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原本沉稳、服众、闻之便能叫人放下心来的嗓音,却在尾音淡淡扬起的那一刻,变得陌生而难以捉摸。
“原本还想多走两局的,可惜了……”
任督和夜影皆愣在了原地。
观念在朝夕间被颠覆的感觉并不好受。
更不用说,在此刻的当下,一语论断,顷刻之间!
——这一路走来,他们各自的认为、信仰,以及在心里所架构的以为应该是正确的一切,却在这一刻,宛若天崩地陷,土崩瓦解,顷刻崩塌,不复存在!!
而他们一直以来默默坚守的信念,放在此刻,却如同一个悲惨的笑话,竟是这么让一个祸首,站上了整个存安城、甚至整个栾洲的最高位!!!
“段长风——!!!”
面对一馆之主,原本有多敬重,此刻的恨意就有多深,对任督这样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五指骤握,一声骨碎打破了长夜的寂静,漫天火光,熊熊烈火,火星随风飘窜,任督猛然回身,双手拍十,力道极狠,霎时间,道道数不清的珠粒裹挟着金光乍然而起,宛若一面壮丽的光墙从身后拔起,耀眼而夺目,行至空中,光墙形态一转,随即化作一柄巨大的光刃,猛斩而下!
轰然一声巨响,周遭屋舍,在这一击之下尽数毁于一旦、分崩瓦解,任督暴怒,连解释都听不进一言半句,黑下的脸怒气沉沉,咬牙操控光刃,对着目标的所在发起连续不断的攻击,与其说这是一场厮杀,不如说,这是他面对事实无法接受之下发起的单方面的泄愤!
夜影亦是无法理解,他怎么都想不到,只觉得此时此刻任何的质问都显得苍白无力,面对那飞扬四起的黄尘,夜影攥紧拳,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为什么……?”
他知道,馆主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
……不……
或许现在,不能称他为馆主了……
夜影抬起眸,冷声。
“段长风。”
……
飞舞的扬尘间,一道锐利的冷棕倏然一跃,落在了倾塌屋舍的废墟上,毫发无伤。
夜影看着那道身影在滚滚黄尘中若隐若现,紧接着看见对方抬手,不紧不慢地解下了缠在手臂和脖子上的绷带。
任督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
后齿磨得咯咯作响,一根根青筋在额头脖颈上浮起,血脉喷张,任督怒声大吼:“为什么是你!!!!!”
“任督。”黄尘中,入耳的声音和语调甚至仍叫任督本能地感到了一瞬安心和敬畏,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阵滔天的巨浪,足以将他所有犹存的幻象尽数吞灭,“这些年,为了酒馆东奔西走,辛苦你了。”
任督睁大了眼:“什……”……他在,说什么?
“在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些闲人,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就想方设法去陷害他人,当然,兵不厌诈,我并不讨厌这样。”馆主的声音平淡,“这其中,巫夷国的后人总是首当其冲,以为自己得了先祖真传,恨毒了魔物,自己打不过,就想着打压酒馆的气焰,从而达到引战的目的,对魔物大开杀戒。”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人倒也不是全无本事,相反,有时候也会弄得我很头疼。”
夜影隐隐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所以任督,我其实,是很感谢你的。”
“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不辞辛劳,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只为除‘恶’,你的所为,令我钦佩,如此舍身取义之举,算是为了酒馆……也为了我。”
任督一言不发,就这么呆立在原地。
夜影冷声,看着立于废墟上的人:“这便是酒馆所谓的秘托,对吗?”
“你很聪明,魇月。”馆主单手负后,衣摆在风中飘动,姿态端重,“若非我的私欲,我真的很欣赏你,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不敢当。”握在剑柄上的五指缓缓张开,又再度收紧,夜影声音发冷,“一己私欲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做朋友?不说委屈你,我也受不起!”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交战一触即发。
然就在夜影准备发起攻袭时,一声远远的呼喊让他脚步蓦地一顿。
纵使任督受的刺激不浅,但听到声音,很快回过神来,将刚刚所有暂时抛诸脑后。
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楼锋年?”……他怎么在这?
任督震愕间,话音刚落,回头就发现夜影脸色一变。
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将头转了回去,废墟上,已然空无一人。
“不好!!任督,快走!!楼大当家有危险!!!”
几乎是话音出口的瞬间就立刻动身,循着声音的来源疾步飞跃,夜影脚程极快,但就在拐出拐角的前一刻,一声惊惶奔溃的呼嚎却先他一步,破喉而出。
眼前的一幕,让夜影顿时血气上涌。
他没能赶上。
只是,倒在血泊中的,却不是楼锋年。m.χIùmЬ.CǒM
“住手——!!”
只觉得喉头泛起一阵腥气,夜影大喝一声,提剑而上,生生抵住了就势将出的毒手。
楼锋年瘫在血泊中,怀中抱着的,是浑身血淋的乙,颤声失神:“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我没听你的,是我害了你……”
任督虽勇,但论身法,却不及夜影来的疾快,当他赶到时,只见两道身影已经厮杀了起来,而夜影身后的那片血泊中,楼锋年一脸失神,不知所措地抱着没了一手一脚的乙,浑身是血。
见战况势均力敌,且不说不用他任督操心,打成这样,他也根本插不了手。
紧步赶到楼锋年跟前,眼下,得先处理好最紧急的状况才行……
人还有气,但手脚各断了一只,在剧痛和大量的失血之下昏死晕厥,任督啧了一声,心道麻烦,伤成这样,再不快点救人,非得没命不可!
当即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料做了紧急的包扎,四处寻望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任督看着失魂落魄的楼锋年,低声吼道:“他的手脚呢?断肢在哪?!”
楼锋年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般,肩膀一震,低下头,浑身发抖:“我不知道……我……是我害了他……阿乙,他明明说过,让我别过来的……他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
“废物!!我在问你话!他的断肢在哪里!!?”一声脆响,任督咬牙切齿,一耳刮子猛扇下去,扇得楼锋年一阵头晕目眩,但刺痛带来的正面效果,便是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断肢……没有断肢……”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说着竟是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那个人,不,那个怪物,他把阿乙的手脚全都……全都……”
任督眉头拧得死紧,知道楼锋年的意思,但眼下麻烦就麻烦在,存安城已空,就算寻得到医馆,没有医者,也根本无用!
医者……
忽然间的福至心灵,任督灵光一闪。
医者……不是有吗!!
“魇月,换人!!”
夜影闻言,凌空一脚,反手剑过,随即拉开距离,在撤身退后的间隙,任督飞身上前,将夜影替了下来。
带着不稳的喘息,夜影蹲下身查看了乙的伤势,任督的处理并无不妥,只是条件有限,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需要医馆。
这时,街边的拐角处,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暗中,朝夜影他们挥了挥手。
余光很快便注意到了拐角的异样,捺住心底的急躁,夜影不动声色,侧眼望去。
那抹淡蓝是上衣的底色,并不很好的衣料上印着一根根斜倾的芦苇印花,中规中矩。
夜影认得这人。
这是城东那家被褥店的老板娘!
二话不说,将赤练送入鞘中,从楼锋年手上接过昏死过去的乙,背在身上,夜影稳住语气,对楼锋年低声道:“楼大当家,阿乙的命就握在你我手上,你若不振作,当真会害死他的。”
楼锋年蓦地一怔,半开的嘴止不住地颤抖,许是听进了夜影的话,眼神较刚刚显然稳定了许多,他抬手,不顾满袖的鲜血,胡乱就往脸上擦,眼泪是擦去了,却也留下了一脸的血痕,看着格外悚人。
咬咬牙,楼锋年声音仍是发颤,强忍着低声答:“好,你来指挥,我一定不拖你后腿!”
“很好。”夜影点头,凑近低声同他耳语了几句,期间,楼锋年虽然慌,却也堪堪能够维持住镇定,不时点一点头。
抓准时机,就在任督操控的光墙拔地而起的那一刻,夜影当即起身,楼锋年紧接着跟上,两手托着伏趴在夜影背上的乙,维持平衡不让他歪身倾斜,汇合后,在老板娘的带领下,一路弯绕,来到了小酒馆后附近的一条偏巷,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随处可见的老旧木门。
“吱呀”一声,老板娘朝他们比了个手势,叮嘱他们顺着这条路一路到头即可,待她清理完附近的血迹后就跟上。
这是一个密道,应该说,门开进去时还是个房间,一进门,桌上有一盏煤油灯,转动一下,面前的墙便应声转开,乍一看去,墙面本身就是一道巨大的门。
夜影随身带着火折子,交给楼锋年吹燃,按老板娘所说,他们顺着阶梯下去后,便一路摸索着走到了尽头,尽头处,入目又是一扇木门,门上有闩无锁,楼锋年打了头阵,拉开门闩,打开了门。但当他一脚跨出去后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家医馆,看样子,规模还不小!
来不及探究个中蹊跷,夜影移步将人安置在侧厅看诊用的木床上,用火折子点上一支蜡烛留给楼锋年,转头就拿着火折子去翻捣台前的药屉去了。
……
每一刻光阴,都叫人觉得煎熬。
所有能做的夜影都做了,伤口也最大程度地做了妥善处理,夜影忙碌间,楼锋年则拿着递过来的药到隔壁屋照着方子煎。
紧急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服了药再做观察,只是看这伤势,伤得还是太重了,至于能不能把人拉回来……夜影自知,就算拼上他一身医术,顶破天也只有七成不到的把握……
而担心这边的同时,夜影同样担心,任督那边,是否无恙。
“吱呀”一声,密道的木门突然开了。
夜影本能抬手向后,握上剑柄,保持警戒。
“别怕,是我。”妇人从门后出来,停下步子,侧出半身朝夜影点了点头。
悬起的心慢慢松了下去,夜影放下手,目光落在妇人身上,快速打量了一番。
“您就是乙说的那位,被褥店的老板娘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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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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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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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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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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