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扫过一眼正杵在近处端着一碗酒口出狂言的冲冠壮士,但也仅仅只是一眼,便十分冷淡地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收钱办事,酆都城里,常有的事罢了,此番当着三位主子的面顶风作案,价钱自然要开得高些才是。
不过也亏得这家伙足够机灵,若不是老手,她也不屑得接。
弄不好,连自己都要一块搭进去。
另一边,壮士手上捧着酒碗,一步步将夜影逼到桌旁,直到退无可退时,方才顿下了脚步。
孟闲大气不敢出,心里狂骂:我操了,这他妈到底哪家的毛头臭小子在他的酒宴上搞这种大事,要死人的啊!!!
另一边,紫烛执了扇,半掩了面,亦是默默低下了头。
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已经断定了墨情不会出手多管,壮士的注意力从未在中间的位置上停留过片刻,只顾着佯装不经意扫过的余光中留意到座上的紫烛竟是看也不多看一眼,低着头,大一副打算坐视不理的态度。故而心中便有了底,也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肆意支配败者的滋味,果然快活!
……所以说,好钢得使在刀刃上才行。
幸亏先前有同这位冰山小美人提前做了沟通——第二轮时,那张被按在桌上摩擦的紫烛的骨牌,便是他们下一步对接的信号。
说来,也是自己运气好,若不是他玩牌玩了近百年,积攒了多不胜数的临场经验,只怕这位荷官小美人还不屑得配合,不过好在,他有经验丰富,借来的钱也足够多。
就在第三局开场伊始,只怕任谁都想不到,那短短的一句警告,象征的,便是胜利的凯歌!
——“如若再犯,不论输赢,都将剥夺资格。”
他原本的提议是,经荷官的手,在骨牌上做一个只有他壮士才看得懂的记号。
但这个提议被荷官想也不想,就驳回了。
理由是,她不干任何会留下证据和把柄的事。
壮士心里不屑,反讽她:难不成你能隔空传音,告诉我哪张牌是最大的不成?
谁知那荷官头也不抬,竟真的回他了一句:谁说不行?
他们之间,没有固定的暗号,就连那一句警告,也是荷官自己临场发挥,只提前告诉了他解读之法。
——“我不会在牌上做任何记号,但我会告诉你那张骨牌最确切的位置。”
——“制造一个让我可以出言警告你的机会。”
——“根据我警告的字数,从左往右数,数对了,那张最大的牌,就是你的。”
牌九的规则有很多,若是多人牌九,牌的数量就会相应增多,可若是二人牌九,牌的数量则会相应减少。
就好比这一场牌九,一整套骨牌,满打满算,不过也就十八张。
而那句警告,让最大的那张牌,准准地停留在了第十四张的位置上。
在旁人看来,那是一句警告无疑。
可在他壮士听来,那不是胜利的凯歌,又是什么呢?
端着酒碗,抬步又往前逼了一步。
孟闲早已放弃在主位上碎成渣渣的宝贝,心里只求这混犊子赶紧的停手退下!
高阁中,有不少魔物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魔物本身不惧寒热,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被比自己高阶强者的气势所侵蚀的时候,一旦身陷其中,本能便会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刺激它们,为的就是让身体尽快的意识到危险,从而最大限度地让身体行动起来。
而阶位和力量越高,本能也就越敏锐。
但显然,壮士的敏锐度,并不是那么好。
连周遭的欢呼声渐渐息止,他也还未发现半点端倪。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但因为先入为主的判断将他的注意力全都锁定在了紫烛一人的身上,毕竟,人是他的,只要他不出手,那便根本不用惧怕什么。m.χIùmЬ.CǒM
……只要拿下这个不堪一击的小白脸,不但能赚钱,众目睽睽之下,也算是当众扫了酆都城三把手的脸面,此等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而直到荷官手中的木盒子“咣当”一声,刚刚收进盒中的骨牌在下一刻,尽数散落出来——
连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了,整场牌下来都不曾有过半点多余表情的荷官,此刻竟也惊睁了双眼,粉唇发颤,半个字也道不出了。
这一下,壮士终于察觉到不对了。
夜影心下笑叹。
他抬起手,在壮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接过了几乎快要抵上自己下颌的酒碗。
脑海中,一声淡淡的调侃送了过去。
“我以为,青爷也想看我喝醉时候的模样。”
一语轻侃,叫高阁中,那弥漫的凛息缓缓而止。
神色斗转,没了方才新手似的谨慎和认真,戏谑的眼神盯着眼前那张略带疑惑和茫然的脸,却总是忍不住被那一头冲冠的红发吸引过去,夜影收了目光,玩笑一般地开了口:“不喝不行吗?”
这一句反问在壮士听来挑衅的意味甚浓,只道自己在城中混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认过怂?心下发了狠,索性豁出去,攥了拳,咬着牙恶狠狠道:“你立了状,我让你喝酒,你不喝,反而还有理了?!”
睨了一眼手上满满一碗的酒,夜影抬了抬嘴角,反问道:“那便是要喝了?”
壮士硬着头皮,咬牙死杠:“喝!怎么不喝?!”在春江暖水,这小白脸和文生拼酒时他就看出来了,当时这家伙宁愿输了比赛也不愿碰一滴酒,所以,他便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阿黑,酒量一定极差!
此番,他不但要报仇,更是要让紫烛的人出丑,从而颜面尽失!
况且,都到了这一步,再说放弃,那接下来等着他的,便是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他怎能甘心——?
“可若是我喝了酒,砸坏了东西,又算谁的?”
壮士瞬即瞪圆了眼,左右斟酌之下,看起来竟像是有些目泛凶光。
夜影温温一笑,语调里又带了些许委屈,继续道:“既然是听了你的使唤,那砸坏的东西,自然不能算在我的头上,对吧?”
说罢,不待壮士回答,便将酒碗送到了嘴边。
随着头部慢慢地仰起,喉结在逐渐拉长绷紧的颈前上下滚动,来不及吞咽的酒水顺着碗口和嘴角的衔接处盈盈溢出,道道晶莹顺着下颌的弧度一路淌下,打湿了衣襟,碰湿了袖口。
颈部紧绷的线条蓦地一收,垂下身侧的手上抓着喝空见底酒碗,骨节隐隐泛白,夜影抬袖,拭去嘴角尚在滴淌的酒水,缓缓侧身,将紧紧捏在手里的空碗放在了牌桌上。
断片的前一瞬,借着酒劲,夜影将一句低低的埋怨在脑海里送了出去。
“……好难喝……”
脑海里,墨情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却有些无奈:“那你还喝?”
“……青爷。”
“嗯?”
“他们出千……”夜影眉心紧蹙,腰背抵着牌桌,一只手按着桌沿,指节攥得发白,“荷官的那句警告……字数,便是你那张牌的位置……”
“可有证据?”
“……没有。”夜影呛出一笑,“所以……我准备报个小仇……”
“若是,闹得大了……”
“……可否麻烦青爷,帮忙善后……?”
脑海中,墨情的气音清浅一叹,音色清冷平淡,却极是温柔。
“不麻烦……”
“待黑爷尽了兴,我再接你回家。”
……
……
孟闲只知,酒馆卍字,不可小觑。
殊不知,竟会强到这种地步!
有墨情动怒的凛气在前,众魔忌惮,动弹不得,尚能理解。
可现在眼前的这一幕他妈的又是什么——?
首先遭难的,便是摆在中道上的牌九桌。
魔物好玩乐,手劲也大,牌九桌若是不硬朗,中途不论是裂了、碎了,还是歪了,都是极扫兴的。
可就是这所有配置中最可靠的牌九桌,此刻也已然没了原形,混着骨牌的残碎,掺着瓷碗的破片,散架散了个彻底!
孟闲自知,自己从未见过徒手就能将一个大凶阶位的魔物逼迫至此的人类。
——半炷香前。
就在空碗放上桌面后的片刻,原本还半倚在桌旁人就直接一头栽倒了下去。
孟闲心里一下“咯噔”,暗道不好,可就在他正欲起身去看时,却被身旁抬起的臂膀拦下了。
孟闲愣了一瞬,诧异道:“你疯了?这都不帮?刚刚没听见吗,这一醉,你家心头肉怕是要被抓去卖了啊。”
墨情看也不看孟闲,风轻云淡,还是那句话:“他不让我帮。”
孟闲急恼,倒嘶了一口气:“我的青爷,心头肉是要拿来宠的,不是拿来虐的啊!”照您这样,你俩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啊?!
墨情侧眸,睨了孟闲一眼。
识时务的,孟闲不莽,心有分寸,知道自己只能言尽于此,气急一叹,摇摇头,又坐了回去。
一旁的紫烛也隐隐有些坐不住,但一贯的谨慎让他习惯于行动前先做观察,毕竟旁人的事终归是旁人的事,他还没傻到因为这些芝麻绿豆去主动惹祸上身。
既然青爷说不用,那便是不用,他才懒得去管那许多呢。
——事实证明,确实不用。
连醉倒在地上的人怎么爬起来的都没看清,下一刻,牌桌便轰然碎了——!
一道黑影,不过徒手,就将一个堂堂大凶阶位的魔物过肩放倒,生生将牌桌砸了个四分五裂、分崩瓦解!
孟闲惊大了眼。
连一向表情管理十分到位的紫烛都一时失了控制,怔大了嘴。
……他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的相好是对家麾下的一员。
……只是,就算是猎魔人,到底是什么级别,才能强成这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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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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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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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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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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