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客栈一事后,他们一行人原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半道上,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
那小孩年纪不大,七八来岁,男孩子,模样倒是正常,说奇怪,是因为发现他的时候,这孩子虽有神智,却好像不大清醒,两眼发直,浑身一丝|不挂,可说是一丝|不挂,也不尽然,他并不是没穿衣服,只是身上“套”的,却是一件女人的红装。
那身红装做工细致,实在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能穿得起的东西,再看这孩子一身脏兮,小小的指掌上甚至布有一层薄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娃儿,也不知这身衣服是怎么来的。
按一贯的惯例,楼锋年没想太多,就着那身红裙一裹,决定把人先抱回去再说。
楼锋年自掏腰包,给孩子请了个赤脚郎中,郎中看过后,说问题不大,应该是受了惊吓,一时缓不过神来,又开了几贴安神助眠的药,说好好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孩子便由甲乙丙丁轮流照看。
说来也怪,楼锋年自从回了山,便总是心神不宁,每每做梦,无一不是梦回到那夜的客栈,看着那个绷带缚面的小乞丐义无反顾,挡在他的身前,拔出那柄热焰腾涌的赤色长剑。
那临危无畏、傲气凛然的背影,以及对方同他道过的字字句句,楼锋年至今历历在目,惦念不忘。
只是梦到最后,便不那么舒服了——
梦醒来前,他看见的,是那把同小乞丐左腕相连的,黑色的弯刀。
而初见这把刀时,一股没由来的恐惧便打楼锋年的心底缓缓生了出来,叫他浑身发冷,汗毛直立……
——紧接着,梦就醒了。
楼锋年梦出了一身的冷汗。
直到几天后的深夜,一声惊叫,划破了黑冷的夜空——
楼锋年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咚咚狂跳,大口地猛喘,他定了定神,抬手掀被,鞋都没穿,紧赶慢赶地就奔出去了。m.χIùmЬ.CǒM
叫声是从甲乙丙丁屋子的方向传来的。
不止楼锋年,住得近的几个孩子也都听到了,有的胆子小,便扒着窗子往外探着小脑袋张望,有胆子大一些的孩子甚至已经开始陆续围到小屋旁了。
见大当家的过来,几个孩子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自觉让道。
楼锋年穿过人群,站在屋门口,抬手就要敲门,却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本就吓得不轻的病号,不耐地叹了口气,压着声音冲门里边喊:“里边什么情况?干什么呢!”
很快,乙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楼哥,无事,这孩子做了噩梦,吓着了。方才吵到大家了,都回去睡吧,我们看着呢。”
楼锋年虽然五大三粗,在这种时候却还算细致,应了声好,片刻后又将耳朵无声无息地贴在门上,听见屋里断续传来偶尔的哭泣和低声的安慰,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这才裹紧衣服,把其他人赶回屋去后,自己小跑着回屋睡去了。
回到床上,楼锋年把被子裹紧,狠狠打了个激灵,冻得瑟瑟发抖。
好在他不怕冻,回暖也快,没多久,被窝里就又暖回来了。
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楼锋年就是一糙汉子,从来不知失眠是何滋味,只知道那些睡不着的定都是些文人雅士,成天咬文嚼字的,体力活干得少,消耗得不够,能不失眠吗?
可今晚过后,他便意识到,失眠跟是文人雅士还是莽夫糙汉还真没多大关系。
他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冥冥之中,竟有了新的感悟——
失眠这东西,可不就是男女关系?男未婚女未嫁,不是你相中我,就是我追求你,而最理想的状态,却是直接无缘,两两相厌。
显然,被“对方”追求的感觉并不很好,楼锋年瞪圆了眼,生无可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睡意踌躇着快要光顾上来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划过了耳畔,眉头蓦地一皱,好不容易上来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而去了。
楼锋年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他妈的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半夜敢串他的门!
被毯猛地一掀,方进门的那道黑影动作顿时滞了一滞,楼锋年习惯性地伸手往床边探去,却摸了个寂寞。
——靠,忘记了,自己的武器早在几天前就被客栈里那死太监绞了个粉碎。
思及此,楼锋年反应也仅只片刻不到,只觉对方应该是趁夜偷盗的小偷小摸,不用大动干戈,随手教训一顿就是,他猛地起身,顺手抓起了手上还未脱手的被毯,猛地朝那道黑影盖了过去——
“楼哥,等等,是……唔——”
然而在那道黑影反应出声前,被毯已经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了。
楼锋年:“?”方才,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紧紧牵制着叫毯子裹得严丝合缝的人,毫不松懈,直到局势定下后,被毯里才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十分的无奈:“楼哥,是我,阿乙……”
楼锋年:“……”
点了盏小烛灯,又给乙倒了杯热水暖和身子,楼锋年往床边一坐,无奈至极:“阿乙啊,这大晚上的,你进来也不敲个门,幸亏我手边没东西可使,下次可不敢这样了,太危险了,容易误伤啊!”
乙的性子相较同龄的甲丙丁来说要沉稳许多,面对这种状况以及楼锋年的责备,并无多慌乱,只是抱歉地嗯了一声:“对不起,大当家的,下次不会了。”
楼锋年叹气:“大半夜串门,有什么事?”
茶杯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打着圆,昏暗的烛光微微晃动,许是光线拉得太远,此刻竟是照不清乙脸上的表情。
他抬起头,看向楼锋年:“楼哥之前问我,小乞丐去哪了。”
楼锋年一怔,顿时来了精神,但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又萎了下去。
他嗤声:“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子缠了你一路,好言好语,真是头养不热乎的白眼狼,嘴上把门的那么紧,连老子也不肯放进去,哪怕你漏点风也行啊。现在来吊老子胃口,你以为老子还搭理你呢?”
楼锋年,一个而立的大男人,五大三粗,性子有时候却莫名的幼稚可爱。
乙不动声色,也不多解释什么,只兀自言道:“若是我告诉你,大当家的可是要去寻他?”
楼锋年眼神不自然地闪躲:“那是自然!小乞丐是老子的恩人,受人之恩,哪有不报的道理?”
乙叹了口气,无奈:“楼哥,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楼锋年两眼蓦地瞪圆,冲他低喝:“小兔崽子,你胡乱瞎说什么?”
乙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垂下的眸光略有深沉,他低声:“若只是想报恩,你恐怕要失望了。”
楼锋年:“?”
乙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
楼锋年一喜,却又顿觉难以置信:“你莫不是在涮老子开心吧?”
乙垂头不语,半晌后,他道:“楼哥,去酆都城,带他过来。不用进去,在城外候着,若是有人主动过来问你,你就说,你找魇月……便是了。”
楼锋年微微一愣,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阿乙平时说话沉稳不假,但也不至于这般有气无力,莫不是生病了……?
似乎为了确认什么,他走上前,慢慢靠近,低声叫:“阿乙,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越来越不对劲了。
乙像是睡着了一般,头垂得越发得低,到最后,竟坐着一动不动了。
烛光昏暗,楼锋年压下了脖子,眯着眼睛,步伐缓缓向前,心里的那根弦也随着他靠近的动作,一点点的绷紧了。
他咽了咽发干的口水,伸出手,拍向了乙的肩膀——
下一刻,仿佛没了支撑的陶土木偶一般,坐在桌旁的人竟歪身倒了下去,霎时间,碎了满地狼藉!
楼锋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仿佛要蹦出来似的,叫他上气不接下气,大口直喘。
……是做梦?
下意识的摆头往窗外望去,外面的天色早已亮了多时了。
楼锋年长长地颤出一口气,他爬下床,仍感心有余悸,便在床边呆坐了片刻,定了定神,弯腰穿鞋。
这个梦做得过于真实,真实到,醒来后过了这么久,穿鞋的手仍是止不住地发着微颤。
楼锋年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他大致回想了一番,却越发的混乱了。
……他昨晚,是什么时候开始睡下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入梦的?
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晨,空气不算混浊,也说不上有多清新,楼锋年开门出去,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只觉得今日的清晨格外的寒凉。
似是放心不下,在简单的洗漱过后,他便迈步朝甲乙丙丁住的那间屋子过去了。
天已亮了,可整座山却像是还未苏醒一般,满片的寂静。
楼锋年心里不禁犯嘀咕:平时这个点,那些混世魔王们早该起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走到门前,楼锋年习惯性地抬起手,准备敲门,正如梦里一般,刚要敲下去的手动作突然停了,不自然地攥了攥拳头,又收了回去,大概是梦境过于真实,让他隐隐觉得发怵,故而这次,开口的声音便更加地沉稳了,就好像只要他这么做,那个可怕的噩梦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所以,出奇地,楼锋年轻轻叩下了门,控制着自己一贯的大嗓门,低声道:“屋里的,起床了没?”
“……”无人回应。
楼锋年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心底没来由地恐惧着,甚至有种在他问出声后,梦境里乙的回答在下一刻就会从屋里传出来的错觉。
好在,只是错觉。
……可平时这个点,屋里会没人吗?
还是说,昨晚那孩子闹得厉害,他们到现在还没起……?
楼锋年忽然觉得不对了。
虽说是冬日,可这块地盘他长住了近二十年,却从无一日,像今日这般安静的?
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楼锋年拔足便走,急着步伐,将所有的屋子和整块地盘一处不剩,全部绕过盘点了一遍。
——空无一人!
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间屋门前,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楼锋年惊惶大口的疲喘,强行按捺住心口止不住的恐惧,他抖着手,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窗户透进来的光线被挂帘遮挡,一缕暗白的光线顺着打开的门缝漏了进去。
没人。
楼锋年呆怔着,忽觉两条腿有些站不住,踉跄几步,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都去哪了?
——人……?
忽觉心口一窒,像是想起了什么,楼锋年连滚带爬,朝自己的那间屋子狂奔而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嘭”地一声,房门被粗暴的推开,楼锋年快步上前,将窗前的帘子一把拉开——
借着光,他在桌上看见了一个茶杯,孤零零地放在桌旁,就像是……有什么人曾在这里坐过,手握着那只茶杯,却未饮下滴水,便又将杯子放回到了桌上。
杯中的半杯水早已冷透。
……不是梦。
一股凉意从楼锋年的脚底往上,直冲心口,渗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强捺心中恐惧,往地上看去——
地面很干净,直到他蹲跪下去,看到了墙边的缝隙旁,那一小堆不属于这里任何一处的,灰褐色的细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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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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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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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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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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