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用刀支着她的身体,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我不禁觉得好笑。
我低估了她。长生玉佩一事,怎么可能是从黑烬这边流露出去的呢?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又有楚云深在一旁守着,怎么会这般口风不严谨呢?
只是我没想到,将长生玉佩一事散出去的,竟然是白泽。我更没想到,她是为了我才做这一切的。
“我是为了小阁下你好……”白泽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来,将刀尖没入我的手臂。
我的武功是她授予的,那些觊觎长生玉佩的江湖人士一部分被我和白泽留在了楚家,一部分则去追仙仙了。
而白泽,帮我杀了那些江湖人士后,却要在这里杀了我。
“君夕阁下,我从小就没有人会亲近我,你是第一个亲近我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决定要护着你了。”白泽跪在我身边道,“可是阁下为了那样一个女子,耗尽了我所有的心思,也耗尽了我对阁下的好意。”
我抽了口冷气,笑了道:“白泽,那老妖怪有没有说你太固执了?”
白泽愣了一下,有些呆呆地望着我。白泽也是第一个亲近我的人,我纵然对她有情,也不过是温情罢了。
也不知道仙仙此时好不好,不知道黑烬和白泽有没有护着她。她还抱着孩子,体弱多病,也不知道那孩子将来如何活下去。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你既然一直想亲近我,那为何不强行把我留在宫中?”我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拂过她的眉眼问道。m.xiumb.com
白泽的眸子里面蓄了泪,她扑在我身上哭了起来:“小阁下那么想出去,我知道我拦不住的……可是小阁下现在就要没命了,怎么办呢?往后我便要一个人活着了……”
“傻子……”轻如一声羽毛落地的喟叹,我将匕首刺入了她的后颈。
白泽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手却没有松开:“小阁下,你不能……”
手中一用力,白泽便没了气息。我大口地喘着气,将白泽推开了,然后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上刺入的刀尖,咬着牙去了,撕了布条缠住,便要起身。
“……可惜了白泽这么劝你,你还是不听。”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那老妖怪的声音。我惊地四处张望,可周围除了火,还是火。
“天地万物都将归于尘土,而你可知我为何能长生?又为何要长生?”我身后传来了老妖怪的声音。
我忙转了身,对他甚是戒备。
“真是逆子。”他道,“不过也罢,你作为这逆天改命之局中,最不能少的部分,我这般纵容也算是你的福气。”
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便问道:“你要杀了仙仙?”
他眉眼淡漠,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痴儿,情思让你陷得太深了,所以我才会出手。原以为你还有救,没想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出手?
“你……是你!你给了我长生玉佩,又告知天下人,长生玉佩在我手中?”我一时竟然没发现这是个这么大的局。
“正是。”他立在我面前道,“逆天改命需十万人做引子,从你拿了玉佩的那日算起,倒也是有许多人为这个玉佩丧命。然而,还是不够。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事。想来,就算元康公主死了,你们的孩子也能引出血风腥雨。那也足够这玉佩作为逆天改命的东西了。”
我气急攻心,一口血被我死死地压在我的嘴里:“为何……你要这逆天改命?”
“为何?”他似是嘲讽地望着我,“你这般游戏人间之人自然不懂了。若我告诉你,夏国,北宁,南乌,东邺和西晋,百年之后便会分崩离析,成为外族之物,你做何想?若我告诉你,现下的十万人,能救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你做何想?若我告诉你,你和元康公主死了,你们的孩子会是太平盛世的开创者,你做何想?”
我被他的话震惊到了。苏璟不是没有和我说过这老妖怪有观星象,知天命的本事,可他竟然能看到百年后的事……又比如这逆天改命之事……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捂着脸忍不住哭起来了。
“阿墨从没见过你。”他说道,以一种平淡至极的语气和我说道,“你是她本不应该有的孩子,可她却能为了你放弃和苏璟长相厮守。我明白她的痴情,也明白她的通透,所以我留下了你。你聪明有余,可通透难有。比她更糊涂,比她更痴情。假使你当初好好地在夏国做国主,那元康公主也不过是手到擒来。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说你不过是在自作自受。”
我抹了抹自己的脸,火光烫得袖子都是火热的。
“对,自作自受。”我又哭又笑道,“可是就算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逃出夏国。老妖怪,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自作自受,不就是想让我后悔么?可我不后悔。想来你也问过阿娘吧?在她死之前,问过她是否后悔。可惜啊,她说她不悔。”
容家先祖没接我的话了。
我走近了他,儿时觉得他的身形高大无比,畏惧他,躲着他。
而此时,我能揪着他的领子,毫不掩饰地盯着他道:“你为何要这般对我们呢?不过就是你没办法跟着你的心上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什么天下太平?什么为了子孙后代千秋万代?都是谎话。”
我第一次看到了容家先祖那张脸变了脸色。
“她走了之后,这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啊,主上。所以你才会想从我们的身上找到她的影子,可是再怎么找,死去了的人,怎么还能活过来呢?”
容家先祖狠狠地捏住了我的脖子,他双眼猩红,和往日看到的冷峻飘逸的他大相庭径。
看来我猜对了。
女帝留给我的东西,还是有用的。不管如何,我说的这些东西,已经够让他内心动摇了。就算我现在活不下来,将来若是还有后人找到这根线寻过去,也能知道这天大的谎言。
……
“小葛,你在找什么?”崔四时望着那个在藏书阁跑来跑去的小身影问道。
小葛没有答他,反而从一堆乱糟糟的书里抓起一本书,双眼放光:“啊!找到了!”
崔四时扶额道:“你再这样,我便把你送到御膳房去。”
小葛忙抱着书道:“先生,小葛不敢了。小葛只是在想主上的事。”
崔四时挑了下眉:“你才多大啊,主上的事有什么你好想的?多想想小阁下的事吧。”
小葛神秘一笑,将手中的书亮出来给崔四时看,脆声道:“先生,你看!”
崔四时看了那本书,忙把那本书收了放怀里,一脸惊恐:“你不要命了?这书可是禁书!”
小葛瑟缩了下肩膀:“可……可是,这是公子明写的啊,而且我觉得里面的故事挺有意思的,还和主上很像。”
崔四时没能打断小葛的话,只是把藏书阁的门关上了。
“嘘!”崔四时真觉得小葛有时候和薛棠很像,同样喜欢和主上对着干,同样不知畏惧为何物。
小葛见崔四时这般谨慎,便也噤了声,末了,又拉了拉崔四时的袖子问道:“那先生给我讲讲公子明的故事可好?”
崔四时见小葛不再想自己怀里这本书,便松了口气,开始讲起了公子明的一些事。小葛还是孩子,崔四时讲故事,又同他授书一般无趣,是以小葛很快就睡着了。
崔四时叹了口气,便收拾好东西,抱了小葛出了藏书阁。
公子明是从夏国出去的,他能让主上放他出夏国,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但不管怎么样,公子明确实是出去了。
史书上记载公子明好读书,亦会著书。那些记载了的书中,却唯独没有这一本《鸟志》。
崔四时早年的时候是读过的,但后来听闻这书是禁书,便马上丢了。今日被小葛找到,他心里慌得厉害。想来公子明也是个人才,他所描述的东西,虽说与夏国有出入,又用了极为隐晦的手法来表现,可在夏国宫中待久了,所有的都能对上号。
崔四时始终不明白,为何主上那样的人,公子明还要说“主,鸟也,于笼而不自知”。
待他将小葛安置好,拿了书回自己房中时,蓦然想起也是这样的夜晚,薛棠那张绝色无双的脸上透露着泪水,她问道:“崔大人可曾也有过心爱之人?”
崔四时点了灯,又翻了翻那本《鸟志》,几次想要将这本《鸟志》送入灯上烧了。
崔四时叹了口气,像是自嘲般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想来,主上也是一样吧。”
崔四时将书收起来,然后吹了灯。
……
我在那场大火中捡回了命。我在老鬼的山谷里一天天老去,却仍然会在每年桃月的时候,到那个竹屋里去看。
竹屋里头换了新人,我猜想是不是又是另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可我的元康,我的仙仙已经死了。
我去过江家看过我的孩子,她被江家取名为江苓。她长得很好看,说不上是更像我,还是更像她。我宁愿她更像她的阿娘。
我没敢出去相认,我怕她问我,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去找她……又或者,我只是怕仙仙怪我,为何没有护着她。
……是了,仙仙不会这么说的。她心善人美,如何会怪我呢?
还在竹屋的时候,每年的桃月,仙仙总要在竹屋前头的竹子上挂上红丝绦,以祈求自己能顺顺利利嫁出去。
竹子上的红丝绦不见了,许是现在的竹屋主人不喜欢红丝绦。后来,连竹子也不见了。
我有时候也会去女帝的陵墓里,在那里待上一两天。我也是想去看苏璟的,可我连苏璟他被埋在哪里都不知道,也就歇了心思。
老鬼几年前就走了,他离世的时候,还嘱咐我不能寻死。我倒并没有寻死的意味,只觉得活着难受。
所以我重新捡起了老鬼教给我的医术。老鬼的山谷里,有的时候会来新的人,我会看着他们的人品,教给他们一些医术。也有人愿意和我一直学下去,想来是不厌弃我这张毁了容的脸和怪异的脾气。
我和自己的弟子行走世间时,能看到各色各样的夫妻和年轻美丽的孩子。
宁和一年的时候,我在西晋的西陵城里行走,想要招揽些生意,却无意间在珍馐坊见到了一双酷似仙仙的眼眸。
那一瞬间,我误以为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的清澈可人,一样的欲说还休。
只是眼眸的主人,比当年的仙仙要小得多,比她要娇气得多,也比仙仙要好看得多。
我一生见过的美人无数,那般模样本不该让我驻足,我却停了下来。见那美人带着丫鬟要出来了,我忙低了头,要转身走。
“老人家,请等等。”那个美人身边的提着一个篮子的丫鬟叫住了我。
我停在了原处,而只见那美人小手伸过来了:“这是老人家的吧?”
我看着那美人手上的笛子,不禁一阵唏嘘。原是仙仙送我的笛子,想我天天吹给她听。
“多谢。”我双手接过,弯腰道谢。
正待我走时,那丫鬟将手中的篮子取给了我:“老人家,你拿着。”
原来她们是以为我想吃糕点么?
那美人笑了道:“您就接着吧,首辅家里不缺这点银子。”
那丫鬟也笑了道:“多亏我家小姐是回娘家给宁少爷买的,不然今儿还没什么送给您,您拿着吧。”
首辅?
香车宝马,珠帘翠幕,那马车从我身边经过,再次远去了。
我拿着手中的篮子,提着便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笛子放在唇边。仙仙曾说我的笛声里没有那些王公贵族的规矩,听着很舒服。
我已经很久没有吹笛子了。吹笛人在这里,而听笛声之人又在何处呢?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首辅是顾家的人,而其小妾正是薛家大房的嫡女。
我和仙仙的孩子,正是那嫡女的阿娘。
难怪会这般相像……
我已经不去西陵城了,也走不动路了。有几个念旧情的弟子,会过来看我,除此之外,我这一辈子谁也不知道。
又是一年的桃月。我在老鬼的屋子面前种了好几棵桃花,竹子也有。我将红丝绦挂好,便缓步躺在了竹榻上。
我的这一生做了什么,又没做什么,已经记不得了。
看着开了花的桃树,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靠着桃树睡觉的习惯,便也慢慢地挪过去了,靠在了树上。
苏璟说过,夏国待久了,会忘了心爱之人。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世间待久了,若是没有心爱之人,是会被世间忘了的。
辛丑牛年正月初四,全文完。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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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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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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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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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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