葵子曾经和我说过,大家都知道父亲和哥哥一起住在山中的大宅中,但我的存在,绝对不能被知道。而且大家默认的事情是,哥哥会阴阳术,并且能够退治妖怪,但是我不行……
无论如何父亲如何教我,我的阴阳术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大家都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期待葵子的出现。
“哦哦,是葵子啊。你来得正好,你不是和这小子一起住在一起吗?”一个村民接话说,“正好最近有怪事发生,让他去看看。”
我看向葵子,拼命地摇头表示我不会,但是葵子却露出了她平日里甜美的笑容:“原来是这样,阿夕一定很愿意帮助大家,对吧?阿夕。”
我没能点头,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哥哥说过,如果强行去做自己本来就做不到的事情,那样只会引来灾难……
只是葵子并不在乎我怎么样,她拿走了放在树下的篮子,然后和村民一样在一旁等着。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带这个小鬼过去了。”
我被带到了另一边的树林里面,那个村民似乎还很害怕,松开我立刻就快速离开了。夏日的蝉鸣在此时听上去非常陌生,仅仅只是一种直觉我就能感受到周围的寒意。
“……父亲……哥哥……”
我能听到自己小声地哭泣,然后双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要……不要丢下我……”
树荫在地上形成浓浓的黑,几乎要把最后从叶子缝隙里落下的阳光全部吞噬。
就算已经快害怕到失去意识,我也依稀记得自己身上的那个符咒。哥哥给的符咒……应该没关系……只是这一次,我想活下来……
一边哭一边将腰带里的符咒拿了出来,被我抓得皱巴巴的符咒似乎相当有用,周围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勉强站了起起来,我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全部都是树木……我看不清路在哪里,甚至无法看到一点光了。
“嗤!”
就在我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硕大的眼睛。因为太过恐惧,反而连尖叫也忘了。
四周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我这才强忍着恐惧低头看。原来自己的脚下早已悬空,现在的自己正被一条巨蛇的蛇尾卷住。
是早已丢失的、初次接触那些异于人类的东西时候的恐惧……最初的恐惧。
“不……求求您……不要吃我……”不知道为何,我开口了。
这个年幼的我,不受我的控制,将心中的恐惧和害怕完全释放,也同时让那最初的恐惧在原本的心里扩大了。
“求求您……”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恳求着……?
在我哭噎声中,巨蛇眯起了了它巨大的青色蛇眼,将我缓慢地放入了那张血盆大口中。
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口,我双手抓紧了符咒,真实地顶住了那黏糊糊的肉。
“嘤!”
在接触到符咒的一瞬间,我感到自己身体瞬间一松,随后被抛得远远的。我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拼命地跑着。
漆黑的四周,根本看不到熟悉的路,恐惧和委屈一起在我心里不断冲撞着,令我不得不一边跑一边哭。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在这里终止。我曾经遗忘的记忆,曾经被父亲悉心装饰的记忆,曾经一度想要回到现在这个时候,改变所有的心情——一旦停下,所有的这些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年幼的思绪和本该有的思绪一点点地融合在一起,而前方终于有了亮光。
午后的阳光落在我的身上,不太真实,然而我真的已经从那个林子里出来了。可是……林子里为什么会有巨蛇?而且……吃人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父亲不来退治?连哥哥也放任它么?
我休息了一会,打算绕过林子去村子里找葵子。可是在再次查看了这个地方后,我便发现这里似乎有一条捷径能够绕过村子,直接到山中的家里去。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一条这样的路?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手——符咒已经不见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刚刚那条蛇……
对了,那双眼睛,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可是到底是在哪里呢?
一个想法死命地抓住了我。
转身,一头栽进林子里,向回跑。一种说不上的情绪,不知为何莫名地让我又流泪了。
当我重返那个地方,那条蛇还未完全消失。它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到来,吃力地抬起了头,一双青色的蛇眼直勾勾地望着我。因为符咒的原因,它的身体在慢慢消失。
“您到底……”
是谁?
它看着我,垂了垂头,最后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谁……”
像我在父亲房间里见过的翡翠一般,那双眸子也如翡翠般耀眼,然而此时翡翠的光辉在不断退逝。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条巨蛇的额头上——那是一块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鳞片的地方,开着几朵夕颜。
我和哥哥躲猫猫的时候,曾经藏到了父亲的房间里。房间里是很多我没见过的阴阳术,同时还有一块绿色的石头,上面雕刻着一朵夕颜。
是幼年的我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没有后来的记忆,也不能想到所有,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
我呆呆地望着巨蛇消失,周围的树林又变得平静安详了。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了地上。我抬头看去,竟然是之前已经走了的村民。他一脸惊讶,却掩饰不住喜悦——那是狂喜。
那个下午,很多人都来祝贺我们……因为我们帮他们除去了一个危险的妖怪。葵子十分高兴,然而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直到傍晚的时候,葵子才带着我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我心事重重,一是因为那条巨蛇,二是因为哥哥给我的符咒已经弄丢了,三就是因为葵子不断地说着,迟早要把我赶出去的事情。如果我还想继续待在家里,就要老老实实地干活。
“可是……不在家的话,父亲应该会很担心吧……哥哥也是。”我终于忍不住地打断了葵子不断地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上山要经过一棵歪脖子树,再经过一条小溪,最后路过一块大石头,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家了。可是这个时候,我们才到歪脖子树,我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哼,谁会担心你?”葵子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欺下身子说,“他们根本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半妖,所以弥大人才会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都是为了维护家里那个结界。而你的哥哥,阿夕,也因为你是半妖被别人也当作了半妖。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人讨厌!”
不对……他们怎么可能……
“看你的样子我也不指望你能知道。阿夕可是和我说过,如果没有你,他会轻松很多。弥大人也说,要是阿紫能好好长大就好了。”葵子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你就是个怪物,没人会喜欢你的。弥大人是我的,阿夕也是我的。到时候只要到了京都去,就不愁吃穿了。”
没人喜欢我……?怎么会呢……这个时候应该忍耐下来。可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并涌入了脑海里。
再这样下去的话……
“请……不要再说了……”
颤抖着,用尽了全力说出这句话。
我会忍不住的……
然而葵子见到我这个样子更加嚣张了。
“收起你这个表情……”葵子得意的表情突然扭曲了起来。
年幼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让那个我停下动作。
我已经从年幼的我的身体中分离出来了,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我,无法抑制心中的害怕,而将葵子杀害。
“不要……”
“求求你……”
“不要……不要不要……”
“……把他们抢走……”
无意义地低声说着,我最终推开了葵子。葵子摔在了地上,因为胸口的疼痛而无法站起来逃跑。
“你要……你要干什么!”葵子瞪大了眼睛。
“不要……不要把他们抢走……求求你……”「我」恳求着,以最卑微的语气对葵子求情,“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会离开这个家的,但是不要抢走他们……”
已经晚了……
逢魔之时已经开始了……
我没能忍耐下那样的痛苦,再一次被卷入了命运之中。这一次还不够……还不够……没关系,等到这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还有机会。
于是我离开了恶鬼厮杀的林子,回到了那条巨蛇死去的地方。
阴翳的林间小路变得十分诡异,忽暗忽明的阴影错杂斑斓。巨蛇死去的地方并不难找,一切都如我所想。
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颓废过。他捂着脸,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张符咒——正是我今天带出来的那一张。
颤抖着,难过着,绝望着——
名为源稚弥的男人——
为着被我又一次杀死的巨蛇空栗而哭泣着。
明明是如此罪孽深重,贪恋着过往的虚幻,却还活着的我,根本不会知道父亲做了多少才将灵魂早已消失的空栗的躯体再一次复活起来。即便已经没有了灵魂,父亲也不愿意承认空栗已经死了,即便是空栗只剩下了丑陋的身体,父亲也舍不得。
那条巨蛇的眼睛里,原来是对父亲的不舍。
是我为了赎罪……为了复活哥哥而继续活着,为了减少自己的悲痛而自私地活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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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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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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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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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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