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没开灯,看上去要比外面还要黑上好几度,而唯一闪烁着的光源来自于轻野握着的那只手机,她正摁着电源键一会儿亮屏幕一会儿又熄屏。
商店里的东西少得可怜,阅政回来的很快,他将东西放进后座后,坐到了驾驶座。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小姑娘低着头,似乎情绪有点不对,是因为要去的地方吗?
手机屏幕没再亮了,轻野把歪斜的帽子扶正摇头:“没事,快走吧,待会儿天黑了。”
还没走到墓园,天空又开始飘小雨了。
这一片地方似乎一直都是冷清寂静的,晴天来的时候是,雨天来的时候这种氛围会变得更加浓烈。
除了黏稠稠雨声跟这里完美接洽,人的呼吸声,脚步声,衣袖摩擦声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是人间和黄土最接近的一个地方,活着的人通常用几十年在这里寄托那些曾在人间却最终归于虚无尘埃的回忆。
说不清这是轻野几年里第多少次来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太多次了。
大部分时间她是跟江辞一起来,小部分时候也有自己一个人来,在她太烦躁太疲惫又或者太想安静的时候,她会一个人来这里坐坐。
小姑当然也来,只是小姑很少跟他们小辈一起来,她更喜欢一个人来这里跟她的哥哥嫂嫂聊聊天谈谈心。
这是第一次,轻野带着一个爸爸妈妈素未相识的面孔来这个地方,她有种很新鲜又很莫名的情绪。
湿漉漉的长梯没有积水,两个人走的不快不慢,直到快要到地方时,轻野想到了一件事情,似乎还没跟阅政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如果待会儿问起来,她该怎么回答呢?
“这边。”轻野走在前面,转了个弯,大概再有个十米就到地方了,可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就像阴沉沉的天气一样,郁气沉沉的。
明明刚刚还没有这种感觉的,离这里越近她的情绪似乎越容易受到波动......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跟人介绍爸爸妈妈的体验了。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
轻野停了脚步,嘴唇却依旧紧闭着,这一刻,她有点迷茫地想不到说些什么。
“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嗯?”她回过神来,看见阅政正将那束一直拿在手里的兰花放到墓前。
她这才发现,墓前还放有另外一束残留着晶莹水珠的白玫瑰,花瓣鲜嫩,看上去是刚放在这里不久。
“阿姨,我是阅政,第一次来见您。”阅政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即便轻野不说,他也已经认出了眼前墓碑上的女人就是轻野的妈妈。
轻野的长相应该有百分之八十是遗传于妈妈。
两个人的五官其实是很接近的,只是妈妈看上去历经岁月的滋养温柔了许多,不像轻野身上那股还很清淡的少女气息。
浅绿的花,纯白的花,在雾蒙蒙的傍晚中完美的融洽在了墓碑前。
墓园平日里本来就没什么人,再加上现在已经六点了,整个墓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轻野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幸好。
阅政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很好的避免了介绍的这个环节。
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介绍,一方面是因为事先没能跟阅政打过预防针觉得有点唐突,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她一直很抗拒的认为爸爸妈妈是作为两座墓碑被介绍认识的。
尽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两个人存在的痕迹了。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很软的风横扫着轻野的手心。
阅政的那束兰花是在拐弯的那家商店买的,她知道那家店铺一直只供应这一种,至于白玫瑰,应该是小姑下午来过了,小姑跟妈妈一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和闺蜜。
斯人已逝,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却在用着自己的方式深深怀念。
“你再哭回去江辞该以为我欺负你了。”阅政捏了捏轻野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将人搂进了怀里。
即便过去了很多年,那种失去一切的伤痛也始终无法被任何人而治愈,他无能为力分担那种撕裂的痛,也无能为力倒退回轻野最脆弱的时候保护她。
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是这个时候抱抱她,希望她能明白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属于她的避风港。
轻野将帽子取下来拿在手上,风吹散了长发,也吹散了那种不断在心中腐败的情绪:“没哭,就是冷,风吹得眼睛痛。”
天生的叛逆少女轻野,怎么会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而失控呢?
“好,没哭。”
阅政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摸在怀里人的后背上,抬眼看去,墓碑上那张跟轻野长相极其相似的女人弯着眉眼,笑意慈爱而又柔和,似乎是隔着生死两茫茫一边在谢谢这份来自人间的礼物,一边又在向他说些什么。www.xiumb.com
他会成为她的避风港的。
如果现在还不是,那他将来也一定会成为轻野的避风港的。
快要黯淡到只剩黑影的墓园里,阅政认真地盯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似乎拿不仅仅只是一张照片,而是真正站在那里的一个人。
“只介绍阿姨,不介绍叔叔,你不怕他吃醋啊?”轻野的情绪稳定了很多,阅政靠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话。
“我爸不爱生气的。”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的,她又将帽子扣在了脑袋上,压了压帽檐,刚好遮住了那双眼睛,过于黯淡的光线下不太能让人看清她脸上的情绪。
轻野拉着人又往前走了两步:“我爸爸,长得比你还帅。”
或许有些东西不是不可以充满希望的,至少不一定所有的结局都注定是悲剧。
轻野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然后默默地钻进了他手指的缝隙中。
小姑娘的手有些微凉,他悄悄握紧,然后将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放到了身后,“叔叔,我是阅政,第一次来见您有些匆忙,下次再给您带礼物。”
那家商店里的东西除了花,其他的他都不太看的上眼。
寒湿俞重的雨天里,白玫瑰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雾。
轻野摸摸有些发烫的皮肤,在帽子的掩盖下悄悄勾起了唇角。
人生固然许多悲痛时刻,固然许多艰难瞬间,但总有一个人突破芸芸人海,是为你奔涌而来,也只有这样一个人,会让你有勇气在腐朽的生命中努力破壳新的希望。
从墓园回到市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两个人在外面简单吃过晚饭后,阅政立马将人送回了家里,他提前让江辞在家里熬了姜汤,下午在外面吹了挺久冷风的,他怕给轻野吹感冒了。
十点半,阅政才单手抱着羽绒服到了家。
玄关处歪歪倒倒放着一双潮牌运动鞋,他看了一眼然后拎起来放进了鞋柜里,不出意外的二楼正有个正穿着毛绒绒睡裙玩手机的小姑娘,“你回来了?”
“嗯,怎么过来了?”二楼地暖温度比一楼高,他脱掉了一件衬衫,漏出了里面白色的短袖。
阅梨咬着苹果口齿不清道:“妈咪让我来看看你,看看她的宝贝儿子在做些什么?怎么都不回家。”说着她突然跳起来指着楼下玄关处:“你带轻野来过家里了?”
下午她进来时,打开玄关,就发现了鞋柜最下方那双跟她家里一模一样的粉红拖鞋,恩,就是上次她哥问在哪儿买的那款。
阅政漫不经心恩了一声:“前段时间来过,你今晚在这边睡?”
阅梨理所应当的瞪着眼睛:“不然呢?十点半了,外面那么冷,你让我自己开车回去吗?”
阅政这套房子卧室一共三间,他一间,阅梨一间,另外一间是客房,之前装修的时候她那间的设计还是她自己选的。
也是,确实不合适,阅政抬脚往房间走:“下次过来提前说一声,我洗澡去了,你不准熬夜。”
唉?
阅梨嘟着嘴往沙发上一靠,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妹,之前怎么没说不准随便来这个规矩,不就是怕撞破了他的好事嘛,她在后面嘲讽说:“钥匙呢?钥匙也给你?”
哦对,钥匙,差点忘了。
“你放在桌上,我明天来收。”阅政一本正经地通知她说。
阅梨气呼呼地做出一个守卫的姿势:“你休想,就是没有钥匙,我也有指纹啊,我得帮妈咪盯着你,你休想在外面做些色迷心窍的...”
话还没说完,“啪”,回答她的关门声已经突显出了某人的不在乎。
......
阅政进房间第一件事情脱衣服洗澡,黏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很不舒服。
十分钟后,他总算懒悠悠地横躺在了床上。
毛巾搭在脖子上,他还没来得及擦头发,脸上残留的水珠沿着轮廓滑到了耳垂边,阅政散散地刮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今天应该算是转折的一天吧。”
虽然轻野依旧没说小姑邀约他一起过元旦的事情,但她也带他去见了父母,比起后者,似乎前者这件一直压在他心上的事情开始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阅政抬手摸了一下眼角,手指上还残留着水珠留下的湿意有些润润的,他捂着眼睛没忍住笑了。有些复杂且出乎意料的一天。
他原本以为应该是自己各种艰苦卓绝坑蒙拐骗之后带着轻野先见父母,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轻野先带着自己去见了父母。
他当然想过轻野也会在之后的某天带自己去见父母,但他从来没想过这天会来的这么快,至少在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的。
轻野现在连想倾诉往事的一丝端倪都还没有,所以他怎么敢抱希望她会带自己去见父母呢?
其实他也想过,如果轻野不愿意说,那他也愿意一直假装不知道。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昭然若知,更有些,是站在故事中心的人选择隐藏那些伤悲,不为更多人的所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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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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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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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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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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