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少年发出了低低的哼笑,笑意渐扩,接连的笑声响彻开来,回音不断。
“怎么可能啊?模样虽然是照搬的不假,不过他说是,你就信,你是笨蛋吗?”少年嘴角不屑地咧着,开口就嘲。
他一身纯白长衣,十来岁的模样,不长的黑发低扎在脑后,长衣干净,两襟交叠,止于腰侧,而腰带却像是随手从衣摆处撕下来一条,随手一扎,落结于身前,衣摆不过膝,寒冬腊月,膝盖以下光|裸,就这么赤脚踩在湿潮的石地上。
任督一贯沉稳,绝非冲动性子,但这开场挑衅听着也着实刺耳,他眉峰微皱,沉声道:“你说什么?”
“啧啧啧啧啧……沉不住气啊?没事,挺好的,你要是太理智,我还担心待会不好玩呢。”少年哂笑,歪着头,饶有兴趣般地打量着他们。
玩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夜影的身上。
少年抬步,向他们走来。
任督皱眉,上前一步,一只手稍抬往后,将身后的人护得更实。
少年见状,竟是低头,扑哧一笑,走到离二人近处的地方,又停下了脚步。
“殿下,我犹记得,你很勇敢。”少年笑得甜,逼到近处,声音听着更是叫人头皮发麻。
任督沉息专注,双膝微曲,做好时刻应对的准备。
——这个魔物,很强。
夜影沉着半张脸,一言不发。
少年抬起松松握着的一只手,指侧轻抵人中,微低着头,嘴角带笑,眼皮却抬着,半眯着盯着他们看,讽刺的意味更浓。
接着,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慢慢抬起,放在了他的心口,嘴里说出的,是和脸上的笑意全然不符、凄凉忧郁却略带些病态娇|嗔的抱怨:“殿下,你知道吗,你那一剑,刺得好狠,刺得我好疼啊……”
任督脸色也不大好看,他目不离敌半寸,微侧过头,低声道:“魇月,他在说什么?什么殿下,你们到底……”
“任督。”夜影半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麻烦你了,我没事,让开吧……他要找的,是我。”
任督面色更沉,肃得可怕:“你……”
“放心。”夜影抬起头,“他不会杀我。”
任督皱眉,心中却仍在估量,伫在原地半分不动。
“你没听到吗?”少年松袖一甩,面带微笑,“我家殿下说,让——开!”
任督双目顿凛,见势不对,立时扎稳下盘,跨开双腿站定,双手合十,展开了防御。
可饶是他反应已经极快,却仍没防住迎面突袭穿刺而来的触手,这根根触手看似柔软,发力起来犹如尖矛利刺,迅如疾风,势如闪电,将他临时张开的防御盾一招击得粉碎。
下一刻,触手见隙而入,缠住任督稳伫的双脚,就势一顿横扫,将人飞甩了出去!
任督块头重,惯性使然,整个人被甩到了寒潭对岸的一块石面上,后背猛地撞上石壁,嘭的一声重响,生生震下了顶壁松动的碎石,落入潭中,砸出几朵珠链飞溅的水花。
几行血顺着额头和嘴角溢出,任督半垂着头,一动不动,似是撞击太过强烈,晕死了过去。
将碍事的人甩开后,一条绷直了的触手便抵上了夜影的脖颈。
“殿下,你可想好了,我若动手,你可就真的没命了。”
数条章鱼般的触手在少年身后的半空中浮涌,波浪一般,蠕动翻转,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你不会杀我。”夜影抬眸,面无表情,“我死了,你就没戏可看了。”
少年扬了扬眉毛,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啊”了一声。
蓄力抵在他颈前的触手稍稍放松了些,把玩一般,缠了上去。触手湿滑粘腻,似有微毒,一圈纠缠下来,颈部的皮肤便红了一片。
“殿下是聪明人,都能看得出我在想什么。”他微笑着,恶作剧一般,将触手抵上了夜影的眼角。
夜影闭上眼,毫不抵抗,任他发泄。
这些陈年往事,演变至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当初是他,亲自下的手。
是他亲手,杀了他……
……
……
天罚降下之时,天光晦暗,地动山崩,整片天活活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一日,在一双双眼睛惊惶的注视下,清晰可见那道裂口中蠢蠢欲动的污浊和混沌,就仿佛那些东西在下一刻便会如污泥一般倾涌而下,将整片栾洲尽数吞噬裹埋。
然而,数道比闪电刺目了数倍的天光,却毫无预兆地在人们惊惶愣怔的这一片刻,骤然劈下——!
灾难颠覆了整个栾洲,又炸出了遍地魔物。
大地瓦解,流水或污染,或干涸,以致数地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直到几近百年之后,栾洲才开始自行重组,勉强安定了下来。
这是天罚降世后不久发生的事。
当时的夜影,名唤璃瑛。
当他从一片废墟中醒来时,足足花了三天,满是血痕的手才终于推开压在最顶上的一块大石,从那深厚的墟堆中爬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想到这,他心中不由兀自感慨,原来死后的世界竟是一片一眼望不尽的荒野乱墟,但很快,他便接受了,这样也好,至少和生前比,这里倒是有一种更为永恒的寂静,想来应该也不会再有谁来打扰他了。
伤口会疼,也不知歇了多久,再低头时,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上便只剩下了血痕,擦掉血痕,已然没了下面的伤口。
这种天方夜谭、颇有逆天改命之势的异状,除了死亡,璃瑛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他站起身,却因为长时间的饥劳,叫他起身的时候整个人歪晃了两下才堪堪站稳。
……鬼也会饿吗?
谁知道呢?
只有死了才知道,所以应该是会的吧……
于是,他便坐在原处,等着话本中所绘的黑白无常,或是冥界阴官、亦或是去到地狱炼狱的领路人。
这一坐,便又是三日。
只能说人一旦坚信了什么的话,所带来的暗示力便不可小觑,这三日的时光中,固然璃瑛饥渴难耐,却也未曾去寻食觅水,期间昏沉,数度晕厥。
那时候,他尚不知,那次次的晕厥,便是众生皆惧的死亡。
璃瑛心想,莫不是自己出来时爬得慢了,掉了队……?
他单手抱膝坐在片野堆墟上,拨弄着身旁早已看不出原貌的破砖碎瓦,直到——
他在瓦片中拨到了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
璃瑛微愣,一只手撑起身子,由坐转跪,似是没有感觉一般,双膝就这么硌在那暗带锋棱的堆墟上。
他徒手掘开瓦片,拿到了卡埋在堆墟深处的那块东西——
是一块金子。
确切来说,这块状并不是它原本的形状,认真一点便能发现,这该是从哪块更大的金物上削落下来的。
璃瑛认得这东西。
在他十五岁,也就是赐殿的那一年,他第一次奉旨,踏出了圈|禁了他十五年的栖蝉殿。
金銮殿上,所有的东西皆是他从未看过的,于是,他便将所有的东西,大大小小,全部拓进了脑子里。
也包括他手上这块原该是镶连在王座两侧的金虎头。
虽然被削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让璃瑛认出来了。
所以,这里还是……栾洲吗?
这一片堆墟,便是个中卷籍所述,那河山大好、风灵水秀、百姓安居富饶的栾洲吗?
若是的话,那他脚下踩着的这一方荒墟……便是巫夷国宫……
所以,他还活着吗……?
记忆停留在出兵的那一刻,在国主肃郁的那声“逆子”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骨血被蛊虫生生点点,夺噬殆尽的苦痛。
他还依稀记得,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视线朦胧中,湛蓝耀目的天穹似是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就在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同时,从天而降了一道什么东西,他只觉得浑身一重——然后便是万籁俱寂,无尽黑沉。
长年的软|禁生活,让璃瑛早早便饱阅了群书古籍,身心折磨的苦痛,叫他逐渐变得愈发冰冷、疏离和淡漠。
故而即便是面对这如末日般的境况,也未曾让他觉得有多么惊惶。
不如说,现在这样的光景,于他来说,并不很坏。
至少清静了……
随手扔了手中那块曾象征着志高王权,此刻却已然残破的金虎头,看着它自高处滚落,一路坎坷而下,磕碰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中显得可有可无,甚是讽刺。
这便是他巫夷国主想要的栾洲,现下可好,连老天都站他这边。
……夙愿不成,栾洲就先一步被老天给灭了。
磕碰声停下时,璃瑛忽然听到了一丝不大一样的声音。
犹疑了片刻后,他还是迈步,顺着方才金虎头滚落的方向走了下去。
而当他看见堆墟下,一个粗衣褴褛,紧捂着嘴,似是因为过度惊恐而泪如泉涌的小小少年时,他也愣了一瞬。
脚边不远处,便是方才他随手丢弃的那半块金虎头,再看这孩子发红的额头,不难想象,刚刚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所导致的后果。
璃瑛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
“抱歉……”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半块金虎头,神情淡漠,却很认真,“东西是我扔的,砸到你了,我并非有意,你还好吗?”
闻言,少年脸上的惊恐犹在,却较方才褪去了些许,他慢慢松开捂紧了嘴的双手,眼泪却仍然在流。
“你……是人……?”少年大着眼,声音带颤。
璃瑛想了想:“嗯。”
他本想说应该是吧,但思衬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吓唬小孩子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少年却并无预料中的完全放下心来,眼里仍带着十足的警惕,毫不作掩地死死盯着他,似是要将人洞穿才能放得下心来。
他两只手上满布伤痕,淤青红肿,声音犹颤,却比方才要大胆了一些。
“你……说你是人……可有证据?”
璃瑛思衬片刻,反问:“这需要证据吗?”
少年咬了一下嘴唇,十分笃定:“需要。”
璃瑛:“具体一点?”
只见他抓起手边的一片利瓦,对着自己的手背割了下去,然后眼底的警惕更甚,扶着墟石,站起身,换了个位置,双膝曲着,显然是做好了后撤撒丫子的准备。
站稳后,他颤抖着,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颤悠悠地,将手背抬起,缓缓向前,一点一点地朝璃瑛的口鼻处靠近。
直到那只脏兮兮的手背快要贴上来。xiumb.com
璃瑛皱了皱眉:“?”
似是对这个结果不大有信心,他试图再将手贴上去一些,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无礼。
结果可想而知,瘦弱的小手被对方一把擒住了。
少年顿时爆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活像一只被开水浇到的青蛙一般蹬弹了起来,拼尽全力狂乱地挣扎,阵阵惨叫自空旷的废墟震散开来,振出一波波浅远的回声。
这般反应来得猝不及防,璃瑛想也不想,很快便把手放开了,少年一通抵死挣扎,却不想对方抓握的力道一松,惯性使然,整个人便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却也没顾得上喊疼,歪着身子,双脚一通乱蹬,急急后撤。
璃瑛看得迷茫,心想自己是什么怪物吗……叫他怕成这样?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无异常。
“你怕什么?”
少年急愤,憋得小脸通红,眼泪唰唰的掉,崩溃地哭喊:“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璃瑛微微皱眉:“……不然呢?”
少年的哭声活像是开了闸的河道,实难消停,指着他道:“你不是魔物,你抓我|干什么——?”
璃瑛更加不解:“不干什么,你手不仅脏,还在流血,就这么凑到我脸上,我不抓你抓谁?”
少年崩溃的表情滞了一瞬,抽噎着吸气:“所以……你是嫌我手脏?”
璃瑛突然有些后悔,心想自己方才到底为何要下来。
不过是听到一小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倘若刚刚不管,也就没有现在这些麻烦事了。
璃瑛懒得多解释,捡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重复道:“不然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小的少年终于平定了心绪,安静了下来。
“咕——”
一番筋疲力竭的折腾后,体力消耗巨大,安静下来,肚子便开始不听使唤,兀自发出不满的抗|议。
璃瑛:“……”
少年无地自容,脸上有些挂不住,窘迫地蜷起膝盖,用手捂住了肚子。
“……你饿了?”
少年死要面子:“我没有。”
璃瑛:“哦。”没有就算了。
少年:“……”常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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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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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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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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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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