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只影无墨不成书>第 70 章 魂尽泥沼因果终轮还(七)
  妇人开了门。

  屋内的景象让少宁实打实的吃了一惊。

  全是伤患!

  这间土屋约莫有外面三间草棚那么大,里面的伤患横七竖八,在地上排成几排,墙边有几张简陋的破木长椅和板凳,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各自在伤患间来回忙碌照顾着。

  少宁看见了躺在角落的璃瑛,他脱开妇人的搀扶,抬步便是一个趔趄,可却捺不住心里的急迫和担忧,硬是自己扶着墙,一路踉跄了过去。

  少宁跪下|身来,在他们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衣已被人换下,虽算不得干净,但至少尚能蔽体。

  少宁抬手,小心地拂开还在昏睡的璃瑛额前的几缕乱发,又隔着被子探了探他的手脚,确认人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才算放心。

  毕竟他就算再傻,也知道长生不死这种事情,就算是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一旦暴|露,带来的风险也是不言而喻的。

  少宁低声:“殿下……”

  近处正忙碌的男人手上端着药碗,直身擦汗时,朝他们那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了。

  璃瑛睡得昏沉,眉心紧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少宁朝领他进来的妇人望了一眼,征求她的意见:“我能待在这里吗?”

  妇人似感讶异,眼神在屋子里环了一遍,犹豫道:“这里面都是伤患,外面的空气会新鲜一点,你确定要待在屋里吗?”

  这个妇人的打扮虽是村妇的模样,却也盖不住她言行中的气质,想来原本也是哪家富足人家的夫人吧。

  少宁点头,毫不犹豫:“麻烦你了。”

  妇人点点头,不再劝他,弯腰收拾起角落脏污的破衣污布,全都堆进了一箩筐带血的绷带中,便背着箩筐,转身出去了。

  屋里的空气确实不好,血液的腥味和污物的酸腐气味混在一块,说不恶心人,那是假的。

  少宁强忍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反胃了几次,才堪堪适应。

  主要是也舍不得吐,若是吐干净了,饿了,望着这满地的伤员,他也腆不下脸去多求自己那一口吃的。

  少宁皱着脸,难过地朝四周望了一圈。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但他心细地发现,土墙上镂着几个小洞,不知道这洞是不是能起到通风的作用,少宁支起身,往小洞前凑了凑。

  入目是黑摸摸的一片,但有一丝丝凉意自洞口漏进来。

  只是这么小的洞,也起不到什么通风的效果。

  璃瑛睡了整整一日,直到第二天半夜才醒过来。

  满屋的异味熏得他眉眼齐齐皱了起来。

  在少宁一番耐心解释下,璃瑛才隐约想起自己昏死过去的前一刻,意识模糊间,听到的几个人声。

  ……原来不是梦啊。

  眼尖地看见被子里腹部的地方鼓了鼓,少宁小声笑道:“殿下,别摸了,中午给您喂过粥了,少宁已经替您摸过了,这肚子吃得可鼓囊了。”

  璃瑛抬眸看他:“你的呢?”

  “我?”少宁反手指着自己,蛮不正经,“殿下救过我几次,我得报恩不是?这不,把我的份一起喂给您了。”

  璃瑛皱眉,低声不满:“胡闹!”

  少宁讪讪笑了:“原来殿下担心我呀?哎呀放心啦,我骗您的,我不像您,宁儿的小命可只有一条,得省着点糟蹋。”

  璃瑛对这样不加忌讳的措辞着实是气极无奈,摇摇头:“你真的是……”

  少宁咧起嘴,笑得开心。

  目光在屋子里环过一圈,璃瑛问:“没有窗户?”

  少宁点头:“嗯,没有。不过墙上倒是有几个小洞,我白天看过了,是打通的,能看得到外面,应该就是用来通风的吧。”xǐυmь.℃òm

  璃瑛望了一眼墙上的小洞,没再说什么了。

  ……连大一点的窗户都不敢打,足可见魔物的可怕。

  “殿下要是难受,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

  璃瑛想了想,点头:“嗯,走吧。”

  然而起身时,他一不小心,碰到了他旁边的伤患的手,璃瑛微怔,蓦地将手收了回来,回过头盯着那张不省人事的脸看了一会。

  少宁见状,小声道:“殿下,怎么了吗?”

  璃瑛收回目光,面色如常:“没什么,我们出去吧。”

  “嗯。”

  少宁打开门,妇人正在门外烧水,少宁嘴甜,冲她寒暄,期间片刻,璃瑛便站在门口,趁隙又回头往屋子里扫望了一遍。

  一通寒暄过后,二人就去附近逛荡了,妇人在他们身后挥手,扬高声音,善意地叮嘱他们不要走得太远,天黑前就回去,不然不安全。

  话虽如此,也不过是习惯性的叮嘱罢了,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栾洲,有哪里还能算得上是安全。

  土屋在身后慢慢变小,直到走得差不多了,璃瑛才停下脚步。

  “少宁,走吧。”璃瑛忽然道。

  少宁没反应过来,只道他是走累了,便点点头,掉头准备回去。

  璃瑛拉住了他:“不是回去。”

  少宁一愣:“啊?”

  璃瑛单刀直入,直切重点,问他:“你真的是巫夷国人?”

  少宁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是啊,殿下,你怎么了?”

  璃瑛打量了他片刻,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你懂蛊吗?”

  少宁一怔,指尖蓦地收紧,嘴唇微动,眼中却黯淡了几分,将目光别向了一旁。

  见他这样,不用他答,璃瑛心下的答案便明了了大半。

  巫夷国人皆擅蛊,若是不懂,便是异类,枉为巫夷人。

  想来,少宁便是这“异类”之一吧。

  “没什么好丢脸的,会不会用蛊,巫夷国都灭了,你不说,没人知道你是巫夷人。”

  少宁收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

  “殿下不觉得,我这样的……是异类吗?”

  璃瑛看着他,言语淡淡:“你自己觉得呢?”

  少宁红了双眼,常年的歧视让他几乎没了自己的主见,他知道那样的大观念是不对的,所幸他的父母开明,也并不逼他,只道不会就不会吧,还活不下去了不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每每出门,邻家的几个混世魔王便老是来找他的不痛快,他们给他下蛊,看着他浑身难受却又不得解法,在地上打滚哭叫,对他呼来喝去,肆意欺负,欺负爽了,便扔给他一颗解药,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少宁怒不敢言,也不敢跟父母说,便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个家里蹲,闲来修修草木,看看话本,早早就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七姑八姨都道这孩子小日子过得可真是恣意悠闲啊,可谁又能知道,他何尝不想出去玩耍?男孩子爱玩的天性叫他无比向往那些混世魔王的逍遥快乐,而现实是他只能一次一次地对自己说:若是我会蛊,定不和他们一样,去欺负那些不擅蛊术的人!

  然而,这份向往和不甘本身,就已经在冥冥之中,承认了自己是个异类的事实。

  少宁低声哽咽:“……我不知道,如果……如果我说,我觉得自己是……殿下,你会鄙视我吗……?”

  璃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平淡如常:“可我觉得你不是。”

  少宁一愣,抬起头,发红的眼眶中盛满了不可思议。

  下定了决心一般,少宁抬袖擦去了眼泪,语气坚定了不少:“殿下,你方才说我们不回去,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璃瑛慰藉,环顾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道:“那屋子的伤患有问题。”

  少宁一惊:“什么问题?”

  璃瑛反问他:“这几日你可曾见过那些伤患中有哪一个起过身,说过话,或者因为伤口疼痛而发出呻|吟的吗?”

  这么一说,少宁细想间,便顿觉浑身毛骨悚然起来,因为确实没有!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屋子的伤患实在是过于死气沉沉,只是他不是没看见那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上渗出的血水混着脓水的痕迹,故而他只道这是因为他们伤得太重,不省人事,毕竟还能进食和排泄,总不能是死人。

  可如今细细一想,个别这样也就罢了,一屋子都这样,能算是正常吗?

  少宁咽了咽发干的喉咙,看着璃瑛:“殿下,你是说……”

  “这些人,若照正常发展,没一个能活。”璃瑛道,他方才碰到的那只手,肢端早已僵硬,面色是不自然的青白死气,却又十分突兀地带了几丝血色,而能做到用这般残忍的方法吊着本该死去之人这半口|活气的,除了那个,璃瑛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他们被下了蛊,吊着半口气,濒死,却又死不透,身子进了阎王那,却差那么一缕魂。”璃瑛道。

  少宁怕极,浑身拔凉,可他又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殿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璃瑛:“我也不能确定,但那种地方,只要待着便是平添一分危险,这样下去,难保我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少宁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苦色:“可是殿下……我们喝了那里的粥……”

  “粥没问题。”璃瑛道,“我对蛊毒敏|感,没感觉到不对。”

  少宁松了一口气。

  “总之,就是不能在那待了对吧,那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呢?”

  璃瑛无奈:“我不觉得我会比你清楚。”

  少宁讪讪一笑,言辞正色:“嗯,不会。只是我觉得这附近应该不止这一处人烟,反正都吃饱了,也不亏,我们边走边看吧?”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周遭的景色从土屋草棚,到瓦房废墟,再到苇草高丛,浊流漫地,好在路上尚有枝头野果、乱丛蛇莓,不至于叫他们饥渴难耐。

  到最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们找到了大部队。

  那是由人类幸存者们自发组织,聚在一起、互相帮扶的地方,在这里面不分国别,只要对大家的生存有帮助,有能力,就可以留下。

  这里面有打过仗的兵士,军中的将领,医者,厨师,伙夫,猎人……甚至连教书先生都有。

  他们是在一个高坡上远眺时偶然发现这里的。

  这些人驻扎于深谷,其中有一顶偌大的黑绿色帐篷,被周边小顶的帐篷包围着,四周持械站岗和放哨的人两两一组,排兵布阵看似分散,却与当下的地形状况十分契合,是最保本稳妥的布排。再看那顶最大的帐篷,想来这些人里,应该有个类似领袖的人物存在。

  所以当璃瑛带着少宁靠近时,意料中的,被匿在暗处的看守拦下了。

  在简短几句的解释后,看守便将他们带到了大帐篷里。

  看守走到账边,手中长棍敲地,咚咚两声,稍待片晌,这才掀开帐帘进去。

  只见一个男人上身光|裸,单臂撑地,背脊绷得直挺,臂肘曲弯、撑直,循环往复,热汗淋漓。

  此人健壮,一头短发简练,下|身只穿一条宽裤,裤脚用细绳扎紧,数道骇目的刀疤镌刻于前胸后背,最长的一道在后背,自肩骨而起,斜过一道,止没于腰线。

  “将军,这两个人是逃难过来的,您看看。”

  男人一跃起身,拍了拍手,扯下架上一条有些发黄了的白色薄巾,往脖子上一绕,囫囵擦去头脸上的汗珠。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被叫做将军的男人随口应完,便将那人遣出去了。

  往就近的椅子上一坐,男人头也不抬:“会些什么?”

  少宁一愣:“啊?”

  男人抬头看他:“有能、且对今后的生存有所贡献的人才能留在这,这是规矩,我们资源有限,不养闲人,你们都会些什么?”

  少宁哪里被人问过这种问题,顿时语塞,脑子里囫囵转了几圈,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男人的目光移到了璃瑛身上。

  不知怎么,许是野性的本能使然,他总觉得这个少年看似安静,却隐隐给他以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佳人本该悦目,可他看着这个少年,却恍惚有种凝望深潭的错觉,叫他心头蓦地泛起凉来。

  ……倒是稀奇。

  “若是什么都不会,我只能说抱歉了,二位请哪来的回哪去吧。”

  “将军。”就在少宁火急火燎时,一旁的璃瑛开口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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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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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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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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