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缓缓点头:“大人所言不虚,一路走来不易,总结经验,我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故而保险起见,镇长的位置都是由长子担下的。”
夜影想了想,还是决定得问:“那您的女儿……”
陈老爷蓦地一僵。
夜影心里叹气,揭人伤疤之事他属实不想干,可事关他们安危,若这些巧合真是诅咒导致,那便是防不胜防,故而详细的细节,还是趁此机会,一次性了解清楚了才好。
毕竟,谁人性命不是命?
“小女她……”陈老爷嘴角微颤,开了又合,眼眶又红了起来,他试图振作,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实不相瞒……小女的情况……比较特殊。”
“……她原本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学东西认人也极快,一岁未到便可以说一些断续的小话了,可……就在她两岁生辰的前三个月,不知怎么,就走丢了……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那天,我们差人找遍了整个嵘曲镇,连犄角旮沓缝儿里都翻过了,就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急疯了,焦头烂额之下,便去了祠堂,想要寻求祖宗庇佑,好歹心里也多个依傍。谁知,我刚推门,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门后边,我绕后一看,哪想,竟是小女躺在那里!”
没有注意到楼锋年神色不对的脸,夜影和龙七听得专注。
“找到她时,她全身都烫得不像话,我当即喊人过来把孩子往家里送,另一边赶忙差人去把半个镇的大夫都请过来了。”陈老爷说得激动,话及此处,却突然像泄了气的球一般,萎了下来,他摇头浅叹,“大概真的是诅咒吧……那日之后,小女连烧了三天三夜,期间不论怎么治疗也不曾退过丁点,头上的湿帕换了又换,药灌了许多,都不起效……”
“直到第四天清晨,烧才终于退下了,只是因为这一场变故,小女的身子就变得极差,随着年岁渐长,慢慢的,各式各样的疑难杂症就都找了上来,我和妻子心疼了十几年,原想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我夫妻二人吃斋念佛十数载,能够保我小女一条性命……可那根本没用……”陈老爷老泪纵横,“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时间,后屋只剩下陈老爷隐忍的哭泣,和沉重的哀愁。
打破这沉重的,是楼锋年。
夜影回头看去,入目便是一张刷白的脸和满头的冷汗。
楼锋年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启声:“……陈老爷,你那姑娘,可有同你说过,她走失的那天……可有遇上过什么人吗……?”
夜影皱了皱眉,觉得奇怪,却也暂观不语,决定先看看再说。
陈老爷沉浸在悲痛之中,闻言,执帕按了按眼角,抬头看去,声音发哑:“……你怎么知道?”
楼锋年一个没站稳,两腿一软,险些跌滑下地,夜影见势不妙,赶忙上前去扶,把人又提回到椅子上去。
“……或许,小姑娘可有同你说过,见到的……是什么人吗?”楼锋年咽着发干的喉咙,两眼慌乱地眨着,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闷。
饶是陈老爷再傻,也觉出了事情不对,不敢隐瞒:“那时,小女能说的话虽少,但我们听惯了,便都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在她好起来后,我们便试图问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小女就咿呀说了几个短词……”
“——姐姐……美……糖糖……给……喂……甜甜……”
这是彼时孩子的原话。
陈老爷自然不会将孩子的原话照搬,而是经过解译,道了出来:“她说,有个漂亮姐姐给了她糖吃,那糖粒很甜……”说完,陈老爷刚要问怎么了,便听“咚”的一声闷响,楼锋年终究还是没坐住,一屁|股软到了地上。
“大人这是哪里不舒服吗?”陈老爷哪里知道自己一番话竟会让一个八尺壮汉连坐都不稳了,心中慌疑,赶忙起身关切。
夜影眼疾手快,上前直接将楼锋年架了起来,低声:“楼大当家,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像你的作风啊。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楼锋年被他这么一问,瞬间清醒了不少,心想也对,这儿这么多人呢,就算这里是祠堂……就算这里……是……是……
是他妈见鬼的祠堂啊……!!!
连呼吸都开始发抖,楼锋年低低同夜影耳语:“那个女人,我……小时候,也见过……”
夜影:“哪个女人?”
楼锋年脸色发白:“……就,送糖果那个……”
夜影挑眉,不禁心叹,绝了,这也能碰上?
上来扶楼锋年的同时,夜影朝龙七使了个颜色,龙七会意,起身上前,将陈老爷哄回了位置上,安慰他无事,是朋友旧疾发作,过会就好,不碍事。
趁隙,夜影低问:“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楼锋年:“我太爷爷请了高僧,过来做过几次法,好像是三次……不行,记不清了,反正家里的长辈都说是做了法,才没事了的。”
沉吟了片刻,夜影抬头,看向刚在位置上坐好的陈老爷:“陈老爷,敢问,您可曾有给您的女儿找过僧人做法吗?”
陈老爷不懂他为何这么问,茫然不解,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曾……”
说完,似是觉得哪里奇怪,陈老爷又问:“可是哪里不妥吗?”
夜影眼神平淡,否认:“没有,随口一问罢了,只是好奇您祖上应该是信奉这些的才是,像彼时那种情况,我便猜想您是否有找人来做过法,并无他意,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罢了。若有唐突,还恕晚辈失礼。”
陈老爷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大人您言重了,可不敢当啊。我实话实说吧,当时,我不是没和妻子商量过,要找几个高僧过来看看,可转念一想,高祖父当时就是请了一堆高僧去了个偏僻无人之地后,才开始噩梦缠身的,这才没敢去请。”
夜影眉心微皱,心下生疑,抱着试试的心态反问:“可您方才不是说,您高祖父是某日午后外出,一路跌撞回来,之后才开始做噩梦的吗?”
陈老爷一愣,犯了嘀咕:“莫不是我方才的措辞有问题吗……”他道,“……大人,我方才,情绪不大稳定,记不清是如何同你们描述的了,许是措辞不当或是说漏了,造成了误会……
但实际上,在那日午后之前,高祖父便已然受噩梦缠身了许久,大概有几个月吧,许是受不住了,便趁着白日,出了趟门,说要去确认个什么东西……”
夜影两眼微眯:“确认什么?”Χiυmъ.cοΜ
陈老爷摇了摇头,面有难色:“这……具体的我也不知,这是祖父在我小时候当志异怪谈说来吓唬我的,他说,当时,高祖父午后回到家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手扶着墙,两腿发软,嘴里一直念叨什么‘不见了’‘害人了’,还有什么……什么‘造孽了’之类的话。
祖父说,高祖父为人良善,断不会行害人之事,故而我们这些后人便都觉得,纠缠我们祖祖辈辈的诅咒,八成就是和那地方有关。可事后过了那么久,高祖父又突然暴毙,当年的那些高僧更是无处可寻,就算有心想找,怕是也无望了。”
十分突兀地,夜影低声一笑,而这一笑,却叫一旁的楼锋年毛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咽了咽口水,他忍不住摆首,偷偷用余光瞟着。
“那您高祖父可曾念叨过,什么东西‘爬出来了’吗?”
陈老爷咦了一声,若有所思:“大人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这么一句……可、大人,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夜影神色淡然,语调异常平静,不答反问:“敢问陈老爷的高祖父,其字可是‘归真’?”
陈老爷一愣,收回目光,眉心微蹙,似是回想。片晌,他两眼一亮,望向夜影:“大人所说无误,归真正是我高祖父之字。”可答完后,又觉得哪里不对,犹疑道,“莫非大人的祖上可是与我高祖父相识吗……?”
夜影一笑,微微颔首,并不作答。
……还真是缘分哪。
直到回客栈的路上,楼锋年整个人都还处于绷得死紧的状态,双手抱臂,将自己用力地箍紧,乍一看,就像是受了风寒,冻得他不住发颤,抖得不行。
夜影身旁跟着小青儿,走在龙七的旁边,意识到龙七不时投来的目光,夜影终是顿了脚步,掉头进了一家酒铺。
楼锋年嘴唇抿得发白,原就棱角分明的五官,再配上这一脸惊恐发愣的表情,叫路过的人见之,都纷纷退避三舍,绕道而行。
直到两壶酒在眼前晃了晃,楼锋年惊愣地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只白皙的手,黑色的绷带藏在袖中,若隐若现,那手指修长,勾着挂酒的细绳,淡绿剔透的酒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提神的叮咣声响。
眉梢微扬,绷带下,夜影勾了勾嘴角,尾音上挑:“来一壶?”
楼锋年看着在眼前叮咚晃荡的酒瓶,糟乱的思绪顿时从脑海当中抽离出来,眼中的惊恐之色也褪去了些许,张了张嘴,木木地啊了一声。
夜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去喝。”
在祠堂后屋时,楼锋年因为害怕,茶没喝几口,只顾着怕了,此刻回过神来,便顿觉喉咙阵阵发干发躁,想要点东西来润润喉。
此刻见夜影买了酒,顿时酒虫上脑,有些按捺不住,可怜兮兮:“……能不能先给我一壶?”
夜影回头,笑了一笑,淡声:“不行。”
楼锋年凄凄惨惨戚戚:“为什么啊……?”
夜影不再理他,径直前行,扔下一句:“若是醉在路上,发了酒疯,容易败坏你楼大当家的形象,我个人也不想把之后的次次出行都弄得像在游街。”
楼锋年撇了撇嘴,心下失望不已,却比方才的状态要好了太多,快步跟上,一路上时不时就缠着夜影讨酒喝。
龙七面色如常,主动让开一个身位,让楼锋年挤了进来,甚至在快到客栈时,楼锋年兴致上来,竟开始动手和夜影抢酒。
自上次客栈一战后,楼锋年便间接知道这看上去腰纤肢长、自称一路讨饭过来的小乞丐乃是酒馆最高的卍字。原本他还自信的以为,不过夺酒而已,打闹玩笑,若是自己捏准时机,不声不响,突然袭击,对方应该不会料到才是,就算料到,也应该不会下重手。
然而一炷香后,当一行人在客栈的雅间落了座,楼锋年才开始一脸懊恼地拍打着落在身上的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垮着脸,叹了口气:“小乞丐,要不要这么狠嘛?我不过抢个酒,不就……搞了个偷袭,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几脚给老子踹到对门去,大当家不要面子的?”
夜影一口茶下肚,挑了眉道:“楼大当家,我胆子小,下次对我还是别用偷袭的,你若光明正大来夺,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
楼锋年认栽,叹了一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都到地方了,总能给我了吧?”
夜影偏低下头,勾了酒绳,往上一带,见酒壶子腾空飞来,楼锋年乐上眉梢,左手右手各稳一只,大拇指抵按在瓶口,轻车熟路,“啵”一声顶开布塞,一口杯酒下肚,畅快淋漓的喟叹便相继从喉间夺溢而出。
十分豪爽地,他将酒瓶重重碰在桌上,随着那“咚”的一声磕响,整个人就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楼锋年闭起眼,陶醉着,止不住地缓缓摇头晃叹。
楼锋年爱酒,却也非无礼之人,一口酣爽过后,将另一瓶还未开封的酒放回到桌面,让他们一起喝。
夜影没接,酒便就这么放着,想了想,转手把瓶子推给了龙七:“喝吗?”
龙七摇头:“我酒量差。”
夜影了然,一抬手,瓶子便又回到了楼锋年的手里:“都是你的了,悠着点,别醉了。”
楼锋年乐不可支,嘴咧得都酸了:“哎!得令!”
“听说喝酒能壮胆。”夜影托腮一笑,“楼大当家,酒呢,也不是白请的。关于祠堂的故事,能详细跟我们说说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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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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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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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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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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