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而抬头看天空,时而又低头看向地面,像是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最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袅袅上升的余烟全被他吸进腹中,他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可惜,那炷香很快就被吸完,中年人这才抬头看向正对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太太。
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虔诚的祭祀逝去的亲人了,大多数只是走个过场。可这位老太太不同,虽然她只是蹲在地上,并没有跪着,但从她的神态上、她的动作,以及她口中的念念有词,柏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殷切的期盼。
她的身前摆着一口黑色的锅,锅中火光正在燃烧着,老太太也正不断的将手边的金元宝、纸汽车、小别墅什么的,一件一件的放下去,仿佛这些真的能被烧到她的亲人身边。
中年人也蹲下身来,就那样看着老太太,一动不动。
最后一个纸元宝烧完,火光渐渐熄灭,老太太才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双腿,拿起地上已经空了的瓷碗,颤颤巍巍的往楼梯间走去。
几乎是在老太太迈步的同时,中年人的魂魄也跟了上去,他抬起手,摆出一个想要搀扶老人家的姿势,下一秒,他的手穿过了老太太的身体。
他怔了怔,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看,又连忙放下,赶上老太太的步子。
老太太已经走进楼梯间,他也举步跟上,却在进入楼梯间时仿佛遭遇了什么阻碍,无论如何都踏不进去,只能徒劳的原地迈步。
然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从楼梯间退出来。
老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中年人重新回到小楼下,仰头呆呆的看着上方那些灯火通明的房间,在二楼处有一个房间,才刚刚亮起灯来,很明显,那是那位老人家的居所。
柏菁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想要进去的欲望,也能体会到他无法靠近的绝望。
这莫非就是楼盘开发商请风水先生画下的保护法阵吗?
“小煦,为什么他进不去,是有什么阵法在阻碍他吗?”她问。
“不,这就是死亡的代价。”
一条生命如果逝去,那活人的一切就再也与他无关了。
他无法再参与他们的生活,更不存在什么保佑他们之类的,除非他能强大到抗拒牵引之力的程度,否则只会在冥府一日又一日的生存中消磨去过往的记忆,直到轮回转世那一天。
这是天道对生者的保护。生者的居所,尤其是家,是没有依附物的鬼魂的禁地,除非受到邀请,否则无法踏入。
柏菁皱起眉头,“那如果是被恶人害死的呢,这样他们不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宁煦声音平淡:“生前都做不到的事,死了那就更不可能了。”
“好不公平,也…好憋屈。”
“但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哪怕是冥府之中,所谓的绝对公平也是不存在的。”
说话间,银白色的汽车驶过中年人的身边。
交错而过的时候,柏菁转头,看到了中年人魂魄的眼神,他看着那间刚刚亮起灯来的房间,目中有眷恋不舍,也有放不下的担忧。
那样的眼神,可以打动任何一个人的心。
中年人的魂魄在身后远去,柏菁收回视线,心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雀跃。
她突然意识到,百鬼游街,并不只是单纯的看乐子,而是她即将见证的诸多悲痛与离别。琇書網
越往城郊驶去,周围越发安静。
等到了城外的村子时,路上已经见不到任何行人了,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窗户中灯火通明,电视上不停的变换着色彩,小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
而窗外、门前,会有一道或者是几道半透明的身影伫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屋子里的喧闹,那和他们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的喧闹。
他们……都曾是生者,都曾是这灯火通明中的一员,只是,他们的时间永远停在过去,再也没有了未来,世上的繁华,再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晰的意识到,生命的逝去到底意味着什么。
柏菁收回视线,将车窗玻璃升起来,涂着防窥涂料的玻璃将窗外的景色隔绝在外,仿佛也就此将那些悲痛隔绝。
“怎么了,冷吗?”说着,宁煦就要伸手去开空调。
柏菁拦住他,“不用,只是看着外面的那些魂魄,感觉有点难过。”
说完,她摇摇头,试图甩脱那些沉重的仿佛覆盖在心头的阴影,扯开话题,“小煦,你是天生通灵还是后天觉醒的?”
作为和柏菁一起长大的小竹马,有时候,宁煦比柏菁更容易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此刻也不例外,发现柏菁情绪变得低落,宁煦能理解她的心情,也就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顺着她的意思聊起自己通灵的事情。
他并非通灵世家出身,他的父母也都是普通人,在他五岁那年,他就发现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开始他去和父母说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相信他,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一笑而过,甚至顺着他的话说得更恐怖,吓吓他,有时候,觉得他说得过分了,就会教育他,不要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甚至还为此骂过他。
但宁煦无法理解,他就是能看见啊,而且觉得很害怕,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所以,他总是会去和父母说,说得多了,父母就带着他搬了家。毕竟他的父母都是商人,商人比较相信风水,也就更容易相信这些东西存在。
可是,无论搬到哪里,宁煦都还是会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面对父母犹疑不安的眼神,已经日渐长大,也一次次搬家的宁煦,意识到自己能看到的东西,是不好的。
因此,在搬进这个据说安全系数很高,在建立之初就由风水大师看过的楼盘后,在父母再来询问的时候,他就说,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哪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边正有一个光团慢慢融入树干之中。
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宁煦也奇迹般的发现,或许真的是有大师看过的原因,这个楼盘里,很少能看见‘异常’,真是太好了。
也是那时,他遇见了柏菁。
那会儿,他还没有正式踏进通灵者的圈子,也就不清楚,为什么他总会觉得柏菁身上的气息很不一样。
明明是一个普通人,身上并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觉得非常安心,那样的安心感,和父母给他的不一样,就好像直觉般的确认,在她身边,他就不会再遇到那些危险的‘异常’。
尤其是那天,当她扒拉开藤蔓在花丛中出现,带着灿烂的笑脸将他从石缝中拽出来的时候,借着太阳的光辉,他看到她身上有一层金色的光芒。
那道光芒将她包裹在其中,也沿着两人相握的手掌,蔓延到他身上。
只是到他身上的金色光芒一闪而逝,并不如她身上的持久。
之后,第二天,他就遇到了协会西南部的副会长,将他收入门下。
自此,他踏进了通灵者的世界。
从沙恬恬口中得知她是天命之女后,他去查了很多古籍,却一无所获,并没有任何一本书籍有关于天命之女的记载。
不过有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书中提到过,这世间会有身具大气运者,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般的存在,而通灵者也会不由自主的被这样强盛的气运牵引。因此,身具大气运者身边往往也能聚集起无数的英雄人物。
再想到那天洛伊梦所说的,天命之女的光环会辐射到她身边的人身上,他这才隐约有了猜测,或许,那一天他所看到的金色光芒,就是来自天命之女的馈赠。
“咦,你说当时在我身上看到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不是你眼花?”柏菁诧异。
明明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异常,为什么她却察觉不到,好生没有道理。
“嗯,我是不会看错的。”
那层金色的光芒,和太阳光的耀眼截然不同,虽然同样耀眼,却也柔和,并不刺目。
“哇…”柏菁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
原来她这么早就表现出不凡了啊…就是这表现形式有点——
“就感觉我好像个满身窟窿却装满礼物的袋子,随时都在往外掉礼物嘛。”
“这么理解好像也对,我就是其中一个捡到礼物的。”宁煦忍俊不禁。
闻言,柏菁伸出手掌摊开,一本正经道:“那么,请把礼物折现给我,谢谢惠顾。”
宁煦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空出来往她手心上一拍,看也不看她,同样一本正经道,“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柏菁:“嗯,你等着,我这就找个深山老林把你给卖掉换钱。”
“好,那我一定不反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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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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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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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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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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