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黑得像一坨没化开的浓墨。
殷陆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一身墨色的中式长服,银色的长发束于肩后。
静得像一幅山水丹青,空山梵境。
纪宇风确实没见过几个人能穿这种衣服,不过殷陆就算披个麻袋都像落魄的皇族。
他不说话,没一个人敢开口。
纪宇风掩在颜凯身后,推着他走进房间,刺在胸口的那枚银钉好像焊在他身上。
殷陆皱了皱眉头。
纪宇风把头一缩,藏在颜凯背后。
反正鸵鸟不就是看不见不害怕。
“我说了,放开他,好好谈。”这声音让人血液结冰,毛发直立。
“你只说好好谈,你又没说不吃我,还有徐哥。”纪宇风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
拿着银钉的手被什么东西砸中,顿时一麻,软软地垂了下去。
颜凯抓着这一瞬的空当,转身就跳到了殷陆的背后。
卧槽!纪宇风看着地上的……咸鱼,嗳,不对,这好像是给O买的电动扑腾鱼。
这家伙是随便从沙发上抓了个什么就当暗器吗?
“我杀不杀你,要看聊得怎么样。”殷陆眯起了眼睛。
纪宇风好想捂住自己的头靠墙蹲下去。
“你想怎么聊?”扑腾鱼被碰到了开关,在地板上跳地欢快。
纪宇风低头看了一会儿,蓦然一抬头,殷陆竟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
大哥,你是鬼吗?!
眼睛正好对着他胸口的位置,纪宇风眨巴眨巴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殷陆这张脸真不能近看,看了就让人头晕。
他身上还有一种空谷的幽香,不是香水或者香氛那种人造的气味。
真.血脉喷张。
纪宇风梗着脖子往后连连倒退,殷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纪宇风的手。wWW.ΧìǔΜЬ.CǒΜ
一股强大的力从指尖贯穿整个身体,一直到达脚尖。
我是谁,我在哪里,他在干嘛?????????????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感从手指传到了心脏,一瞬间他的全身开始痉挛。
也不知道和殷陆紧贴着自己站,有没有关系。
纪宇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五秒钟是纪宇风人生中最长的五秒。
殷陆松开了手,淡淡地一笑。
纪宇风觉得自己如果是古代的帝王,也愿意为了殷陆的一笑,烽火戏诸侯。
捂住心脏,纪宇风深吸了几口气。
老秦,真的不是我花痴。
殷陆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带着颜凯和几个黑衣人,霎那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纪宇风甚至没看清,他们是走的的还是翻的窗。
匆匆走到门口,按下灯的开关。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会儿眼睛。
等适应了黑暗,他疾步走上二楼的卧室,看见了床上被绑成之字形的徐建。
惨无人道!
居然连O都被捆了,丢在一旁的猫窝里。
纪宇风赶紧上前,先给O松绑,嘴里慰问了徐建一句。
“徐哥,我回来了。”
徐建翻了个白眼,“老秦呐?他没和你一起?”
幽暗的角落里,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秦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底晶莹的液体闪动着荧光,他把杯子又放下了。
他和纪宇风分开后,自己只身又爬上了云麓山,皑皑白雪之下,鹿台也大概见个轮廓。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秦空还是只能回忆起和上次差不多的片段。
孤身一人,奋力从半山踏着血污和湿泥,一路上山。
鹿台上有个模糊的身影,高大魁梧,但看不清面目,连穿着都蒙在一团烟雾中。
自己满脑子一个念头:砍下TA的头。
然后就是一段空白。
至于有人捧着一颗跳动的人心递到他面前的画面碎片,似真似幻,更像是梦境。
秦空觉得,那段记忆仿佛被封印在一座仓库里,自己分明走到了门口,却苦于没有钥匙。
这段记忆很重要,如果能想起来,他就可以知道,那个罗老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在溶洞里说见过罗老,大半也是为了诈他,淡薄的熟悉感让他脱口而出。
即使真见过,也是和这段封存的记忆一起。
他不想回去,纪宇风那双期待的眼睛,让他心里有愧。
鬼使神差地,他跳上了一节开往冰城的火车。
林筱卉的家,就在冰城旁边的某个镇子上。
秦空在冰城转了一圈,树枝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雪条,和蓬松沉甸的雪球。
如果纪宇风在的话,可能会想去看看冰雕吧。
那孩子,和冷血的自己不一样,总会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新奇的东西。
这个他已经看得无比腻烦的世界。
一年多前,秦空就是在这座城市巡视的时候,偶然发觉林筱卉企图捕食的身影,他追着那个幽蓝族的女孩,到了她的家乡。
从冰城到林筱卉住着的小镇,秦空的脚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
“是她救了我。”纪宇风的表情异常认真。
当时他和秦空描述了在雪山基地里发生的一切,还有后来在酒店的经过。
秦空听完根本不以为然,直觉告诉他,异人族是狡猾的动物。
直到在乐园里,当秦空跳下那个通往地道的时候,分明看见身后的林筱卉抱起了一块巨石,堵住了他们头顶上方的通道。
然后,他们按照纪宇风的指示,从暗室里右侧的密道逃了出去。
汤姆痛哭流涕,后悔自己当初没看懂纪宇风留下的绳索记号。
纪宇风拍了拍汤姆胖胖的肩膀,“Shesavedus(是她救了我们)。”
She是谁,不言而喻。
秦空又走回了林筱卉当年居住的烟草职工家属院。
筒子楼里稀稀落落亮着几盏灯,秦空倚在院子门口,周围的树木萧然默立。
楼道的感应灯似乎还没修好,偶尔在黑暗的甬道上走过一个人影,鬼影一般。
秦空看见林筱卉的妈妈提着一个袋子走回家里,伸手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寻找着锁眼。
灯光昏暗摇曳。
那个身材微胖的女人,忽然间蹲在地上,肩膀抖动着,从轻轻啜泣,到放声大哭。
秦空索然,转身想走。
一个黑影匆忙跑过,差一点撞上他,他快速地闪身。
那影子收住脚,似乎想和他道歉。
秦空愣了,这应该是林筱卉的某个同学。
记忆中那女孩扎着马尾,一脸青春洋溢,今晚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陈麦认不出秦空,低头道了歉,冲上了筒子楼。
秦空停下脚步,又看着陈麦上了楼。
走到林筱卉家门口,陈麦扶起了筱卉妈妈。
“阿姨,今天过小年,我妈说让你到我家吃饭。”
两个影子抱在一起又哭了起来。
呼——
秦空呼了一口气,白色的霜雾从口边升起,终于离去。
小镇的晚上,黑暗重重,没有灯,他突然被一种气息强烈地包裹着,那气息腾空而起扑面而来,铺天盖地,他仔细思考,那是拥抱着纪宇风的温暖。
心里一颤。
秦空再度回到冰城,去了一家他熟悉的酒吧,这里鲜有来客,音乐声也不会震耳。
“你不是不喝酒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晃倒了他对面,这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和秦空差不多高,脸部的轮廓坚毅,眼睛深邃,头发极短,潇洒狂妄,看着就不好惹。
说话偏偏慢条斯理的,极其认真。
他叫高飞,是酒吧的老板,也是一个半异人。
高飞把秦空面前的酒杯移开,“喝酒对身体不好。”
秦空看了一眼吧台上五光十色的液体,“你们又不卖茶。”
高飞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喝酒了?”
高飞是这片区域的联络人,秦空每次来,也就是通过他拿一份附近半异人的信息,酒吧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况且自从他认识秦空,这家伙滴酒不沾。
要是他真的喝酒,就好了。
高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好了,我走了。”秦空起身。
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睛像一汪深潭。
“对了,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噗~”高飞正端起秦空没喝的酒,刚咽下一口,悉数还给了大地。
“哎,不是啊,二十年前我和你说这话时,你怎么不问我?????”
秦空疑惑地看着高飞,“你和我说过什么?”
卧槽。
高飞喃喃自语,“我和你表白过啊。”
秦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高飞一拍桌子,“说,你是喜欢上谁了,我请你吃饺子去。”
老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直等着你哪天回心转意,没想到啊没想到。
被人撬了墙角。
卒。
活了八十余年,专业恋爱六十五年的高飞,小年夜里正式彻底告别了初恋。
徐建收到了个电话,低头看了一眼号码,离开了餐桌走去客厅。
纪宇风一个人埋头在红锅和白锅中徘徊,作为南方人,辛城的辣让他抓耳挠腮,但是吃了一会儿白锅,他又觉得索然无味。
人总是这样,味蕾被强烈刺激后,从此平淡是路人。
他给徐建解绑后,两人饥肠辘辘,正想点外卖,徐建率先发现,今天过小年,当即决定。
来个火锅大餐。
这家的鸭血特别好吃,原本纪宇风是不吃这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觉醒期尝了人血,打开了美食的另一扇门。
他一边咽下嫩滑的鸭血,一边想起了一件事。
正好看见徐建收了线,从房间的那头走了回来。
纪宇风喊了一嗓子,“徐哥,老秦没带手机,咱们是不是联系不上他?”
虽说也才分开一天,但毕竟今天过小年,是不是可以打电话报个平安。
讨个红包也可以。
徐建坐定,扭头看了一眼纪宇风,“没事,他和他好基友吃饺子呢。”
“啪!”纪宇风把筷子拍在桌上,面无表情。
夹在筷子上的牛肉无情地跌落进红油里,溅起了几滴滚烫的红汤。
徐建一哆嗦,纪宇风那张玉琢的脸蛋寒气逼人。
“不是,那个,老秦去冰城了,那边那个联络人,就是帮老秦运作一些地下关系的,那哥们人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
徐建瞅着纪宇风的眼底闪着红光,嘴巴立刻麻溜到飞起。
“这哥们暗恋秦空好多年了,刚给我打电话,说两人终于一起吃了顿饺子,他心满意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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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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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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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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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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