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得差不多了，邱霖书找了张麻辣豆腐摊位前面的小桌子拉着罩铭坐下。
两人牵着的手都出汗了，分开后，邱霖书拉着罩铭的拎袋子的手掌揉了揉。
“......勒出印儿了。”邱霖书给他按摩手掌，“一会儿都给我拿。”
罩铭默默不言，反掌把邱霖书的手翻过来，同样是一道深深勾进皮肉里的红印子。
“......”他举起来给邱霖书看。
邱霖书抽回自己的手掌，在裤子上搓了搓掌心，“小事儿。”
他把罩铭的手掌反过来握住，不招呼老板说：“这里两份麻辣豆腐。”
老板兴高采烈地说：“马上！”
罩铭在人多的地方不爱说话，八年前那会儿状态更差些，现在好些了。
在人这么多的集市上，他看到感兴趣的愿意抬眼去看，眼睛很平常地睁着，澄澈清明，瞳仁转动时，眼底隐秘的活泼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
邱霖书轻轻触摸着罩铭带着薄茧的手指骨节，轻声问：“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罩铭闻言转头看向邱霖书，竟是绽了个笑，“你看。”
邱霖书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蓝天白云下，八月的阳光都不那么刺眼了，他顺着罩铭的指示看去，几个小孩正在小山坡上飞一个纸飞机。
“啊……我们也玩儿过的。”邱霖书眯了眯眼睛。
罩铭回忆道：“数学老师好气的。”
邱霖书揶揄道：“要不是他罚你站，也不至于自己找罪受。”
罩铭摸摸鼻子，坦诚地说：“我迟到了嘛。”
刚分班一星期那时，几十个半大孩子很快便混得熟了，除了罩铭，他只混了个脸熟。
罩铭行事冷淡，几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
他和重点班里其他学生的学习观都不大一样，人家都刻苦学习，早早到校，上课恨不得两眼睛拿牙签撑着听课，下课疯狂揣摩新题型，生怕自己名次被挤下去。
而罩铭呢，踩铃儿进班那都是常事，不迟到就是好的了，上课偷摸着睡觉，下课明目张胆地睡觉，一度成为高二一班一个传说。
邱霖书才觉醒少年心事，忐忑自己唐突了叫罩铭反感，束手束脚的。
这天罩铭又迟到了，新来的数学老师上任三把火，砸了书让他滚去教室外面罚站。
罩铭不声不响放下书包，站到教室后门外倚着墙，不住地打盹。
邱霖书看他昏昏欲睡，后脑勺磕了几回墙，又好笑又心疼。
想了想，邱霖书找了张空白的纸画了个简笔折成飞机，趁老师转身的功夫瞄准罩铭发射出去。
纸飞机没什么杀伤力，提个醒儿还可以。
罩铭左肩让纸飞机怼了一下，很莫名地往教室看去，邱霖书对着他做了个打开的手势。
罩铭看了看数学老师，手放在底下拆开纸飞机，入眼的二分之一版面是Q版的自己打瞌睡的模样，头顶摊了个煎饼大的太阳，配文有句改编诗。
——少年室前着墙面，春光懒困倚微风。
罩铭：“……”
下一个纸飞机很快滑出窗口，同学们小小地“哇”了一声。
罩铭背身打开它，上面问“今天喂猫了吗”，前言不搭后语的。
罩铭看向邱霖书摇了摇头，然后就见他再次举起纸飞机。
罩铭：“……”
这次是吐槽。
——新老师的知识储备对不起他的发量。
罩铭戴上眼镜往黑板看去，新老师在讲课本上一道经典题目，解题思路过于照本宣科了，不如头天教他们那位才退休的数学老师。
罩铭视线调转到新老师的地中海发型上，忽然一笑。
窗边的同学：“……”
邱霖书的第四架纸飞机过来了，罩铭认真看起来。
——试试这个？(附公式)m.xiumb.com
罩铭开始思考，邱霖书丢了个纸团给窗边的闭难平。
闭难平看了他写的东西，低声“艹”了句，跟邱霖书用口型说完“别烦我”，照他说的递了根笔给罩铭。
罩铭接过笔，转身把纸飞机铺在墙面上用邱霖书给的公式算出答案，还没赶上给他飞回去，发现老师正在讲台上抱胸看着他。
罩铭：“……”
“罚站都不老实，”数学老师用教鞭点点黑板，“你进来。”
罩铭把手插进口袋，顺势纸飞机揉成团，步履平缓走到他面前。
“在班上成绩垫底成天不知道努力，你爸妈供你读书权当打水漂了，养个废物。”
罩铭一动不动，邱霖书皱着眉举手道：“老师，您说话过了。”
“这套题有两种解法，我刚说了，你来……”数学老师本要教训罩铭，话锋一顿，突然连他一起批，“我还没说你你倒上赶着！你少仗着期末侥幸考了个第一就不把老师学校放在眼里！这种学习态度迟早滚出这个班，跟废物搅合迟早也混成废物！”
闭难平听得满肚子火，正要拍桌而起，忽听罩铭一点不杵，淡淡然道：
“道歉。”
邱霖书压了压手掌，让闭难平稍安勿躁。
闭难平死瞪着数学老师，教室静得针落可闻。
罩铭重复一遍：“道歉。”
数学老师嗤笑，“给你道歉？你还不够格……”
罩铭用下巴指了指邱霖书，“给他道歉。”
数学老师直接无视罩铭要求道歉的话，接着刚才道：“这道题，两种解法，解出来你就回来坐——”
“三种。”罩铭从容不迫打断他说：“我解出来，你道歉。”
数学老师冷笑一声，手上的长尺“啪”一声扔桌面上。
罩铭拿起粉笔，当真气定神闲在黑板上写下三种解法。解法不算惊艳，可也实打实挑不出错处。
他每写完一种，数学老师便黑上一分。
邱霖书对这个老师已经全然没有好感，抬抬手掌：“我有补充。”
数学老师脸色更差，邱霖书压根儿没理会他，径直上了讲台，在罩铭的解式后面添了一种解法。
是拘于罩铭第一种解法第二步衍生分支得出的新解法，不但简化了第一种算法，还能快速得到答案。
闭难平叫了声儿好，其余同学也回过味来，不住惊叹。
“道歉吧。”邱霖书将粉笔抛到讲台上，环住罩铭的肩看着脸色乌青的数学老师，语气温和不容拒绝。
“向我们。”他说。
.
“我阿妈折得最好！”小男孩拿着自己的飞机，不甘心地在飞机头上哈了口气，高高扬起胳膊，重重一丢，“过！”他大声加油。
“过！过！过！”
其他小朋友也是屏气凝神，纸飞机冲劲儿很猛，一下就蹦得很高，大家满怀期待，结果纸飞机后劲不足，才飞到小树冠稍就落了下来。
“唉——！”小男孩顿时耷拉眉眼，正要跑过去捡起来，一个大哥哥先捡了起来，他顿时急道：“那是我阿妈折给我的！”
邱霖书把蔗糖干袋子打开给他，“借哥哥玩儿会儿，哥哥帮你们飞过去。”
小男孩拿着袋子，犹豫地看了看他的朋友们。
“借给他啦，没事儿。”稍胖点儿的小男孩大气道，“借给他借给他。”
“我想看大哥哥飞飞机，”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腼腆地躲在小男孩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服。
小男孩终于下定决心道：“好！不可以弄坏哦，我们明天还和婷婷他们比赛的。”
“行。”邱霖书温和地笑着，转脸对罩铭道：“吹口气。”
罩铭乖乖吹了口气在飞机头上。
“来了！”邱霖书幼稚地带动罩铭一起学着小男孩刚才投射的姿势将纸飞机高高扬起，小朋友们目光齐刷刷盯着他俩，邱霖书挥手发射，大声道：“走！”
纸飞机轻松飞过树梢，孩子欢呼着蹦起来，小男孩骄傲地跑过去捡起飞机，“我就说我阿妈折的飞机最好了！”
小胖男孩抓着满手的蔗糖，兴奋围着邱霖书和罩铭转，“大哥哥们太厉害了！”
小男孩也跑过来，追着邱霖书说：“大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小树对成年人来说不算高，基本都能把纸飞机飞过去。
邱霖书揉了揉小胖男孩的头顶，弯腰告诉小男孩说：“因为啊，你阿妈折的纸飞机最好了。”
小男孩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后脑勺，笑得真诚朴实，“嘿嘿！那我再借给哥哥玩一次！阿妈不会说的！”
“那就谢谢你了。”邱霖书也不客气，接过飞机，递给罩铭，“这个哥哥也想试试，可以吗？”
“嗯嗯！”小男孩用力点头。
罩铭拿着纸飞机，看了眼邱霖书，邱霖书执起他的手掌，“冲啊！”
纸飞机滑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顺利落倒树梢另一头。
罩铭望着树冠后面的纸飞机勾了勾唇。
“阿铭大哥哥好厉害呀。”邱霖书用小朋友语气做作地圈住罩铭肩膀，下巴搭在他肩头上眨了眨眼。
小朋友们又是一阵雀跃，兴致勃勃地挨个试飞，罩铭侧脸看着邱霖书，邱霖书看见他喉结飞快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阿书......”罩铭刚好低了头要说话，红润的嘴唇正巧撞上邱霖书笔直的鼻梁，骤然交换呼吸，两人具是一怔。
罩铭没把话说完，红着耳朵把脸偏过一旁。
邱霖书握拳干咳一声，面色微漾。
诡异地安静了会儿，邱霖书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罩铭。
罩铭低着头，“......嗯？”
“麻辣豆腐好了。”邱霖书指指疯狂向他们招手的老板。
“哦……哦。”罩铭低头走。
“你慢着点......唉。”邱霖书一拽他胳膊弯，这回没敢顺势一掳去牵人家手了，拽了一下就放开，紧贴着他后边说：“看着路。”
到了摊位上，邱霖书揣着裤子口袋没一块儿坐下来。
他琢磨着得让罩铭独处一段，因为罩铭看起来......不太自在。
邱霖书眸色暗了暗，主动道：“我去那边看看。”
罩铭扶着老板刚上的麻辣豆腐点了点头，“嗯。”
暂时和罩铭分开后，邱霖书自己在集市上晃荡，周遭形形色色车马如流都看不进眼里。
有一个万一他一直很抗拒去想。
尽管他和罩铭每天同进同出，甚至睡在同一样床上，尽管罩铭也从来没有对哪个女性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但万一呢？
万一罩铭只是没遇到心动的女生，万一罩铭不喜欢男人，万一罩铭不接受他？
邱霖书原地站定，骤然尖锐的刺感戳痛了自己。
口袋震动了两下。
邱霖书定了定心绪，掏出手机看，是罩铭发的信息——人多，当心。
他往麻辣豆腐摊看过去，罩铭已经转向他离开的方向，眯着眼睛努力在人群中搜寻辨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不停地搓眼睛，麻辣豆腐热腾腾放在桌面上，好好的，没动。
邱霖书静静看了一会儿，毅然向罩铭走去。
去他妈的万一。
他想，去他妈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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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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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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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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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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