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江氏,自那日薛棠签了顾兮云送来的文书后,愈发和薛棠生疏,只拘着阿弟薛宁。
薛棠心知江氏是因顾兮云一事而恼了自己,便只得受着。加上薛策的丧事还没个停,江氏自然也没心思和她说那些话。
正想着,疏影打了猩猩红毡子,道一句“老太太房到了”。薛棠也不犹豫,直接入了屋子。才入屋子,薛棠便闻得一股子柏子清香。宋代贺铸曾有云:“开门未扫梅花雨,待晚先烧柏子香。”
前几日老太太院里还张罗着摘柏子,这会子就已经做好点上了。原也不用柏子香,只现今吃穿用度都不如从前,便只好拿了些现做的柏子香烧来。
大丫鬟霜竹正坐在榻下做针线,老太太歪在榻上,着一件薄色褙子,正和江氏说话。见薛棠来了,江氏起身便走。薛棠喏喏地退了一步,只低声说了句“阿娘”。
待江氏出了门,薛棠才望向老太太,一股子娇柔软意便上来了:“老祖宗,阿娘是不是不要棠棠了?”
老太太本就疼大房薛策,薛家又只出了个姐儿,也是只宠着薛棠。揽了薛棠在怀里,老太太拍着薛棠的背,有一会后才道:“现下知道悔了?”
薛棠抬头看老太太,心下了然道:“棠棠不悔。若能救薛家,便是让棠棠去教坊司,也无妨。”
老太太眉眼间略有疲惫,却不禁红了眼圈:“我家棠棠哪时受过这种苦?”
薛棠无端想起前世老太太去的时候。那会子她在教坊司,左右让人去递消息给梁睿,却没个准信。后来,还是顾兮云带了她去庄子上见老太太。wWW.ΧìǔΜЬ.CǒΜ
轻轻地摇了摇头后,薛棠握着老太太的手道:“现下阿爷已经去了,老祖宗万万要保重。棠棠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些。”
见自家孙女这般懂事,老太太横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便敛了悲苦道:“那顾兮云虽说未救你阿爷,可你阿翁在时,常说‘人为君子,不记小人过’。我就想啊,那顾兮云在薛家待了六年,我这老婆子,也看得出一点苗头。”
薛棠抬眸,眼波柔柔似春水:“老祖宗看出了什么?”
老太太用帕子沾了沾薛棠绯红的眼角,怜爱道:“他非池中之物,却也非无情无义之人。你与他做妾室,只管规规矩矩便可。”
薛棠心下一惊,只觉老太太看得比她还明白。
老太太扶着薛棠的手站起道:“你阿翁在时,傲气一身,惹得先皇经常下不了台。可你阿翁说,只要活着,就没什么不好的。”
疏影站在门口,打了毡子让两人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薛棠身后。院落早没了素白之貌,只落了个凄惨景象。
“我家棠棠娇气,又带着你阿翁的一股子傲气,想来也是不愿给那燕王做侍妾。”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棠棠,你可知你阿娘,为何气你?”
薛棠望着老太太,神色一暗:“棠棠只当阿娘,是不喜那忘恩负义的顾兮云。”
“错啦。”
老太太松开薛棠的手,由霜竹搀着她。
“傻棠棠,就算那燕王护不住薛家,却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自古权臣都无好下场,王爷却可自自在在。你阿娘虑的是你今后的日子啊。”
薛棠娇身一颤,本以为自己重来一世,能知人知心,却连自己的阿娘也看不透。
……
岁终初八那日,顾兮云亲自来了趟薛府。原本薛府这事,全权由顾兮云处理。梁睿也不过是凑着时机来。这会子见薛家不得碰,自是早早借口回京。
薛棠不太想见顾兮云,可江氏更不待见他。如此一来,纵然再不情愿,她也在东门角的耳房见了顾兮云。
耳房内已无装饰之物,顾兮云站在里边,也不坐下,旁边跟个小厮,等着薛棠来。虽说薛家被抄有顾兮云护着,却也瞧着寒酸。丫头婆子,奴仆家丁皆退去不少。
薛棠走到门口,有些踌躇。天色已暗,顾兮云脸上的表情,也是晦暗不明,无端地让薛棠觉得有些陌生。捏了捏衣角,薛棠移步走进耳房。
“大人今日来访,有何事?”
薛棠声音软腻,又带了点清亮。
顾兮云侧身,纤瘦白皙的手中,揣着一只海棠花形的紫铜手炉。只见薛棠娇小的身影隐在昏暗的灯火中,颇有半抱琵琶欲还羞的意味。
“我找的是薛家大太太。”顾兮云移开眸子道。
“知道你要找我阿娘,可她现下不见你。”坐到光溜溜的竹椅上,冷意钻心,薛棠轻咬贝齿,却依旧端坐着,“你要说什么,和我说。”
顾兮云见她那模样,便将手炉递过去道:“先用着。”
一只白腻的小手俏生生伸出来,欲接住那手炉。
“谈了事后再还我。”
薛棠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不再看顾兮云:“大人有什么事还是快说吧。”
顾兮云走过来,将手炉搁在桌子上:“我准备十三日动身回京,你做好准备便可。”
说罢,顾兮云便转身要走。
“我阿爷才去,守孝三年乃尽子女之本。”
薛棠这言下之意便是,才丧父,怎能立刻办喜事?委身于顾兮云只是暂缓之计,若真想查出阿爷死的真相,她倒宁愿先在薛府寻一点线索。
顾兮云慢条斯理地拢手在袖中:“二小姐没听说过冲喜一说吗?万不得已之时,便先冲喜,后守孝。”
盯着桌上的手炉,薛棠抿了抿唇,半晌后才道:“要我跟你回也行,但你得把我阿娘和老祖宗一起接过去。”
倘若顾兮云愿意答应她,便再好不过。若是不答应,她还有下一招。
顾兮云难得挑了一下眉:“若我不应你……你该如何?”
“你若不应……我便让整个江北城都知道,次辅顾兮云竟然连一个小妾都养不起。”薛棠半威胁道,可她心里也明白,这对顾兮云并没有什么用。当年京城闹得风风雨雨,顾兮云依然雷打不动来王府寻她。
顾兮云面不改色道:“你最好让整个西晋都知道。”
薛棠没想到顾兮云会这么答,自是想站起来和他理论,却没想右手腕被桌角磕到。登时,一只皓腕便青紫起来。薛棠忍泪忍痛,却禁不住小声“呜”地一声唤出来。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毛手毛脚。”顾兮云拢了鹤氅转身道。
“你……呜……你到底答不答应呀?”薛棠带着鼻音哭腔问他。
“不过在京城置一间院子……”顾兮云的声音消失在朔风中。
薛棠听不清他后边在说什么,便要再问:“到底如何呀?”
顾兮云摆了摆手,徒留她一个背影,离耳房而去。
“嘶……”薛棠倒吸了口冷气,“真真是个玉面黑……”
疏桐见她疼得厉害,早就去找膏药了,只留疏影在旁安慰:“好小姐,少说两句吧。”
薛棠一双美眸里有了泪光,委屈道:“哼,他冷面冷眼,还不许我说?”
待疏桐找了膏药,抹上后,薛棠手腕却依然淤青得厉害。晚饭时,江氏见了心疼不已,左右二房也不来和他们吃饭,便直接说开了。
“棠棠,阿娘是忧你。那顾兮云便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那般只手遮天,连首辅都不放眼里,将来也不是什么好下场。”江氏轻轻吹着薛棠青紫的手腕,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看你这般毛手毛脚,进了他府上,还不得仰人鼻息着过?”
何止不是什么好下场……连首辅都做上了。要不是助梁清覆了梁肃,只怕梁肃也要怕上他几分。
“阿娘。”薛棠娇声道,“现下不是论这个事。今日他本要找您,可您拒了他。我便只好自己去见。二婶婶不是想着分家一事吗?那我们便分了,老祖宗跟着棠棠和阿娘一起到京城去。”
江氏和薛老太太互望一眼,便听薛棠继续说道:“今儿那顾兮云,我想着是应了我。”
“老祖宗,你别听棠棠胡说,疏影说那顾兮云都没个准信。”江氏说着便又冷了面。
薛棠瞪了疏影一眼,疏影只觉冤枉,她只是对大太太实话实说罢了。
正待回话,只见霜竹来报:“回老太太,太太,顾大人打发人来了。”
老太太忙说“快请”。
不时便上来一个小厮,薛棠瞧他眼熟,便发现是今儿跟着顾兮云的那个。长相并不机灵,倒有些呆头呆脑。
“小人阿呆,奉我家爷来送东西。”阿呆说着,便让两个丫鬟走进来。
两丫鬟都端着红漆小盘,一小盘上放着一个白玉小瓶,另一小盘则放着一张地契。
“我家爷说了,小姐太太尽管松了心过这几日,待丧事办齐全了,便随他一道进京。”阿呆说道,“这里是消淤青的药膏子,是顶好的。这是京城里宅子地契,还请大太太收下。”
江氏神情复杂,薛棠心下也五味杂陈。顾兮云这般,到底是对她有情还是无情?若是有情,为何又不救薛策,只待薛家被抄时,才来救助?若是无情,他做这般又图什么呢?簪子已然被他拿了去,薛家已无利用之处才是。
“大媳妇,二姐儿,还不接着?”老太太适时提醒。
两人接过后,江氏便没了话。薛棠见她如此,也知自己阿娘,是心里还觉着变扭。
……
阿呆领了两个丫鬟回到了客栈,上楼停在一个门前低声道:“都收下了。”
“嗯。”门里的男人坐在桌上,冷淡地回了一句,“往后她便是府里唯一的夫人了。待她和待我无差别。明白了吗?”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阿呆却一应应下,此乃后话不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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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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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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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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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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