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抵着鼻梁,用力吸了吸鼻子,孟闲不悦地皱眉:谁他妈敢在老子背后嚼老子舌根?
夜影含着汤匙,神情专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墨情:“孟闲去报仇了?”
“嗯。”墨情道,“那人对花言下了毒手,回来后,便把那三篮红浆果都倒了。”
孙大觉得恶心至极。
打从他一开门,他便知道了面前站着的这个,根本不是什么良善的好好少年。
——这是只魔物!
即便洗了那么多遍的手,他还是觉得恶心。
——不是因为愧疚害怕而反胃,而是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排斥跟魔物有关的一切!
他嫌脏。
甚至在回来后,他看见还在桌旁放着的那三篮红浆果,更是疯了一般,一边喊,一边将那些果子一股脑全部倒进了屋后的泔水桶里!
他的村子便是被魔物所屠荡,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魔物都是危险的——不管怎样,都是恶!!!
——都得死!
孟闲所历,堪比涅槃浴火,堪得重生。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站在他身后的,却是另一个猎魔人。
孟闲心如死灰,埋下头,哑着嗓子:“……猎魔的,你要杀便杀,别废话……”
身后的人摸着下巴,半晌沉吟。
他顺着尚未被大雨冲散的血迹蜿蜒过来的方向看去,若有所思:“这是你的胞弟?”
孟闲并不理睬,反正他也没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既然碰上,多说无益。他兄弟二人,就算死,也定要死得轰烈干净!
猎魔人蹲下|身,伸出手指,在染血的泥泞中抹了一道,在指间慢慢搓揉干净。
他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法,但史无前例,故而不能保证效果,你可愿冒险一试?”
孟闲呆怔,一时以为自己幻听,半晌才回过神,不置可否:“你什么意思?”
猎魔人摊了摊手:“字面上的意思,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想救就救了,怎么样?敢?还是不敢?”
孟闲不是没想过此人的居心,只是不论他是何目的,对于他们来说,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最差不过一抔尘埃,散尽了,也就这样了。
“若你能救他,我这条命,便是送给你也无妨。”
猎魔人无言一笑,冷淡:“我要你的命作甚?你的命可矜贵着呢,这孩子都死透了,没有你,八个我也救不了他。”
孟闲哑声,回头看他,大雨滂沱,他从未像今夜这般痛哭过,此刻,竟是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低哑道:“我该怎么做?”
“其实,也不用你做什么,就在那坐着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只不过……”
孟闲:“……什么。”
“没什么,还是那句话,此术并无前例,不论我现在做什么假设和猜想都是空谈,想来你应该也听不进去,我便直接开始了吧。”他道。
“……等等。”孟闲忽然道。
“怎么,后悔了……?”
“……多谢你,肯救他。”孟闲呆坐着,怀中抱着花言,将身子俯向前去,半鞠下了一躬。
“还没个定论,你便谢我,我可担不起。”他淡声道,“最坏,你们两个,一个都活不成。”
他又道:“再者,我可是猎魔人,你竟然也不担心我趁此机会做些什么手脚。”
“无妨……”孟闲低下头,拭去花闲耳边的血迹,“我不知你出于什么原因肯这么帮我,但若是你不出现,我便不会独活。”
他盘腿在近处坐下,笑了一笑:“帮你?……只怕你过后只会想杀了我。”
孟闲抱紧了怀中越发轻|薄的人,紧紧闭上了眼——阿言他……就快要消失了。
“……拜托了。”
“……”
凤凰涅槃,方得浴火重生。
孟闲总算知道,那人所说,过后只想杀他,是为什么了。
他痛红了眼,痛到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的人,弑杀殆尽,拆肢碎骨……
再睁眼时,怀里搂得死紧的人终究还是不见了。
孟闲就这么垂着头,昏迷了一夜,此刻天色像是刚刚擦黑,夜幕降临。
他猛地直起了身子,顿然发现怀里已是空荡,愣了片刻后,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阿言……”他低声呆道。
“……大哥。”
孟闲一怔,以为自己是忧思成疾,幻听了,可他却仍忍不住地想要确认些什么,又开口唤了一声。
“……阿言……?”
“……”无人应答。
孟闲等了许久,垂下眼帘,沉出了一口浊气。
他眸中尽是晦暗,仿若永远不会再散开的穹顶黑云,是无神的死灰。
从哪里隐隐传来低低抽泣的声音。
孟闲觉得吵,可当他抬眸去寻找源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声音,似乎……没有源头?
——是从自己脑中传来的?!
眼里忽然有了些许光彩,孟闲攥着拳,试探着:“阿言……你……别哭,我,我是大哥……”
花言怕黑,此刻却像是被关在了什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虚弱不堪,低声啜泣。
闻言,抽泣声蓦地顿了,脑海中传来微哑的哽咽:“……哥,我害怕,这里好黑……”
孟闲闻言,顿时泪如泉涌,脱力了一般,往前跪倒在地,紧攥的拳头死死摩擦在地面,直到出血——
成了……真的成了……!
孟闲仰起头,扯着嗓子,发泄一般,嘶吼了出来。
发泄完,他跪在地上,垂着头急喘了几下后,方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抬起头去寻找另一个身影。
……希望,人还在。
直到他看见了一道明黄色,急扫的目光才陡然停下。
他踉跄地爬起来,走近他。
像是过度劳累而失去了意识,这是个看着年龄正好的青年,此刻正躺倒在地上,眉心紧蹙,一身的明黄沾上了泥泞,变得污浊不堪。
孟闲跪下|身,伸出手,轻轻去摇他的身体:“……喂,猎魔人,醒醒……喂……”
孟闲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看着面前这个怎么摇都摇不醒的人,他的心忽然像是被揪紧了一样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这种情感,在人类的文明中,被称之为——“愧疚”。
……一个猎魔人,好端端的,为了素未谋面的两只魔物,做到这种地步,图什么?
他不知道,但孟闲忽然间怕了。
……他害怕,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喂,猎魔人,我弟弟……他怕黑,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周围变得亮一点?”孟闲略有无措,跪坐在地,两只手端放在膝上,抓紧了衣料。
“你……既然帮了我们,干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然老子心里硌得慌,快醒醒,不然把我弟弟惹哭了,老子吃了你!”
孟闲头低得极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却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跪得的姿势端正。
蓦地,一声低笑带出了一阵抽喘的咳嗽,孟闲一愣,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无奈道:“……我帮了你,你还要吃我,这世道还能好了吗……咳……”
他翻过身,平躺着,满脸疲惫,连动也懒得,目光斜向一旁的孟闲,却听不出他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你在你胸腹上开一个洞,光照进去,你弟弟就不怕了。”
孟闲见人醒来,一颗心当即松了下来,闻言,他皱起了眉:“你是说,阿言他……在我体内?”
“是吧……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他叹了一声,道,“你弟弟他不该死,该死的,是你。只不过这因果,报应到他的身上罢了。”
“那你还救我们……”
对方好笑一声:“我救的是他,你的脸也太大了,怎么敢把自己算进去的?咳咳……”
“……大哥。”花言犹还虚弱的声音在孟闲脑中漾起。
孟闲出了会神,片刻后,起身挪步,走到了花言用来采药的竹篓子旁,弯下腰,把手伸进了篓里。
一身明黄的人平躺在地,空望着头上晦暗一片的天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视野被一道纯白遮去了大半,地上的人摆过头,定定地看向他。
孟闲手上,是一支雪白的荼蘼,被血染红了一半,花瓣层叠,红白相间,竟多了一丝妖冶妩|媚的,异样的美感。
“阿言说……谢谢你。”没等对方开口,孟闲便解释道,他将花放在了他的耳边,站起身,端端正正,朝地上的人深深鞠下一躬。
……多谢了。
至此,他们之间,没有再多一句话。
荼蘼花的芬芳萦绕在侧,沁人心脾。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地上动弹不得的人却不禁陷入了沉思。
……救下这样两只魔物,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许多事,追朔源头,已经不是短短对错二字可以说得清的了。
……包括自己在内,这世间种种,不过都是一条条因果链上的某个节点罢了。
他是个赌徒,行此逆天之事,不过是他厌烦了现状,恰巧碰上了这么一对不在常理中的难兄难弟罢了。
说到底,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厌烦,又为什么要救他们呢?
地上的人微侧过头,贴近耳边的那朵花,轻轻地嗅了一下。
美好的事物总是能让人感受到幸福,哪怕这幸福转瞬即逝。
……真的好香。
他扬了扬嘴角,笑了一笑。
或许,他所厌恶的,是随处可见的肮脏污秽与世人口中的非正即邪,想要改变的,是栾洲乱世的恶意偏见和不由分说的泄愤报复吧……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故而,在看到这两兄弟的那一刻,心中的厌恶感便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一阵剧烈的咳喘袭涌上来。
……可,就这样把赌注下在两只魔物而非人类的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思及此,他忽然自嘲地一笑。
……自己这么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角度的偏见呢?……
孟闲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路跋涉,终是顺着血味寻到了源头——孙大的家。
孟闲谨慎,知道以现在的自己,若是对上了独字级,只怕也会凶多吉少,而好不容易捡来的命,就更不能浪费在这种人渣的身上!
故而,他决定暂先敛下锋芒,在附近探查一番,直到——他在屋后看见了那些足足堆满了两个泔水桶的,染了血的红浆果。
孟闲的理智终究还是被决堤的愤怒冲击溃散,半点不留——他提着泔水桶,走到屋前,冷着一张脸,抬手敲门。
“嘎嗒”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孟闲目光凛冽,见门一动,当即抬脚“哐——”地一下,猛地把门踹开了!
孙大猝不及防,连门带人,往后一头栽去,登时栽了个头晕目眩,脑昏眼花。
孟闲踏进屋去,双目顿圆——
整间屋子,全都是……
全都是他至亲至爱的弟弟的……血的味道!
泔水桶“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怒火中烧下,孟闲跨步上前,不给地上的人半点反应的时间,掐住那人的后脖子,猛地抓起,拖行一段,来到桶前停下,手上发力,将那人的头整个按了进去!
“吃!你给我吃!全都给老子吃下去!!!”
孙大只觉得闷头下去便是一股呕人的恶臭,哪里吃得下去?然此刻更令他作呕的,却是他的身后,站着一只魔物!!
孙大当场就吐了。
呕吐物和泔水桶里的红浆果混了满桶,孙大紧闭着嘴,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红浆果本来美味,酸甜可口,可即便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是要吐的。
更别说强塞进他嘴里的,还不仅仅只是红浆果……
“呕……”
就在满满两桶全部被强塞下肚后,孟闲突然松开了掐紧的手,孙大没了钳制,腹中翻涌,手足无措,向前跌去。
就在他呕吐出来的前一刻,孟闲红了眼,目眦欲裂,没有丝毫犹豫,并指作刃,抬手斩了下去——!
一颗头“嗵”地一声,闷地掉进了泔水桶里,晃了两下,不动了。
一脚踢开那具没了头的身子,孟闲遏制不住,干呕一声,冲了出去。xiumb.com
……花言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满屋子,都是他的……血的味道。
故而全程,他都一言不发。
因为就算说些什么,也帮不上任何的忙,索性,他便抱着身子,待在黑暗中,静默着,就这么看着孟闲,手刃了“仇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的天真,才让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自己能听话一些,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阿言。”孟闲扶着树,冷汗涔涔,“这不是你的错,大哥以后……哪也不去,就陪着你,可好?”
心里一酸,许久后,脑海里才传来委屈哽咽的一声:“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只影无墨不成书更新,第 90 章 墨夜逐影,执子还归(十一)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