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只影无墨不成书>第 34 章 枯荣残影恍古昔(二)
  若说一个人承受痛苦的能力有多强,璃瑛这人,大概就是筇桀所见过的能将身上所有苦痛悉数生吞下咽的那类人中的佼佼者。

  若不是此前和他对过话,筇桀甚至怀疑,这人其实是不是一个哑巴。

  折磨到后来,就一丁点成就感都没有了,桌面上不死人的刑|具全都过了一通,直到最后,手上又换回了惯用的长鞭。

  筇桀气喘吁吁瘫坐在石凳上,乍一看上去,倒比受|刑的人还要累。

  但也不尽然。

  筇桀抬眼望去。

  这回,他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可谓十分用心,说什么也让他吊了一口气在那,估摸着差不多了,一碗参汤强灌下去,把命吊着,如此一来,便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璃瑛被参汤浓重的味道呛得头昏脑沉。

  在铁链的约束下,他垂着头,长发凌乱,染着血和汗披散在身上,浑身一道道伤,全是血。

  筇桀嗤声:“你看,我多善良,都替你考虑好了,提前除了你的外衣,这样一来,就算浑身是伤,只要七妹你够能忍,装得够像,那老太婆也不会发现的。哦对了,我的丫鬟那儿还有一些胭脂水粉……”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才道:“反正那丫头也用不上了,待会出去,可以借你用用,啧啧,瞧这小嘴白的……”

  璃瑛心中漠然,啐了一口血,哑声道:“那还真是多谢了。”

  “哎……客气客气,都是自家兄弟嘛……”说完,他侧身抱臂,像是在思索什么,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手指上面,染着干了一遍又一遍的鲜血,天知道,这双手在他的伤口上到底来回过了多少次。

  装模作样地睨了一眼,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筇桀故意将声音压得低了些。

  他幽幽道:“只是不知道,你还有要骗的人吗……?”琇書網

  “……”

  一颗心陡然沉了,镣|铐下的人抬起血红的眸子,原本清冷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什么意思。”

  得意的神色重回眼底,见他终于来了劲,石凳上的人也不着急,更不闪躲。

  迎着他的目光打量了两眼,一侧嘴角咧了起来,嘲弄道:“我竟不知,七妹也会露出这副表情,果真……妙哉,妙哉呀——!”

  许是不想错过此等大好机会,筇桀来了兴趣,也不觉得累了。

  他倏然起身,手上的长鞭往石桌上一丢,抬手搓了个响指。

  暗室的门开了。

  一个下人躬着身,看样子,已经在门口候了许久,两手提着一盏通体漆黑的茶壶,说是茶壶,也不太像,只能说是个壶。

  这壶做工精致,漆黑的表面黑得甚至有些发亮,光用眼看,无法准确地判断是什么材质。壶身高瘦,上窄下宽,似锥形,然壶身这么高,壶口却极短,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用途。

  但璃瑛知道,这一定不是拿来沏茶的。

  五皇子筇桀沏出来的茶,谁敢喝?

  筇桀手上提了壶,转身盯着他看,嘴角挂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几乎快要咧到耳后根。

  身后的下人退了出去,拍下门外一块微凸的石砖,暗室的石门便开始缓缓转动,带着隆隆的低吼,将光亮和新鲜的空气悉数隔档了出去。

  又回到了这片阴暗湿冷。

  仿佛刚才的那一道光,才是虚幻……

  “七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吗?”

  筇桀站在他面前,手上抓着黑壶的把儿,往上提了提,又在他眼前轻轻晃了两下。

  心中还记得方才这人说的话,他心下虽然焦急,却也不能乱了方寸,只有让他感到不满意,不尽兴,他才会放出更多的消息来刺|激他,自己才能知道更多。

  他心下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敢想。

  他自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空洞感,开始在胸腔蔓延,慢慢啃噬着他的灵魂和防线……

  可现下,他必须忍耐!

  所以,他抬眸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的人,然后就又闭上了眼。

  “啧。”

  筇桀没了耐性,也不再多言,跨步上前,一只手抵上他左腹那块本已愈合却又被开出了个血洞的烙疤上,阴冽地笑了。

  筇桀这人,别的不说,却是个天生的武料子。

  尤其是当璃瑛知道,殿前的大门果真的是让他徒手轰开的时候,心下确是有些惊讶。

  所以此刻就更加要命,当三指并拢,狠狠捅进堪堪止住血没多久的伤口时,他差点没死过去。

  “……”

  对方手上下的力道有多狠,挨捅的人咬自己咬的便有多狠。

  即便闭着眼,也能明显地感受到视线在一阵一阵的发黑,饶是如此,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漏出一点声音,大概是因为刚刚灌下肚的汤药,意识虽混沌,却怎么也散不去。

  好疼……

  真的好疼……!

  可又能怎样?求饶吗?

  若是求了,他会放过自己吗……?

  答案很明了。

  若他求饶,这个变|态只会觉得更有趣!

  既然死不了,那便死死扛着,一口气硬到底吧——?

  这么想着,他忽然有些后悔,早上若是逃了,就好了……

  他早知筇桀今日会来发难,这才借口,将秦娘支出了宫。

  昨日自己拐着弯地骂了他,那丫鬟当众揭了他的面子,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堪了。

  而丫鬟虽是为他着想,可让他在旁人面前丢了面子也是事实。

  所以,那丫鬟确如他所料,没能活过昨晚,如若不然,那用不上了的胭脂水粉又是从哪来的?

  而在这漫长的半天里,遭遇情况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辛苦。

  然在这死去活来的过程中,却也让他察觉到了一些颇有意思的事情……

  但此刻却没有那多余的心力去想那许多,左腹旧疤上的血洞刚止血没多久,现下又被重新挖开——

  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毫无人性的,三根略糙的手指在里面狠狠发力。

  他甚至能听到,从自己血肉中传出混杂着鲜血和皮肉的泊泊搅拌声,以及为了让戳进伤口的手指更好发力,而用冰冷的黑色壶身抵住他满是伤痕的后腰的那人埋头发出的咬牙切齿的咯吱声。

  ——刺耳至极。

  冷汗叠了一身又一身。

  嘴里的情况也不比身上好多少,也不知咬破了多少块肉,咽下了多少口血,恍惚中,他无力地抬眸,气息孱弱,只道这人早已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若是地狱里的鬼,面貌丑陋些,拷打的,也都是那些罪孽深重之人。

  可他有什么错?

  即便自己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也没能换来哪怕一阵子的安宁,就因为他是别人口中说的,乞丐养大的女儿所生的孩子……?

  活该吗?不对吧……

  那么,哪里错了?又是谁错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怨过。

  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但很快,他就不再怨了。

  因为没用。

  折磨人的动作忽然停下,站在身前的人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嘴角扬起,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角度,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

  手指猛地拔出——

  鲜血溅了一地。

  他双目无神,半阖着眼,迷蒙间,看着地上模糊的鲜血,无数的意念在脑海里飘零,浮散。

  “若是死了就好了……”

  昏死过去前,他这么想着。

  不得不承认,筇桀为了今日,是下了功夫的。

  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得心应手,将人推至生死的边缘线,来回拉扯,窒息徘徊,却又不会让人真的坠入死谷……

  他成功了。

  至少对此刻的璃瑛来说,‘一死了之’这四个字就如脱了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脑门,将这身躯壳震碎。

  “死了算了……”便是他此刻所想。

  昏死的前一刻,意识又被强行拉了回来,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依旧是那张令他恶心作呕的嘴脸。

  已经记不清今日是第几次被这个人从黑暗里强拉出来了,眼里进了血,糊了一片,配着这张脸,此刻竟真让他呕了出来。

  虽然呕出来的,除了血和唾|液之外,再无其他。

  “哟?这就恶心到啦?”

  筇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大陆,新奇的表情试探道,他将冰冷的壶身抵在他满是伤口的腰后,言语中携着嘲嗤,浮夸的声线无不刻意地造出了一席抑扬顿挫之势。

  他压下嗓子,声音陡然轻了,附在他耳旁道:“现在恶心还太早了,我这姑且还有些东西,想要让你开开眼呢。”

  璃瑛皱了皱眉,此刻他意识尚存,还算清醒。

  所以,这人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吗……

  似是习惯了这般一向不予理会的态度,筇桀一声冷笑,两手将壶压稳,壶口对着他左腹的伤口,刺了进去。

  染血的上齿再次对着下唇咬了下去,又一道血从嘴角渗了出来。

  “七妹稍待片刻,我听说七妹你心性淡漠,凉薄得很,没什么惧怕的东西,所以我便好奇,到底是你阅历不够丰富,不知何物该惧?还是你真的什么都不怕。

  若是后者,那也无妨,我们可以一样一样地试。”

  筇桀幽幽地笑:“可我惊讶的是,我这般待你,却也不见你怕我躲我,想来,就算是你真被毒蛇咬上一口,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玩个大的吧!”

  “……”

  又是一个响指。

  “来人,东西抬进来!”

  一阵震颤的隆隆声后,石门缓缓开启。

  拼尽全力掩饰着轻颤不稳的呼吸,他抬起眸,眼底发红,疲惫却倔强。

  四个下人,人手扛着一片宽叶形的铁栏板进来了。

  铁杆微弯,横竖交错,组成一片片两头尖,中间宽扁的叶片形。

  然而说这些是铁栏板其实并不十分贴切,因为就在下人将这四块东西用铁链牢牢固定在一起时,璃瑛才看出,这是一个球形的牢笼,在其中一叶上,还有一道门。

  将冰冷的黑壶|口从他的伤口中抽了出来,筇桀走下台去,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抬手一指,下人得了令,赶忙上前,将挂在铁铐上的人放了下来。

  这些下人手上的动作并不轻,却也说不上重,只因在尝过了更疼的滋味后,这点折磨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所以说,人,是真的可怕……

  四个人七手八脚把奄奄一息的人送进了球形的牢笼中,筇桀皱了皱眉,扬了扬下巴:“去,再拿碗参汤过来。”

  又是一碗参汤下肚。

  将四肢在笼中固定好,笼门关上,“当啷”一声冷响,锁好了门,筇桀一只脚踩在铁栏上,球形的牢笼便在他脚踩的动作下来回晃动。

  璃瑛只觉得整个人被晃得昏沉,甚至想吐……

  “七妹,给你看个好东西吧?”

  站在笼外俯视他的人低低道完,露出一抹诡笑,再次将壶口抵在了他左腹的伤口上。

  这次,他没再把任何东西捅进去,而是就这么抵着,然后,阴冽冽地笑着。

  似乎怕笼中人欣赏不到这珍贵的画面,又特地将笼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好让里边的人能没有阻力地垂下头去。

  双眼被血糊得有些看不清,只能看见壶|口那个黑黝黝的小洞。

  他此刻脑子昏沉,这壶口映在他眼中,就像是压缩到了极小的漩涡一般,黑森骇然。

  仿佛盯得久了,就能将他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于是,在那团黝黑窄小的漩涡中,他看见了一条通体发黑的东西,蠕动着,探出了一截不知能否被称之为脑袋的软|体,在他染了血的皮肤上试探一般,点触了两下……

  然后便整只蠕了出来!

  胃里一阵翻涌,却没得可吐。

  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点油盐未进,吃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血、汗和唾|液……

  哦,还有那吊命用的参汤。

  这是一种冰到骨子里的感觉——

  以至于让他浑身禁不住怔颤了一下。

  而即便只有这一下,也没能逃过筇桀那双毒辣的眼睛。

  他噗嗤一声,得意的笑声一阵盖过一阵,他拍着大腿,乐不可支。

  “七妹,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筇桀嗤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能帮你把身上的血都清理干净呢,你看,天这么冷,你也省的回璃瑛殿洗澡了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璃瑛从未见过此物,却也觉得这东西恶心,尽可能闭着眼不去看,只觉得身上冷得很,伴随着阵阵麻痒的疼痛和异物感,趁着筇桀回头的功夫,才尽可能低的颤出一口凉气。

  低垂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便看见那原本瘦小的黑虫一只只变得比方才胖大了许多,黑得发红。

  他恍然,原来这东西食血!

  石门开了,从门外丢进来一个长条的粗布麻袋,“嘭”的一声,在粗糙的石地上砸出一声闷响,麻袋应声倒地,滚了几滚,便一动不动了。

  方才似乎隐约听到了‘把人带上来’……

  他抿紧了干裂的血唇,紧蹙着眉,定定看着那个麻袋,一言不发。

  “想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吗?”筇桀刻意道。

  璃瑛不语。

  “你若开口求我,我便把麻袋拆开,让你瞧上一眼——哦对了,你可想好了,说不定,也是最后一眼了呢?”

  说完,他转身朝那个麻袋走去。

  “你干什么?”璃瑛皱眉,哑声冷道。

  在筇桀看来,这个人当真是个难得的硬骨头,话极少,也极能忍。

  筇桀十分享受。

  多久了,十几年了吧?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跟他硬碰硬地对抗至此,大家只道他五皇子筇桀性情暴戾,谁也不愿接近他。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可后来他发现,即便改变注意,想当个好人了,所有人也依然认为他还是原来那般,怯怯懦懦,闻风丧胆,不敢靠近。

  灰心丧气了几次,他决定了——

  既然大家都爱当瞎子,那他改或不改,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在别人的眼里,他早已不可救药。

  所以,他活成了别人眼中的五皇子,渐渐地,丢掉了心里所有的真实……

  筇桀冷笑了一声,因为背对着囚笼,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方才那一瞬间,璃瑛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人动了杀气。

  在麻袋旁停下脚步,抬起脚,就是猛地一踹!

  咚的一声闷响,整条麻袋飞了出去,贴在石地上,磨擦出一道粗糙刺耳的擦响,最后狠狠撞在了石墙上。

  “住手……!!”

  笼中的人颤声低喝,像是愤怒到了极点,多余的话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愤怒本会让人变得怒血喷张。

  但筇桀不用看都猜得到,如果是身后那个人,此刻即便再愤怒,也只会让原本的苍白变得更白,甚至发青。

  “可以啊。”筇桀的脸上没了笑容,头也不回,他冰冷道。

  “你求我啊?”

  “……”没有动静。

  而就在他第二脚要下去时,从身后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脚尖在离麻袋仅半寸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

  “……求……你……我……求你……”

  “求我作甚?”

  咬着牙,不甘的低语从唇缝中断断续续地逼出:“求……你……别伤她……”

  “行。”筇桀答道,收了脚,语气却一反常态地冰冷,“想见她吗?”

  璃瑛几乎是逼着自己把头压下去的。

  “……想……”

  “嗯……你求饶求得甚是好听,那便再求我一声?”嘴角挂上一抹冷笑,筇桀道。

  “……”

  “……求你……让我见她……”

  “没听见啊,继续?”

  “求你,让我见她……”

  “不够。”

  “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她!”最后这句,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声吼出来的。

  他忽然发现,人真的很可怕,为达目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下限……连原本难以道出的求饶,此刻竟也能说得这般顺口了。

  呵,呵呵,可叹……也可笑……

  “这不是会说话嘛……”筇桀歪着头,目光落在脚边的麻袋上,也不知是在对谁说,他不屑道,“还不错,待会出去,可以赏你一套漂亮衣裳了。”

  说完,他蹲下|身,去解麻袋。

  当袋口松散摊开的一刹那,璃瑛愣住了。

  紧接着,胃里腾起一阵急涌,“哇”地一声,血水和着胃里的酸水,呕了一地。

  筇桀睨了他一眼,不为所动,挑着眉毛,伸出手,捏起了麻袋里早已僵硬的人的下巴,让那张脸对着囚笼子里的人。

  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脸的话……

  “可惜了,啧啧,这张脸啊,我可喜欢了,不过人都死了,也就没用了,旁的倒无所谓,就是可惜了这张脸……啊,我实在是太舍不得了,正好,剥下来做成一张人面,放在我的收藏里,也算是我对她最后一次的怜香惜玉了……”

  璃瑛心中惊愕,眼前的画面,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那张本应该是脸的位置,此刻只剩下发黑的肉,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手法,竟生生地将那整张面庞都剥了下来!!!黑中带点红的肉上,攀着一条条的黑虫,正是此刻附在他身上的这种虫子!

  强忍着卷土而来、呼之欲出的呕吐感,他紧紧咬住嘴唇,虽然不是什么令人好过的场景,可他此刻的心中却是庆幸……

  幸好,袋中之人,不是秦娘……

  一条条乌黑的虫子停在那张猩红的“脸”上时不时扭动一下肥胖的身躯,他不敢再看,拧着眉头将眼神移到别处。

  这具尸身上的衣服,璃瑛认得,正是昨日站在门口守轿的那个丫鬟。

  早知她活不过昨晚,却没想到下场竟是这般的惨。

  “嗯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

  筇桀笑得癫狂,他猛地伸手,揪住了丫鬟干枯的头发,将她僵硬的身体整具提了起来,然后用自己的头轻轻抵在了她的头上。

  就像是两个相爱之人惺惺相惜的依赖一般……

  只是这个动作放在此刻,却更是显得骇人无比——

  “……你为了我的丫鬟求了我,你说,我除了该赏你一套漂亮衣服外,若不赏你点别的,我这良心上,也有些过不去。”

  筇桀的声音忽然变得轻飘,眼里渐渐没了光彩,一瞬间,似是错觉,竟像极了一个没人理会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能一个人玩的新玩物,兴奋地耍了许久,再然后他渐渐的发现,他好像快要玩腻了……

  就像是雄壮的奏乐即将奏完最后的篇章,而一旦曲毕人散,便又是一个轮回,将他直接送回到最初的原点。

  又得去寻找新的玩物了……

  这让他感到茫然,又不知所措……

  他早已被众人所惧恶,这种惧恶,也早已如跗骨之蛆,深入人心,无法根除了……

  他缓缓抬手,两眼有些木然,慢慢滑出了一个响指。

  石门打开,这回,却不见有人进来。

  “我玩腻了,差不多该结束了……你也想解脱吧……?”

  筇桀抱着那丫鬟,低声道,只是也不知,这话到底是在对谁说……

  话音落下,一个人被押了进来。

  璃瑛自知,他长到这么大,即便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无数次,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过。

  被押进来的人嘴上被紧紧勒了一拧厚厚的布条,看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痛,两眼哭得红肿不堪,泪流满面,常年的劳累操持,让岁月在她那张慈祥温婉的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浓重的痕迹。

  而此刻,那张脸也不知被泪水冲刷了多少次,在这凛寒的深冬中,竟是生生冻出了许多道裂纹,裂口上,还布着细细的血丝。

  胸腔突然多了一块什么东西,逼着他的心跳近乎疯狂。

  然而担忧了许久,真正见到的这一刻,却只有那一瞬间达到顶峰的恐惧,在这之后,所有的疯狂又悉数归于到了平静。

  他也不知,这是为何……

  喉间涌上一阵阵的腥咸,都被他悉数咽了下去,像是有些无措,舌尖不自觉舔了舔青一块紫一块带血干裂的嘴唇,他轻轻笑了一下,眉眼温和。

  “秦娘……”

  被两个人强押着双手的人再也忍不住,挣扎着,拼了命的摇头,泪水不停地流,泼甩在粗糙的石地上,落出一道道深灰色的印子,然后慢慢变淡,消失。

  “……”

  被布条封着嘴,秦娘只能摇着头发出呜呜的哭泣,她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目不忍睹。

  看着秦娘这般,璃瑛只觉得心疼。

  此番,又让她伤心了……

  “秦娘不哭……我不疼……”他哑声道,“璃瑛凉薄,已经习惯了,不疼的,秦娘若是难过,就别看我,待我晚些换了衣服,到那时再看也不迟。”

  “……”年过半百的妇人依旧止不住地哭泣,撕心裂肺般的,听他说完,整个人却哭噎得更厉害了。

  “……”

  “……娘,别哭。”他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好听一些。

  哭声一瞬间止住了大半。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肿胀如核桃般的双眼,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庞憋得通红,黑白掺半的头发在挣扎中扯散得凌乱,满脸狼狈。

  他从未唤过她娘。

  “……呜……呜——”她低低地呜咽着,痛苦,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如此。

  筇桀抬了抬手。

  两个下人得了令,松开手,放开了她。

  “给她解开。”一屁|股往后坐下,筇桀懒懒道。

  封住嘴的布条被取走,原本拼了命也哭不出来的人,在布条松开的一刹那,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发出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苦痛凄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伏跪在地上,俯下身,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

  一阵阵的闷声的哭喊在这间暗室里,伴着回声循环交叠,此起彼伏。

  璃瑛不忍。

  他最不愿的,便是让秦娘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他喜欢看秦娘笑,那宛如和煦春风般,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温暖他的,那慈祥温柔的笑颜。

  跪在地上的人忽然停下了哭泣。

  她爬起身,步子踉跄,失神了一般,走到了圆形的铁笼子旁。

  常年的操劳将她的背脊压得微弯,她扒着铁栏,朝里面的人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的面庞,却发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竟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努力地踮起脚,却怎么也够不到笼中人的面庞。

  璃瑛望她,这次,糊了眼睛的不是血,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这东西让他觉得难受,是让他鼻尖和心头都在发酸的东西。

  “娘……别哭……瑛儿……更喜欢看你笑……”

  够不到面庞,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脚踝,避开伤痕累累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轻轻抚摸着,生怕把他弄疼……

  就这么轻轻地抚摸了他片刻,秦娘抬起脸,在那狼狈不堪的面庞上,化出了一个柔婉慈祥的笑。

  也是最后一个笑。

  璃瑛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

  当利剑从她的胸膛穿透后背,所有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崩塌。

  “娘!不要!!!娘回来——娘——!!……娘……?”

  当巨大的悲痛化作勇气,纵是飞蛾扑火,也分毫不惧,在所不惜——

  托瑛儿的福,让为娘多看了十几年的春花秋谢呢……

  带着笑,她背过身,迈步朝前冲了出去,璃瑛从未见过秦娘烈性至此,那一瞬间,便只剩下了惊愕。

  她恨到了极致,即便化身恶鬼,也要为他的孩儿报这欺|辱之仇!

  筇桀坐在地上,勾起嘴角,嘲嗤一笑。

  仿佛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就在她扑身过来时,那只从未离开装着丫鬟尸身的麻袋的手上,下一刻,便多了一把长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筇桀!!!我杀了你——!!!!”

  手脚的铁链束缚得恰到好处,不松不紧,却又挣脱不得。

  笼中人像是发了狂一般,浑圆的大铁笼竟是被这蛮力生生撼动,在地上滚了起来。

  只觉得腹腔和胸腔内的东西全都搅在了一起,像是要连身体里的内脏都一并呕出来一般,可饶是如此,身上那一道道越发肥大的黑色却依旧如生了根一般,死死黏附在他的身上。

  大概是真的很美味吧……

  没多久后,便是筋疲力尽。

  圆形的铁笼停下了翻转,像是白白努力了一番,鬼推磨似的,笼子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连他在笼中的朝向也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心如死灰。

  筇桀站起身,抬脚踩在秦娘的身上,将长剑拔了出来。

  鲜血在地上蔓开,秦娘死不瞑目,嘴角,却挂着一抹笑。

  “噔”的一下,一颗心宛如坠入了无尽深渊,寒凉……无助。

  她憎恨!她不甘心!

  但她的孩儿喜欢看她笑。

  所以那张诡异狰狞的脸,便带上了一道格格不入的笑。

  那张脸,便是她的遗念。

  也是执念!

  ……

  “嗯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筇桀站在血泊中,抬眼看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失声低笑、笑得近乎癫狂的笼中人,那般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被他玩坏的玩物,没有任何的爽|快或惋惜。

  东西,坏了便是坏了,既然坏了,丢了便是……

  而若硬要说他此刻眼里有些什么,大概,也只有讽刺了,但却不是对那笼中的可怜人,而是对所有——对所有瞧不起他,对他退避三舍,活该就该坏掉去死的所有迂腐软弱的畜生们!

  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让他感觉到新鲜和一次次的意犹未尽,只可惜,被他玩坏了……

  又该无聊了……

  ……

  痛不欲生的悲痛交织间,记忆恍若回到了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太子祈栾坐在榻边,帮他换下左腹的绷带。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璃瑛癫狂,连带着声音也跟着尖利了几分,话到此处,却又压低了下来,笑得浑身发颤:“……筇桀皇子,我现在,可是在你殿上做客?”

  筇桀皱眉,只觉得笼中人大抵已经疯了,开始说胡话了。

  “我记得……五皇子这座殿特殊得很,得国主厚爱,赐名枯荣,就是不知在国主的眼里,殿下究竟被看做什么……是不屑一顾的疯草吗?嗯……?”

  筇桀闻言,陡然色变,阴沉沉地,他双手攥拳,手上的骨骼攥得发白分明,喀嚓作响——

  原本,这里应该叫做筇桀殿的……!

  五皇子暴|戾成性,赐殿礼时,国主当着群臣的面亲自下旨,提匾枯荣,是希望他能收敛性子,能伸缩,知进退。

  这也代表,这座殿,还不属于他。

  而这对筇桀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如同点燃了一根连着足以将整座殿都夷为平地的炮|弹引子,筇桀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他提起手中长剑,盯着他,眼里,是汹涌喷薄的杀意。

  “你再说一遍?”他阴冷道,脸上的表情更沉。

  璃瑛丝毫未觉自己笑得癫狂,他前仰后合,上气接不上下气,闻言,他喘歇了下来,止了笑。

  勾起嘴角,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张开嘴,一字一顿。

  “我说……你,真,可,笑。”

  剑光凛凛,身后一整套石桌凳顿时裂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块,四散飞溅,划在二人的身上,连这个始作俑者都不幸免。

  飞石擦过筇桀的鼻尖,流出的血顺着鼻尖的弧度滴落,低吼一声,筇桀提起剑,冲了上来——

  “杂碎,我杀了你!”

  寒冽的剑气对准他的胸膛,笼中人却只想发笑——

  死吧——

  若是死了,就了了。

  可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石门被轰然碎,紧接着,“咣当”一声,长剑飞弹落地,断做两截,原本应该刺进笼中人身上的剑尖,此刻却扎在粗糙的石壁中,嵌得极深。

  筇桀睁大双眼,愣在原地。

  他此刻的表情是惊惧的。

  将他手中长剑折断之人,身形高大,出手罡猛劲足,手握虎头权杖点地,不怒自威。

  他难以置信。

  他的父王,为了这么一个下|贱的庶子,亲自赶过来了?!

  再看向身后跟着的人,他便明白了。

  是祈栾和梢陵!

  是来捉拿他的吧?

  哈哈……好,很好,终于看他不爽了,准备处决他了吧?

  也罢,这样的日子他也过够了,当真是无聊……无聊至极……!

  “将五皇子筇桀禁足看押,没有孤的旨意,谁也不许放他出来!违令,就地处决!”

  “是……是。”下人领了命,身体却本能地不敢动作,也不敢真的去押人,只是埋着头,站到筇桀身旁,垂眼为难:“五皇子,请……请吧?”

  筇桀不动。

  祈栾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偏头朝身后示意了一眼,贴身的两个亲侍领命,稳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押走了。

  朦胧中,璃瑛睁开眼,看着筇桀被押走,满眼的无力和讽刺,他笑得决绝,滚烫的两行热液也从模糊的视线中滚落了下去……

  昏死过去前,他低低道了两句乍一听没有任何关联的话——

  “骗子……”

  “恶心……”

  ……

  “盛我巫夷,奉主召曰——

  五皇子筇桀,品行不端,残狠暴戾,打伤世子,身负两命。然,丫鬟颦儿,盗窃枯荣殿财物,行迹败露,欲挟持五皇子助其逃脱,其罪不可赦,已于枯荣殿就地伏法;

  秦氏,世子乳娘,突发癫狂失常,袭击皇子,险致五皇子于死地。两命,皆事出有因,故,五皇子筇桀,其行虽莽,但罪不至死,责令其,闭门思过,罚抄经文,日书百遍,每日派孤亲卫至枯荣殿监察,少书一遍,杖责十板,由亲卫执行,钦此——!”

  这道圣旨,由宫内监察官粘贴在宫内的昭示板上示众,只面向臣侯。

  至于为何不贴出去,原因很简单,家丑不可外扬。

  国主看似严苛,私底下却极护犊子,至于过程,能多低调就多低调,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了,弄得宫内几乎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王侯大臣,出了宫,一张嘴,两片肉,上下一碰,反正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到后来,宫外也是一片哗然。

  但因为五皇子一般只在宫内祸害人,极少出宫,百姓们虽有耳闻,但祸水泼不到自己身上,便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国家强盛,其他的,爱咋咋地吧。

  然而圣旨挂在宫中几日后,便有不少人开始好奇世子的现状,圣旨上提及世子乳娘,却未提及世子,经过了那一事,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大多数人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凑个热闹,毕竟说是世子,不过就是个乞丐女儿所生的庶子。

  ……

  又是一个月。

  昭示版上的内容不一样了。

  一个月前的那张被揭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圣旨。

  一群朝臣趁着上朝前,在昭示板前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的,一把年纪,抻着脖子,一双双老花眼眯得只剩一道道细缝,可憎的是,奈何这群人撑到了极致,却还是看不清。

  ——这次的字也整得太小了!

  无奈之下,也不知换了个多少个人,多少个角度,模模糊糊地看了多少遍。

  终于,一个眼神稍好一些的朝臣站到了板前,抬手循字,并特意和圣旨隔了一个指节的距离,以不犯圣威。

  跟着手指的动作,昭示板上的旨意开始从他嘴里缓缓而出。

  “……盛我巫夷,奉主召曰……

  今有世子璃瑛,因乳娘之逝,心感悲痛。然,世子宽厚,不忘感念,故殿前请缨,准其只身赴往龙鸣山守陵,祈求上苍,保巫夷国运,以此为报巫夷水土养育之恩……

  孤心不忍,却当以国运为重,准允——世子璃瑛,前往龙鸣山守陵,期间,可披麻戴孝,以奠乳母在天之灵,另,路途遥远,特赐车马一队,择日动身,钦此……?”

  “……守陵?”

  “是啊……怎么去守陵了?”

  朝臣们听完,脸上皆是挥之不去的疑惑,纷纷冲着那人道:“你眼睛花没花?确定没看错?”

  那人原本疑惑的脸上更是复杂,犹疑着,又回过头认真看过一遍,这才确认自己绝对无错!

  “啧,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守陵?那不就等于是贬黜吗……”

  “嘘——你小点声,脑袋不要了?”

  “咳咳……哎——那什么……诸位,你们刚刚听见什么了?”

  “咳嗯……啊……什么啊?你刚说话了吗?”

  “呃——没,什么都没说,没说……”

  自此,宫中不再有世子,朝堂众臣,商谈论议间,也再未提过这二字。世子璃瑛,从此淡出深宫,一人一陵,廖算天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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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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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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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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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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