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着……
沉浮着……
似乎是又坠入了那片漆黑的虚无之海。黑暗,寂静……只留下意识的空白。可转眼之间,我又身处在了一个四处都为绿色的地方。
……
她的内心曾紧紧地包裹着那颗绿色的神格,直至与其融为一体。千年前,天羽羽斩将神格一分二,也将她的心一分为二。而今,神格已然回来——纵然只是半个,她的内心也以极度的宽容接纳了。
虽说这让我觉得不愉快,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阿丰……?不……你是……”
“好久不见,出云国旧神。”我转过身来看他,“不……这个时候我或许叫你‘爹爹’更好。”
红发男人颤抖了一下身体,退了一步:“你究竟……不,不仅有阿丰,还有夕夏……源稚紫……你究竟是谁?”
“关于出云国旧神,您还有多少瞒着我?”
“……你,又知道了多少呢?”
“关于如何延续神迹,她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样子?”
“神迹……最开始的计划……”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你能再次找到这些,知道这些,就说明她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
“我知道出云国旧神的起源,知道她曾经知道的一切,毕竟是躲在她的内心,没理由不知道。”他就着绿色的地面坐了下来,“……初代的那份愤怒被她完全接纳。我不否认这是她降生时就已然埋下的种子,但我始终认为,那份愤怒和杀意,并不属于她。”
“可她别无选择。自从知道了真相,就无法忽视,无法拒绝,无法逃脱。”
“……是啊……无论怎么逃离,都最终……”他无法说下去,声音低沉下来,避开了我的眼神,“最终……”
“我想不起那个计划……虽然恢复了所有记忆,但唯独那个……唯独那个计划,是一片空白。”
旧神愣了一下:“空白……?”
“关于她的计划,至今为止,全是猜测。若是知道,我也不会来寻求……”
“那就还是空白好了。”他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除非你自己找到答案,否则,我不会说。”
“可她的计划不是失败了吗?为何要为一个失败的计划而保守秘密?”
“失败了,但没有完全失败。总而言之,我不会说。”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我,“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放弃吧?”
我摇头:“从她到我,成长了这么久,想要的从来都是延续神迹的办法。我只是担心,那份愤怒——那份灼热的感情,会在我找到答案之前将我吞噬。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就不如就放弃吧。”旧神带着一种平静又带着哀求的口吻,“什么最初的神迹,什么出云国旧神,都通通一边去,你就以源稚紫的身份,在这浮世之中存在下去。”
“旧神……你……”
“这千年来,我不是没看过她被所谓的使命、被我强塞给她的慈悲善良而牵绊住。她的「自我」在源稚紫出现前就一直被压抑着,被出云国旧神的身份,被我教给她的所有束缚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站了起来,“而现在,正是她摆脱这所有的唯一好机会——你正是为此而诞生。”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神明。他扬起了笑容,眸中充满了光。
“……为此……而诞生?”
“摆脱了所有束缚,因此而诞生的你,不必为从前的自己而后悔——怀着这样的想法,那份愤怒在你的心中,也只是隐约的影子吧?”旧神继续说,“而且,你也答应了源稚紫的哥哥,要替他守好源氏。借这个机会,去实现吧。反正这也是你身为「源稚紫」从未实现过的事。”
我沉默地思考,而旧神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那高亢的声音终归变得小心翼翼,带着某种晦涩的、难以说出口的试探。
“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
“……什么事?找鬼切的话,明天早上你能看到。至于你哥哥……”
“死了。”
源赖光低头写字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看我,不由得皱了眉:“死了?这样轻飘飘可不像是他死了你应有的表现啊。”
“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夜色下,他洁白的和服上露出了源氏的家纹:“尸体呢?”
“……”
源赖光又低头写字:“那么大个人,说没就没了,尸体也没有……”
我从手腕上摘下那串紫阳花木雕,走上前,放在他的矮桌上:“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纵有神明庇佑,终不敌变故,此亦为常态。”
“如此,你又何必回来?”他索性放下了笔,微微抬起头看我,“没了你的哥哥,这源氏也只是徒有其表的家,只是困住你的牢笼。”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可又想到如今源氏的处境,也不由得心生怜悯。
“兴衰盛亡,非一人之力可为。”
源赖光起身:“兜兜转转,不如有话直说。”
“源氏就此停手。”
“停手?”
“经年多战,纵使有鬼切在,源氏一族人财物亦在亏损……”
“你是觉得没了你的哥哥,源氏便不堪一击?还是说你觉得源氏也不过如此?”
“高天原与八岐大蛇终有一战,此非凡人所能,您终究只是人类之躯——”
“为何你现在如此关心源氏?”源赖光停在我面前问,“若是真的担忧源氏,你就不能继续袖手旁观。”
“……”
“……从头到尾,只有感觉上相似,你究竟是谁?”
“如果我不是源稚紫,您便容不下吗?”
“……”
“兴衰盛亡非现今源氏所及,您要重振源氏……不若在当下,先保存力量。”
“……”
“往后一战,纵是全力而为,源氏也无法获得殊荣。稍作分析,您也比我更能看清。多年来——”
“就算我答应你,你又能带给我什么?”
“源氏一族,往后的延续。”
源赖光微微眯起了眸子。
“现在家族之中,何曾有像您一样的人?十年或数十年,甚至百年,源氏或许不会分崩离析,但……您与世长辞后的数百年间呢?您又怎么能保证?”
源赖光垂下了眸子,转身坐回了矮桌边:“我不答应呢?”
“……”
“源氏在我手中重振即可,后世如何,那并非我能控制。”他顿了一下,提笔,“你若是是因为你的哥哥而来劝说我,又或者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那大可不必。”
“……”
“源稚弥的承诺,我也早已履行,可惜你并不能为源氏所用——”
“若您不答应,我便只好先灭源氏一族。”
他落笔的动作猛然一顿:“你在威胁我?”
“这是他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所以……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要将源氏延续下来,但这也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做到的事。可源氏留下来,终究是有顾虑……”
“你知道些什么?为何认定源氏在与八岐大蛇一战后必然会衰亡?”源赖光的声音带着冰凉的冷意。
“那并非凡人与八岐大蛇一战,而是神明之战。神明之战,焉有凡人容身之地?”
-
“别答应!别答应!这样无耻的要求,你还希望她答应你?得了吧,你不过是是因为那无处安放的愧疚……”
事出突然,旧神也愣了一下,但并没有移开眼神。
“我以为你消失了,浮世。”我看向了声音来源处。
在旧神的身后,那里不知何时露出了墨绿,似是要将其拖入进周围的绿色之中。粘稠的墨绿色从他的头顶吞噬着,与周围融为一体,他伸出了苍白的手臂,不断地挥动着,想要从那团粘稠的墨绿色中逃脱。那张记忆中熟知的、如我一般的脸庞,现在也被墨绿侵蚀得只剩下一半。
“终于……终于再次见到了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会安心被您吞噬?”他仅有的一只眼睛流着泪哀求,“求您……求您不要现在把我吞噬,至少让我拥抱您……触摸到您……我的神明大人……”
“闭嘴。”旧神神色冷然,“神格只是束缚她的东西,能被吞噬已然是对你的仁慈。”
“束缚?如果千年前没有神格,没有我,她根本活不到现在!就算我是被天照制作出来,她也对我倾注了无限的爱意和包容,不是你这种连出来看一眼都不敢的……”
“爱意?”我打断了浮世的话。
“没错啊!”他欣喜地说,“被您那颗心紧紧包裹着,无论是什么话语,都被我所听到,被我所知……哪怕是八岐大蛇,是须佐之男,都未必有我这么了解您。孤寂的心,无法言说的秘密……可另一个道貌岸然的我,却从不向您诉说这样的欲求。我是最爱您的存在,最了解您的存在。您向我倾诉的爱意,我想要好好地回应您。”
“但是。”我看着他说,“我从没有想过,神格会拥有自己的生命。”
“什……”
“那时只是单纯地在回应天照罢了,甚至是在讨好——为了查明伊邪那岐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说谎!您在说谎!”他苍白的手臂垂了下来,“不……不……我记得您的心……柔软温热,宛若泡在温泉之中……那份爱意……”
“……”
“就算是那样……就算是那样……”那无助又绝望的眼神,是从另一个他身上看不到的,“原来是这样吗……那份爱意……仅是对那颗心的吗?我却误以为……我却误以为……”
“你……想活下来吗?”
“阿丰?”旧神开口了。
“我明白,旧神。神格不能留——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旧神都要归还。我只是……”
“……又对不该产生怜悯之物产生怜悯。”旧神语气里有太多无奈。
“不需要。”浮世放弃了抵抗,从而不再挣扎,那只与我相似的红眸再无光彩,“他提醒过我……他愿意为这份虚假之爱不计较一切,可我却还想要得到回报,希望你回到高天原……”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地倒在了粘稠的墨绿之中。
我走过去,只得蹲下来后,伸手在那堆粘稠中摸索。
“阿丰——”
“何为神迹?何为神明?神明为何而存在?最初全知全能的神明因何皆化为万物而存在?我没有要原谅高天原,原谅这个世界的打算,但也不希望出云国旧神就此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
我摸到了他的手臂,冰凉又黏腻,接着是肩膀,脖子:“更何况,如果真的以源稚紫的身份继续着这往后的故事,我希望还有人知道出云国旧神。”
浮世从粘稠的墨绿中浮现,粘稠之物从他身上不断掉落,他也从而苏醒,那双与我相似的红眸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活着。”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那只被我握住的手大有想要逃离的趋势。
“嘁……还以为有多爱,结果只是个毛头小子。”旧神嫌弃地说。
不由他拒绝,我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爱着我,那么,源稚紫你也要爱着。毕竟,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
“这是命令。第一次,我无意之间将生命赋予你,你可以自由使用。但这是第二次,你的生命由我给予,属于我。”
“属于……?”他那无处安放的手忽然便抱紧了我,“您果然还是爱着我……既然这是您的命令,我会去做。我会像以前一样……不,我会比以前还要爱您。”
“喂,别把我当作不存在好不好?所以,好不容易源稚夕将这个神格送到你的身体里,你又要将其摘出去?”旧神伸手一把掐住了浮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没穿衣服还不撒手?”琇書蛧
浮世没有开口,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
“没必要。”我起身说,“留在这里,给旧神你作伴也可以。”
“谁要给他作伴了?!”
浮世和旧神异口同声。
“……只是玩笑而已。”
“……真不可思议,你居然会开玩笑了吗?”旧神有些不悦,“神格还在的话,源稚紫就算存在,也会被这个世界排斥吧?”
“……”
“……?不会就是刚才……?”
“毕竟力量在慢慢恢复。”
“初代旧神的吗?”
“那种事也无所谓了吧?源稚紫……不需要这些吧?”我说,“所以,旧神,还请你封印起有关于「她」的一切。这样一来,初代旧神的愤怒也会一并被封印。”
-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源氏一族会持续下去。”我说,“但相对应的,「我」会永远属于源氏。如果放纵下去,说不定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仔细想想,这是不是也算是在拯救世界呢?总要有人做暗中的英雄吧?”
对方脸色平静,身姿笔直,完全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我将一个黑棋放下:“该你了。”
“那你和八岐大蛇的交易呢?”源赖光手执白子落下,沉默许久才问。
“这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但即便是「源稚紫」也能处理好吧。她处理不了,我再出来处理。虽然这么做挺对不起其他人,但……”
我没有说下去,源赖光也没有问。
我知道他在思考,但这种事情……在灭族和延续之间,他怎么都不会选灭族。
庭院中的枫叶红得很好看,秋风带来了一阵凉意,吹走了夏日的热,也正好随着风飘来一片枫叶落在了棋盘上。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答应我。
所以……
这一次——
“你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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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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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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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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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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