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病治愈率很低,花费很大,现在我妈在化疗第一阶段,医生说化疗全程至少要三十万。”吴天瑞背靠在墙上,站在阴影里,低垂着眉眼,脸色有些暗。
“钱筹齐了吗?”楚执问。
吴天瑞摇了摇头说:“除了医药费,还有住院的各种开支,我家里人找了红十字会和村里亲戚朋友帮忙……但是费用太高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你可以发到网上,在网上筹钱,影响度更大。”楚执说,“你应该跟函哥说一下你的情况,我们可以在班上发起募捐,积少成多,都是朋友,都会帮忙的。”
不知道吴天瑞站在阴影里什么感觉,但阳光落到江从身上,江从莫名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一片。
他抬眼看了一眼楚执,又收了回来,像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微小得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楚执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平时那点随意,添了几分认真。
如果不是江从想要把语文作业写完,他或许也会和其他同学一样,早早就回家了,也不会发现这张散漫的脸下,原来有一颗炙热的心。
刚刚他写完作业的时候,班上已经是空荡荡一片了,但楚执竟然还没有走。
江从一开始觉得很疑惑,他看着楚执没说话。楚执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看着他。
江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一抬头往第一组看去,果然看到了同样没有走的吴天瑞。
“……谢谢。”
吴天瑞愣愣思忖了好一会,似乎组织了很久语言,却只干巴巴蹦出来这么一句。
他站直了身子,从他的座位走了出来,往江从和楚执这边走了过来,从阴影里走进光里。
江从看见他的脸色青白,黑眼圈也很重。江从知道他这几天睡得不好。有一天半夜江从醒来,模糊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外面的阳台,浓浓夜色包裹着他,像是要把他吞噬。江从看了一会,一直到他重新睡着,那人都一直都站着没动。
“真的……很谢谢你们。”吴天瑞弯腰,朝他们俩鞠了一躬,隐约有白光在他眼眶里一闪而过。
江从和楚执赶紧从座位上弹起来了,都是同学,他们都不好受这么大的礼。
楚执又恢复了原来那副随意的神色,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估计是没想到吴天瑞这么客气。
他摆摆手说:“小事,再鞠躬道谢我就把你扔出去信不信?”
……
吴天瑞着急医院的事就先走了,江从和楚执收拾了一下才一起下楼。
两人走到楼下才想起来他们忘记关教室的门了。
一中规定放假半个小时后不能留在教室,并且每次放周假都会有学生会的人检查,哪个班级没有关门关电的就会被扣分,一旦被扣分,就跟文明班级无缘了。
这会已经放假四十分钟了,肯定有人去检查了。
江从和楚执对视一眼,两人脑子里不约而同浮现上官函的脸。
“……”
两人立刻冲了回去。
果然……他们不仅没关门,窗户也没有关。
楚执最后环视了一圈,确定都关好了,没有扣分的地方,才拿出红旗给的钥匙,打算关门。
江从余光瞥见走廊另一边有人影过来了,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楚执,提醒他。
那群人看起来是直接往这边过来,他们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江从推开刚合上的门,又走回了教室,从里面打开了窗台的窗户。楚执心领神会,从外面锁上了门,翻窗跳进了教室里面。然后江从把窗户一拉,关上了。
大声的交谈声掩盖了脚步声,但是听得出来学生会的人越来越近了。
楚执做了个嘴型:躲哪?
江从把他拉到门后,蹲了下来,又拽了拽楚执的手臂,也把他拽了下来。
两人一起蹲在教室门后面的角落,旁边是窗户,但是有窗帘微微挡了一下,学生会的人往里看的时候,注意到这边的可能性很小。
根据声音来辩,学生会的人已经走过过道,走到他们这边的教室来了。
楚执倒是随便,直接坐地上了。虽然放假前刚有人拖了地,但江从的洁癖不允许他自己也跟着坐下去。
“你说白血病能医好吗?”楚执突然转过脸对江从说。
“……”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楚执跟他说话的时候,江从感觉一口热气拂过他的耳郭。
痒痒的。
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江从微微往旁边让了让,才偏过头看他,说:“我不是很清楚。怎么了?还在担天瑞妈妈的事?”
太近了。
江从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惊涛骇浪,一百遍静心咒都没用。
他可以看见楚执脸上的细小绒毛,还可以看到楚执说话时微微颤了颤的睫毛。
睫毛真长。
楚执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压低了声音轻轻说:“我初中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妈就是白血病离世的。他是单亲家庭,从小跟他妈生活,他妈刚走的时候,他差点患了抑郁症。”www.xiumb.com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初中毕业就没怎么联系了。”楚执说,“我们不是同班同学,但是一个乐队的。”
“就是你之前说的和……和郑岱荣一起的那个乐队?”
“嗯。”楚执当时就随口一提,没想到江从还记得,“我,郑岱荣,他,和另外两个朋友组了个乐队,曾霖算我们的助手,也可以勉强叫经纪人。”
“没想到你之前还是乐队的人……你是干什么的?”江从有点好奇地问。
“你猜猜?”
“你是……”
两人背靠着的门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发出“哐”的一声。
江从和楚执都被吓了一跳,噤了声。
学生会的人来检查了。
学生会的人草率地看了两眼,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就走了。
等到他们的交谈声已经听不见了,江从和楚执才站起来,蹲久了江从觉得腿都有些酸软了。
楚执舒了口气,幸亏没被扣分,不然他得被红旗念叨一个月。红旗平日里嘻嘻哈哈神经兮兮,但是一遇到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事,态度又特别强硬,做事特别认真负责。
江从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你是主唱吗?”
楚执看了他一眼说:“聪明。”
他又问:“你怎么猜到的?”
江从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不像是会乐器的。”
楚执:“……”
两人从窗户出去,锁好了门,没再看到学生会的人。
楚执“啧”了一声,说:“我确实不会乐器,你会?”
“会一些。”
“会一些……什么意思?”
“就是会钢琴、吉他、笛子……还会二胡。”
楚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家开琴行的?”
江从笑了一下说:“真的,但我家不开琴行。”
“你不会是一知半解,只知皮毛吧?”楚执还是不敢相信。
他对乐器一点耐心都没有,要是让他去学这些东西,他肯定一个月都受不了。弹钢琴什么的压根就没有算数学题好玩。
“我钢琴考了十级,其他的没有时间去考级,不过倒没有只知皮毛那么夸张。”江从说。
“……”
他没法理解这位好学生的世界。
他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楚执不说话了。
周一上午吴天瑞请假了。班会的时候上官函跟班上的同学说了一下他的情况。上官函提出募捐的提议,大家没有反对,看起来都很热心积极。
募捐的事由红旗负责,一下课他就收到一批同学的“汇款”。富贵“啪”地一声把饭卡放在他桌面上:“红旗大人,饭卡收不收?”
红旗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张饭卡,像是端详一件艺术品,还要鉴定一番,然后故作沉声问:“你这饭卡里面多少钱?”
富贵很配合他的表演:“启禀大人,里面三千有余。”
一中的饭菜难吃是难吃,但是不算贵,三千一个学期不一定用得完。
楚执刚好路过,听见他们的对话,随口问一句:“你交了饭卡,以后吃什么?”
“去外面吃啊。”富贵兴致勃勃地说。
“涂飘飘不会抓人吗?”曾霖说。
之前经常会有一些内宿生跑到外面吃饭,有些吃坏肚子,有些经常迟到,为此学校下令禁止内宿生随意出校。不过一次半次还是不容易被抓的,就像是他们小组上次去吃麻辣烫一样。
富贵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飘飘不知。”
红旗收起了演技,恢复了一脸正常,认真地看着富贵,有些犹豫地问:“你真的打算交饭卡?……是不是不太妥当?”
“不妥当?哪里不妥当?”富贵不明白,“之前曾怂跟我说他吃饭吃很少,不敢花太多钱,有的时候一两餐都将就着不吃了……我给张饭卡他不就更好吗?”
楚执说:“你请他吃饭可以,但给饭卡不行。他拿了你的饭卡,就敢吃顿好的了吗?”
曾霖也点点头说:“他肯定天天想着把饭卡还给你。而且,我觉得还是捐点医药费比较好。”
富贵被说得愣愣的,虽然还不是很懂,但还是乖乖把饭卡收回去了。
然后当天下午,富贵就带了一千块现金来交。
到晚上的时候,红旗已经收到了不少钱,陆陆续续的,差不多全班都贡献了一点心意。
晚修的时候吴天瑞来了,看起来比上周还要憔悴,脸色苍白,眼圈发青,嘴唇没什么血色。他来不及跟同学打声招呼,就被叫去办公室了。
教室里很静,只听得见桌椅细微的摩擦声。
第一次月考江从成绩不理想,化学贡献了很大的力量,所以这个月他打算认真补补化学。
化学知识琐碎,需要记忆的内容比较多。但江从在学习上有个优点,就是他很有耐心。
一般人不喜欢补基础,喜欢刷难题,觉得更有体验感,他却耐心把化学最基础的内容都重新梳理了一遍,从第一本必修到最近新学的,一点点落实。
楚执也很安静地坐着,难得地维持了正经人的坐姿。
以往他要么是翘着个二郎腿,靠着背椅,四十五度角放空,要么就是带着椅子靠墙上,翘着椅子脚,长腿搭在桌子栏上。
江从刷题的时候遇到一道实验题,参考答案竟然只有一个略字。他转头,本来想问问楚执,但看见楚执难得在教室认真执笔的样子,想说的话被咽了回去。
楚执低着头,收敛了平时的散漫,低垂的眉眼,温和的棱角,莫名让他和沉静这个词扯上了关系。他左手边是本厚厚的奥数竞赛题集,右手压着一叠厚厚的稿纸,稿纸被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填满一张又一张。
江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在他察觉之前收回了目光,轻轻卷起桌上的练习册,拿起一支笔,放轻步子从后门走了出去。
化学老师因为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问问题要到办公室去。
江从喊了一声“报告”,他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了上官函,上官函面前站着看起来局促不安的吴天瑞。吴天瑞两只手交叉放在身后,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背,隐约可以看见手腕处因为过度用力而暴露出来的青筋。
化学组和语文组隔着一条走道,江从很快就找到了化学老师的座位。化学老师是个年轻老师,说话很温和,讲题也很耐心。
办公室里老师都在备课改卷,很安静,江从背对着上官函的座位,却能听见背后传来的交谈声。
“关于退学的事情,我跟你父母好好聊聊,你不用担心,先回去好好学习。”
这是上官函的声音。
“……谢谢老师。”吴天瑞的声音有些哽咽。
江从心里咯嗒一下。
……退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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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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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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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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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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