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京城又待了三个月。宁和四年春,本该死了的三皇子梁清竟在江北起兵。前线战事吃紧,但梁肃并不把手下败将梁清放在眼里。
堪堪又三个月,皇宫里的梁肃被后宫一太监所勒杀。京城最后迎来的不止是梁清,还有那个恶名在外,气质出尘的顾兮云。
顾兮云轻车熟路地到了燕亲王府,立在门口等着手下人来将梁睿和安如意押过来,一如六个月前来见她。
“顾兮云……”昔日温润如玉的君子,现在披头散发,尽显癫狂,“你不会得逞的……有薛家那个东西,你终究是手下败将。”
顾兮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阿棠的墓在哪?”
梁睿满脸胡茬,大笑道:“都说你不近女色,到底是栽在她身上。如意,你来告诉他,那女人的墓在哪。”
安如意平静地回道:“当初王爷吩咐,让奴家拖她去乱葬岗,哪有什么墓?”
薛棠见顾兮云紧握着手,负在身后,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便立个衣冠冢。”顾兮云对一旁的人说道,“对了,将这个放上去。”
顾兮云又紧了紧手,松开后从袖中拿出一个样式精致的玉簪。薛棠吃了一惊,这簪子为何在顾兮云手中。
不仅是她,连梁睿和安如意都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梁睿猩红了眸子,转头瞪着安如意,“你给我的,难道不是真的吗?”
安如意受不住他这一吼,小声抽噎起来:“奴家……奴家也不知……”
梁睿挣扎着就要起来,奈何被人压着根本动弹不了。
顾兮云看都不看他一眼:“亲王好本事,能让阿棠对你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是她想错了。薛棠美名在外,阿爷又是户部江北清吏司郎中,虽说官不大,可整个江北都由她阿爷管着银两。几个皇子都想接近她,最让她心动的便是梁睿。
若不是抄家那日,梁睿因故中途离开,她怎会宁不从他人,而去教坊司。
梁睿大笑起来,一把抓住安如意的肩,手指死命地掐着她的肉:“可不是嘛,若不是本王那日中途离开了,你觉得,她还会对本王念念不忘吗?”
薛棠飘在空中,本就是空空的心,更加空荡荡。顾兮云不再说什么,只让人拖了两人下去。
……
衣冠冢立在京城郊外,墓碑旁边栽了两棵垂丝海棠。一年最是春好处,海棠开尽满芳菲。
顾兮云将薛棠生前最爱的栗粉糕摆在墓前,立在墓前有一会才离去。薛棠闭上眼,带着几分悔意消失在风中。
-
元成二十八年冬,南晋大雪。江北城内雪霁日出,薛家垂棠阁内,窗格皆闭,房外游廊挂着几个红穗花灯。
疏影捧着几支红梅,打了妃色软帘,进主屋,过甬道,方见暖阁。
暖阁内,疏桐正坐在熏笼旁。笼上,铺了猩红毡条,搭着雪青色银鼠皮袄。青丝满地,少女娇软的身子,在熏笼上,微微抖动。
满屋子的温香暖意,薛棠紧闭眼眸,黛眉微蹙,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着,雪肤香腮,面如桃花。
疏影将红梅放入瓷瓶,回头看疏桐。疏桐替薛棠压了压绣被,摇头低声道:“都两日了,还不见好。”
疏影到一旁的盆子,拧了巾子压声道:“大老爷进京,老太太旧疾发作,这会子二小姐又病了。大太太也只能靠我们这些当丫头的了。”
薛家总共两房,大房老爷薛策,官至户部江北清吏司郎中,江氏为妻,得二姐儿薛棠,四哥儿薛宁。二房老爷薛信,却只是个秀才,娶了小商户家的女儿徐氏,得大哥儿薛玉,原还有个大姐儿,却早夭了。
薛棠是被热醒的,她还记得那些事,可脑袋疼得厉害。她扒开自己身上的被子,揉着头坐起来。
“疏桐?……你,你不是……还有疏影?”
疏桐和疏影互视一眼,疏桐开口问:“小姐刚醒来,有什么吩咐慢慢说。”
隔扇处的日头发亮,薛棠眸光剪剪,玉色缎面小衣和红绸小裤衬得她肌肤胜雪。
“今儿是几年几日?”薛棠好一会才缓过神,腮边红晕酥融。
疏桐替薛棠披了件莲青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接过疏影递给她的巾子道:“小姐是病糊涂了,今儿是元成二十八年,还有五日便是腊八了。”
薛棠听完心下一闹,自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疏影,取我那松花暗纹海棠缠枝窄小袖银鼠短袄来,并着连那豆绿提花锻饰龙纹月华裙拿来。疏桐,替我梳发。”
见两个丫鬟没反应,薛棠娇声嗡嗡:“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呀。”
薛棠算是明白了,她这是重生了。元成二十八年岁终初三,正是薛家被抄之日。可谓是大势已去,现只能拼死挽回。她今日要做的,便是以貌悦人。
这会才过薛棠的及笄日,一张粉面略带稚气,却掩不住娇媚动人。妆毕,疏影和疏桐都愣了一下。她们跟着薛棠许多日了,可每每看到,都不禁心尖儿一颤。
尚不知那锦衣府的堂官何时来,薛棠便起身出了暖阁:“现阿娘在何处?”
疏影和疏桐一前一后跟了薛棠,只答“太太在老太太处”。薛棠过了游廊,还未走到一半,便见自己的阿娘江氏急冲冲地往这边走。
“阿娘?”薛棠迎了上去。
江氏转头一看,见是自家女儿,便忙将自己手中的灰鼠暖兜塞给薛棠:“棠棠怎得起来了?疏影疏桐,怎么照顾小姐的。”
薛棠眼圈一红,急忙跟着江氏走:“阿娘,我听得外间吵闹,便醒了,怪不得她们。阿娘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棠棠回去躺着,横竖有娘在。”江氏拍了拍她的手,见她雪面绯红,便知这病还未大好。
江氏又安抚了薛棠几句,便带着一众婆子丫鬟离去。薛棠深知,抄家时,小姐太太待在房里最合适。外厅左右是男人们要去的。可她不放心,让疏桐疏影跟去了阿娘身边。空荡荡的游廊上,只余雪落下的声音。
回到垂棠阁,薛棠这才想到那支玉簪。那玉簪正是恒王梁清再起关键之物,现下梁清很有可能就在江北城,而恒王府被杀之人,也不过是个替身。
正将簪子藏入云鬓,外头便传来嘈杂声。薛棠捏着衣角,缓了缓才起身打帘子。
粉妆素裹的天,冬寒料峭,冷阳微凉。身形颀长的男人立在门外,穿着一身绯色圆领仙鹤锦袍,白玉带腰间束,外披一件鹤氅披,头戴乌纱帽,脚蹬皮面皂靴。
薛棠微眯着眼睛,只觉他清瘦俊逸,云淡风轻。薛棠仰头看顾兮云,退了几步方看见后头的梁睿,也在打量自己。
顾兮云眉眼如画,一双眸子清冷地望着屋内,薄唇吐出一个字:“搜。”
面前的少女,香肌玉肤,剪水双眸,素手玉指正微微颤抖。
一时两方沉默无语。
“子豫,你这又何必呢?”梁睿从后头走出来,温声细语。“‘玉面黑煞’可不是对着薛二小姐。”
顾兮云,字子豫。玉面黑煞乃那些官员对顾兮云的戏称。元成年间就能做到次辅的青年才俊,可谓少之又少。可顾兮云年方二十三,不仅做到了,还大有要取代首辅的意味。即便是后来梁肃称王,他依然稳坐那位子。
“二小姐莫怕,无非是将些细软拿走。”梁睿见顾兮云不理他,便对薛棠安慰道。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将薛棠屋子围住,里头暖阁咚咚当当的声音传来,不多时,便搬出一箱子。
好在当时,疏桐替她梳发时,她吩咐疏桐只用两支木簪挽起,不然那玉簪也是藏不住的。
屋子里头搜翻的声音还在继续,梁睿和顾兮云后头已经有几个官员,在用眼不住地扫着她。
“谢燕王殿下,不知棠棠阿娘可安好?”薛棠掩下心中厌恶,侧身和梁睿说话。
梁睿面带忧虑,嘴里却说着:“自是安好。此次来,不过是查那禁用之物。本也不必这么着急,可现下五皇兄急着登基……”
薛棠垂了垂眸,再次问道:“那户部江北清吏司郎中薛策薛大人何在?”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梁睿不小心将她阿爷的死讯告诉她。温存爱怜抚慰她一番,后便中途离去。
薛棠从小娇养,自是娇贵无比。可她骨子里,却是和她旧朝做御史的阿翁一般的傲气。听是新朝皇帝杀了她阿爷,便更不肯依附顾兮云,而此时,梁睿则算得上是她唯一慰藉。梁睿那时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后来在教坊司时,能让薛棠心里念念他一人。m.χIùmЬ.CǒM
“薛大人他……”梁睿一脸不忍,面色犹疑。
薛棠见他竟还做假惺惺,不免心下寒凉一片。明知实情,却不予相告,反而多加利用,可谓是心硬情冷。
“薛策大人已在殿前服毒表忠心了。”顾兮云的声音突兀响起,“不日,薛家便能等到棺椁。”
纵然经历了一世,再次想到疼她如掌上明珠的阿爷,便这么去了。薛棠忍不住轻咬贝齿。
她立在门口,低头拭泪,泪雾水眸,眼尾绯红,肤如凝脂,俏生生地惹出一股子娇媚。
薛家阿棠,娇花倾国。本该是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偏生却是个勾人的。
梁睿不住地望着薛棠,心里暗暗发痒。这时,他只要等着来人将他喊走,这倾国美人,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正待想着,却见薛棠略抬头,眼波流转在谦谦君子般的梁睿,和冷面冷眼的顾兮云之间。终是盈盈拜倒在顾兮云面前,声音娇软爱怜:“请大人垂怜棠棠一家。”
顾兮云瞥了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声音清冷:“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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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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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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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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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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