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街道格外安静,不似往常的夜市喧嚣,川流熙攘,主道上,每家每户门上都挂着一只大红灯笼,和半空中的红龙交相呼应,以表诚敬之意。
房屋一列而过,其中一户,较为不同,这一挂,便是三个。
其上的每一个灯笼上都写了措词严谨的祝词,字迹工整,却略显稚嫩。
这一户,是大蛇家。
虽说那一日雄黄酒是孟闲失手,但魔物之间,强者为尊,照孟闲过去的性子,是断不会出手相救,只道死了便死了吧。
故而这一救,便叫大蛇一路惦记到了现在,甚至在它的孩子出生后,更是无数次地把这件事当成了故事说给它的孩儿们听。
街道上,一片空旷。
唯独一座偌大宏伟的高阁除外。
此阁名为斛光阁,平日里不常开放,听这名字便知,是只有在有喜事或者办酒宴的时候才打开来用。
确切来说,就是群聚一堂,喝酒的地方。
此阁外观,看似一般,内里却是出奇的大,上下不过两层,却足能容得下一整座城的魔物。
故而,此刻的这座高阁,容的,便是原本属于整座城的喧嚣。
夜影跟在墨情身后,进来入座。
许是受到了本能的警醒,墨情进来时,整座阁都安静了,连半句窃语都没有,直到入座,也没谁敢起头开口,先道半个字。
孟闲坐在一旁,端着酒,给墨情斟上了一杯,又递了一杯给坐在墨情身侧的紫烛。
紫烛收了小扇,挑眉揶揄:“你还记得我呢?”
孟闲早已见怪不怪,敷衍道:“可不是吗,我有多好你不知道?走了,开席了。”
高阁二层,方正四边,皆是半开放式,及腰的木栏围过一圈。从主位下来,许是因为氛围,那一袭墨绿便多了几分狂肆,深色的衣摆翻动,墨情捏着酒杯,走到栏边,单手背过身后。
在众魔的注视下,酒杯高举的下一刻,墨情抬手一扬——皎月之下,杯中美酒,如一道晶莹的流光在空中划散,嘴角勾起了三分狂意,墨情扬手回身——
“开宴。”
也不知是不是酒宴将魔物平日里有意掩盖的部分释放了出来,开宴伊始,身后,孟闲紫烛便也隐隐有了放纵之势,执杯相碰,下一刻,杯中佳酿便滑入喉中,一饮而尽。xiumb.com
一声满足的喟叹从喉间溢出,孟闲赞叹:“好酒!”
紫烛轻嗤,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酒是花言酿的,你能不说好?
……不过,确实是不错。
一时间,斛光阁中,上下魔物全部沸腾了,群魔欢呼着,高举酒杯,觚觥交错,不多时,行酒令起,众魔玩性大发,勾肩搭背,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凉凉笑了一笑,紫烛捏了捏酒杯,平日里的装扮便如孔雀一般,今日穿着则更是华丽,微垂的发丝因为饮酒时过于豪迈的动作而落进了侧襟,抬手一撩,目中无人的气势拉满,轻哼一声,便返身入座了。
孟闲低头,轻嗤出声,原本自己说什么都要顶上一顶才舒服这位,只道今日却是出了奇,到现在笼统也才说过一句话,也不知又怎么了。
只不过,这别扭的姿态倒是一如既往……
就算嘴上不争,气势上也不肯输上分毫。
摇了摇头,在上下一片的喧闹声中,转动着手中小小的琉璃杯,孟闲抬步,悠哉地,也回了座。
……
这一场酒宴,让夜影见到了好多难能一见的“故人”。
孟闲表面散漫,实则心细,在安排位置上考虑得亦是周全。
此次酒宴,除了主位之外,设的都是矮桌,按孟闲的话来说,是为了让城里的这群家伙们“更接地气”。
直白的说,就是为了魔物们能玩得方便、尽兴,另一方面,若是喝到后面,酒力不胜,醉倒了,斯文点的,就往桌上一趴,豪放点的,反正没有椅子,大家席地而坐,地方宽的很,随便躺都无所。若是酒品差的,喝吐了,那便只能谁干的第二天谁自己收拾。
而主位上,便更有讲究了。
除了墨情、孟闲、和紫烛三人所坐是独立桌之外,剩余的偏位则是二人桌,而不论主位偏位,每一张的规格都较下面的矮桌要稍高一些,故而配有一套矮凳。
酆都城中,皆是魔物,只论阶位高低,没有尊卑之序,因此,孟闲便只能参照凡世,照着左尊右卑之序,把自己放在了右边。
……他都不大了解的事,更别提下边这些只顾得上喝酒的家伙会知道。
但有一位,一定会在意。
现在的孟闲,与人相交处世,图的便是一个开心畅快,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和那位花枝招展的孔雀过意不去。
三个主位之后,便是偏位,偏位设于主位两侧,呈扇形拉开,两两一桌,左侧就近坐着的便是夜影,和夜影同一桌的,则是乙。
对面便是许久不见的椿儿,就坐在孟闲旁边的偏位上,和椿儿同桌而坐的是甲,甲的旁边,便是丙丁二人合坐一桌。
楼锋年和亭茗坐在一桌,被安置在丙丁的边上。
剩下的,便是楼锋年寨中一众,除去甲乙丙丁,还剩下十二个,正好两两一桌。
在孟闲主次分明的安排下,这道左右拉开的扇形也呈现得十分对称,左右偏位,各安五桌,堪称完美。
甲坐在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身旁,显得有些无措。
心下更是不明所以,为何只有阿乙跟阿黑哥坐在一块啊,这明显的区别对待啊……
而实际上,孟闲如此安排,便是有他的道理。
……他猜想,夜影和乙,二人之间,经过嵘曲镇一事,应该有不少话要说。
“青爷,对不住了啊。”孟闲起身,给墨情满上一杯酒,心知他不会介意这些,却还特意说出来,摆明了——是故意的。
孟闲一身花色大麾,不似紫烛一举一动都像是规划好了似的,反而成天的没皮没脸,没个正形。
“你不是也跟你心上人分开了。”紫烛幽幽道,“青爷大度,又怎会因为这种事开罪与你?”
孟闲一口酒刚入口,闻言,竟是一阵呛咳,半红着眼抬起头,望着紫烛,不可思议:“你说谁?”
紫烛凉凉一笑:“你没听清?”
“……”
“我说,你和你的心上人……”
“得,打住。”直接开口打断,孟闲一摆手,慢侃道,“紫烛大人,我不是您,我这副身子,您觉得谁能跟我兄弟二人过一辈子?”
孟闲嗤笑调侃:“况且,那是我的恩人,您是那边的没关系,可别带上我,虽说我也不正常,但我真不是那边的,还是别说这种惹人误会的话了。”
紫烛眉梢微挑,风凉一笑:“啊……这样啊,行吧,不是就不是呗,跟我解释那么多作甚?”
孟闲:“……”啧,有时候真想给你来两拳……
墨情并不多搭理他们,只随他们自己爱怎么闹怎么闹去,不扰他就行。
而夜影自从上回在客栈和楼锋年一行一别后,又知道了不少事情,故而再见到乙时,看他的目光便和之前变得有所不同了。
乙和夜影的面前摆的是酒壶,但里面装的却是茶。
执了壶,给夜影斟了一杯,乙举起茶杯,微侧过身。
“原本我们私下里都叫你阿黑哥,但我近日里常听花言提起你时都尊你一声黑爷,所以,魇月前辈……可介意我叫你一声黑爷吗?”
夜影淡淡笑了一笑,举起了杯。
“我听说,你是花闲的救命恩人?”
没有正面回答,乙自是听得懂,便大方认了,道:“说来惭愧,他们……确是我救的。”
“有何惭愧?”笑了一笑,手里的杯子主动碰了碰乙的,轻磕一声响,夜影道,“以茶代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于夜影的主动,乙应对得体,不卑不亢,两手握杯,稍抬了抬,点头致意:“以茶代酒。救命之恩,莫敢相忘。”
“……说起来,我曾在祭猎阁的名册中看到过一个名字。”夜影说道。
乙低头笑了笑:“若是没有后来者,我想,你看到的那个部分,应该就只有一个名字吧。”
夜影:“可惜,就在前段时日,又多了一个。”
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乙缓缓道:“这样啊……”
“他不冤。”夜影抿了一口茶,补充道。
乙闻言,笑望过去,问:“你又怎知我是冤的?”
夜影:“自然是猜的。”乙被逐出酒馆的原因,夜影不用多想,也能猜出一二。
“也对。”乙道,“毕竟信了魔物一句话就要罚上五千钱,更遑论出手相救了。”更何况,他救活的,还是两个大凶阶位,酒馆没有对他处刑,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你被逐的这件事,酒馆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缘由?”夜影问。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就只有我和馆主知道,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还是如此。”乙道,“对了,还有小黑掌柜,当时我救下他们后不久,便先行离开去寻了一处客栈休息,当夜,正值反噬上身之际,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被出行在外的小黑掌柜撞见了。”
夜影神色微动:“小黑掌柜?”
乙点了点头:“说来也巧,那时候,酒馆正巧有一个委托需要他去探个虚实,而就在当晚疼痛难忍之时,许是我动静有些大了,房门便突然被推开,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当时就住在我隔壁。”
夜影皱了皱眉:“……竟是如此。”既然小黑掌柜知道,那便间接等于馆主也知道了。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你。”夜影道。
乙无奈地笑笑,不厌其烦,只温和道:“黑爷但问,只要我能帮得上的话。”
夜影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你救花闲二人时所用之术,到底是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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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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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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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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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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