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回到家,暴睡了三日后,又过了一月有余。
深冬未过,天气依旧寒冻,前几日甚至还下了雪。
夜影畏寒,被褥不够盖,出门又冻得不行,硬扛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得已,只能咬咬牙给自己多裹了几件,打算出门再给自己添置一床被褥,顺便再买几支蜡烛,用来照明。
辰风此前答应的三倍报酬,在回城之后便兑现给他了。
和夜影不同的是,辰风对钱十分看重,用他的话来说,钱在他那儿就是万能的,夜影回呛,有个屁用,要钱不要命?
谁知辰风却道:“开玩笑?老子妙手回春,但医者不擅自医,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这么惜命?可不就是留着条命花钱吗?”
夜影:“……”
虽然对身外之物的欲|望极为寡淡,但夜影不得不承认,钱虽然不能换命,但却能让他在深冬的夜里睡得比原来更暖和一些。
所以,还是很有用的。
犹记得辰风第一次到他居所时,那一脸像是被天雷滚过的表情。
夜影对此也很无语,跟踪就跟踪吧,动静闹得不大,他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无奈这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实在是厉害,扒窗偷窥都能一脚踩空,动静大成那样,夜影想放过他,也难了。
于是辰风被抓包了。
开门让他进屋后,就见他脸上的表情比原先更加复杂,犹豫许久,最后还是不怕死地问他:“你家这是进贼了……还是贼已经在你家哭过几回了……?”
夜影:“……”
……
运气不好。
夜影裹了裹紧身上的外衣,加快了脚步——
开始下雪了。
为了方便区分,在存安城中,百姓们习惯用城东和城西将存安城分成两大块。
酒馆原来设在城东,后来才搬到现在的地方,包括对门的‘饮鸩止渴’,都算是城西的范围。
而城东和城西所卖的东西也有所不同,城东大多卖的都是生活用品,而城西卖的则是跟口腹之欲挂钩的东西,也就是食材和吃食居多。
夜影怕麻烦。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很庆幸当初对房屋的选址,虽然破了点,但好在经过一番努力的修缮和打理后也还算结实,总算是能住。
最重要的是,他住的地方,恰好就在城东和城西分界的位置。
这样一来,一旦入冬,吃穿用度,也不至于让他跑太远。
但饶是这样,卖被褥的那家店,却开在快到城东门的尽头,夜影心中扼腕长叹,真是该跑的路一点都省不了。
长长呵了一口气,即便隔着绷带,暖热的气息依旧能在寒风中化出一团朦胧的白雾,然后消散。
雪还在下,夜影当即决定,不再迎风赶路,便躬身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里的人不少,人气旺,连带着温度也跟着暖和了不少,夜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杯热茶,打算等雪停了再走。
茶很快上来了。
端起茶杯,揭盖轻轻拂茶,清香暖热的茶水顺着咽喉入肚,紧绷的身体顿时回暖了不少,满足地顺出一口气,犹带着体温的白气滤过绷带,浅缓而出。
茶馆里人来人往,几乎每张桌上都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这些人大多也和他一样,外出采买,碰上落雪,便暂时在这避寒了。
只是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天寒地冻的,竟还有这么多人在外游逛。
没过片刻,又有几个人掀开厚厚的布帘进来了,看那几人帽檐和肩膀上的落雪,便知外面的雪下得比方才更大了。
茶馆里十分热闹,多是一家子一起出来,五颜六色的包裹堆了小半张茶桌,不时有孩童的嬉笑声和人们谈天的笑骂声在茶馆内此起彼伏。
夜影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思绪有些飘散。
这时,他听见一个男孩稚嫩的声音:“娘亲娘亲,今年我们能吃到浮元子吗?”
夜影抬眸看去。
坐在他身旁的年轻妇人露出了一道温婉的笑容,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柔声道:“宁儿乖,今年的麦子收成差,我们还是和去年一样,喝羊肉汤。”
孩童脸上的表情当即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失落和委屈,嘟起了小嘴。
但没过多久,他便接受了,也不再闹脾气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面对环境的恶劣和不公,早早学会接受和让步的孩子不在少数,多都有着和年龄不大相符的成熟。
只是被这孩子一说,夜影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是亚岁。
怪不得街上这么多人,想来是早早出门祭祖,返家时顺便采买,却不巧碰上了这场落雪。
亚岁吗……
夜影从未认真过过什么节日,若不是今日碰巧出门,大概又会在被褥里卷上一整天。
回想在这之前,每年的冬天,他几乎都是被这寒冻的天气死死按在被窝里,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会掀开被子起来去找吃的。
就在这时,夜影忽然注意到,那对母子的邻桌上坐着的两个男人,眼神忽然变了。
虽然他们依旧保持着低头喝茶的样子,但跟方才不同的是,那两人的眼神从刚刚孩童的母亲说完话后,就开始时不时往他们那边瞧,目光怪异,怎么看怎么可疑。
没有魔气,不是魔物,只是普通人,那为什么……
“……!”
——夜影恍然!
只见其中一个男人站起身来,朝那个年轻的妇人走了过去。
脚步在路过妇人身旁时,停了下来。
他拍了拍妇人的肩膀,弯下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夜影皱了皱眉。
不过片晌,妇人脸上的神情从不知所云到震惊失色,最后,变成了恐惧。
男人见状,嘴角弯起,露出了一抹在夜影看来,恶心至极的笑容。
妇人坐在椅子上愣怔了好半晌。
最后,她猛地站起身,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往外走,男孩见东西还没拿,一直在提醒,挣扎着死活不肯离开。
妇人拧不过他,只好蹲下|身,用力搂着男孩颤声道:“东西我们不要了,娘亲再去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许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娘亲是被人欺负了,男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挣,又跑回桌旁,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桌上大大小小的包裹,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
一旁的男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想要在事情没闹大前将小孩拉开。
而这时,已经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偏头侧目。
看不下去了。
夜影刚要上前,却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突然听见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凄嚎。
他抬眼望去,那周围并没有人离得很近,不如说恰恰相反,见这边气氛不对,周围坐得近一点的人都陆续换到远一点的座位上去了,夜影心道奇怪,莫不是见鬼了?
只见男人一只手紧紧按住另一只手的手背,手背发红,看着像是被打了。
吃了痛,男人面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他本不愿把动静闹大,抬头和坐在邻桌的同伴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是警惕的问询。
同伴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并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或东西偷袭,就突然听见了一声哀嚎。
见同伴也满脸狐疑,男人咬咬牙,定了定神后准备再上。
不过就是把一个小屁孩揪开罢了,方才……肯定是巧合!
男人心里如是道。
这次,他换了一只手伸过去,却没了方才的那般理直气壮,伸手的动作也变得有些瞻前顾后。
这次,他碰到了男孩的后领口。
什么都没有发生。
得逞一般的笑容当即在脸上划开,夜影心道不好,却听那人又是一声凄嚎,只是这回听上去,似乎比方才要惨烈了许多。
仔细一看,不止夜影,周围人也是一阵骇然。
这回不是手,是腿!
男人的一条腿,以一种不正常的诡异角度往前折断了!
乍一看,场面十分惊悚,周围围观的人无一不倒吸几口冷气,原本喧闹的茶馆,此刻安静如斯,惊骇之中,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啊——啊——!!!我,我的腿!我|操啊、操啊……妈的!老子的腿!腿——啊啊啊啊啊!!!!”
坐在邻桌的男人见自己的同伴瞬间成了这副惨状,惊恐地张大嘴,本能地就要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此刻还坐在椅子上,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整个人连人带椅子一并往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可饶是疼得龇牙咧嘴,同伴也毫不犹豫,从地上一个骨碌,翻身而起,动作之迅速,就像是一只被开水烫了的青蛙,几个弹跳滚得比球还快,夺门而出后便没影了。
断了腿的男人见同伴逃跑,一下子失去平衡,踉跄地摔倒在地,他整个人抖个不停,惊恐万状。
他跪趴在地上,也不知是疼还是悔,用手紧紧抱着头,痛哭大喊。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贪图女人跟小孩的东西,是我有眼无珠!我错了——!错了——!啊啊啊啊……”
哭到最后,男人声嘶力竭,嘶声哭出的话也跟着抖出了许多道滑音。
男人就这么伏趴在地上嚎啕痛哭了许久,这时,忽然有个人茫然道:“我|操,刚刚,那人的腿是不是断了?”
然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怀疑:“你……你也看到了?”
前面那人道:“看是看到了……可难道,我们都看错了……?”
又是另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插了话:“那、现在你们看到的是啥啊?这也太诡异了,不会是魔……”
“呸呸呸,亚岁说这个,不嫌糟心呐?这人腿不是好好的吗?都,都瞎讲什么呢……”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
“好的……”
“你呢?”
“我也是,好像没断了……”
这话乍一听很奇怪,但事实如此,这人腿断了,夜影也看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除了还趴在地上闷头痛哭的男人还没意识到这件事情外,其他的人都发现了。
他的腿接在身上,完好如初。
而男人的一番凄声忏悔,让茶馆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两个人方才打算做什么,纷纷交头接耳,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只是这么大一条人横趴在过道上,影响的终归是店家的生意,店家也讨厌这种人讨厌得紧,冷眼旁观了片刻,最后叫了两个伙计上前,把人招呼清醒后直接扔了出去,也算是还大家一个清静。
谁也不知道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尤其是夜影发现那个孩子和那个年轻妇人从头到尾都是一脸不知所云的无措,心里便有了数。
他低头笑笑,转身又坐了回去,权当是看了一场滑稽的闹剧,便又端起还算温热的茶,润了一口嗓。
雪停了。
夜影走出茶馆,四下顾盼了一番,又在门口站了片刻,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他不大确定。
不过是一个随口的约定,就算自己当了真,也不见得对方真的会那么闲。
不多时,在茶馆对面加设的草棚中,目光触及到了一抹幽重的墨绿。
那人身形修长,斜斜倚在棚下粗糙的木桩上,往上看去,衣摆绘青竹,两边窄袖束着细细镂空的玄色护腕,左手中指上那枚乌黑的指环,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夺目。
如瀑的长发束在脑后,青簪饰发,肤色如雪,白得有些不似活人。
再往上,却不是那张骇人的鬼面了。
夜影微愣。
那是一张精雕细琢般的面庞,眉目如画,正垂着眸,百无聊赖地看着脚边的地面,一袭墨绿修身,散发着一股冷星淡月般的恬淡清冷。
原以为之前的约定对他来说不过是玩笑话,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对面的人抬了抬眸,地上的落雪衬得他肤色更白,目光和夜影的双眸轻轻碰上。
夜影微微一愣,眨了眨眼,他朝他的脚边看去。
那是一抔黄沙,在地上铺散着,站在茶馆的台阶上,隐约能看到那抔散沙上像是画了什么图案,寥寥几笔,像是“人”字,却又不大像。
因为在“人”字的下面,多了一笔竖折的笔划,这一笔的存在,直接让那字变成了四不像,根本看不懂写画的是什么。
只是那一笔突兀的竖折却让他联想到了方才……
夜影眨了眨眼,绷带下的嘴角带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抬眼望去,只见倚在桩上的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唇前,冲他笑了一下。
夜影心里笑叹,果真是你……
在茶馆时,夜影便觉察出了不对。
那是迷阵。
而这迷阵给他的感觉,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很快,他便忆起了在无间地牢时的场景,能用出这种迷阵的,仅夜影所知所见,唯有一人。
在存安城的这一个月中,夜影去过酒馆,找过一次馆主。
馆主平日里的行踪比他更不定,每次都是小黑掌柜传信给他,他再过去。
夜影此番过去,便是找馆主了解关于连祭猎阁中都没有记载的迷阵。
酒馆成立至今,现在的馆主是第二任。
第一任馆主,在和魔物对战时,不幸身死。
在赴战前,他将酒馆的信物交给了下一任馆主,也就是现在这一任。
意外发生,酒馆众人得知他的死讯,无不悲痛,酒馆没了领头人,用不了多久,极有可能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而夜影知遇的,便是这第二任馆主。
馆主年纪轻轻,传闻,在当时那样恶劣的情势下,他就这么将前任馆主的信物拿了出来。
酒馆里的猎魔人说到底,个个都是拿命在拼,这种人,大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全是火爆的刺头,没一个好惹。
就活像一群打家劫舍的悍匪。
但就是这样,不过短短半天,这群凶残粗暴的“悍匪”们就服了。
馆主一个人,单挑了他们一群。
用实力说话,是酒馆对个人能力进行分级的本质。
加上这第二任馆主为人和善,且平日里都不怎么管他们,不似第一任,管得紧,抓得严。
时间久了,原本不服的人,也渐渐地在大氛围之下,没了与之对抗的脾气。
因为没必要,也没意义。
山高皇帝远,做好自己的本职才是眼下重要之事。
一窝土匪一样的人聚在一起,看着可怕,但其实大家都是好人。
而在夜影看来,馆主也确是天生的统帅,他年纪虽轻,却总能将周身的气场把控得极其到位,举止间,不时透着亲和力和号召力,实力更是不用说。
夜影已经活了几百年,但他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个人。
这次去找他,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个把月了。
馆主出游在外,知晓各处奇闻,阅历更是丰富。
酒馆内室。
房内草木淡香,徐徐缥缈,馆主给夜影沏上一杯好茶,一坐,便是一下午。
那一下午,夜影便知道了不少关于迷阵的信息。
……
迷阵之术,有两个特点。
一是广域,将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全部拉进去。
但弊端是操纵这种迷阵的魔物无法亲自窥探到阵中任何一个人的内心,也不能操纵迷阵,所以阵中人的自由,也不是操纵者说了算。
也就是说,广域的迷阵一旦打开,连操纵者都无法控制或令其停止。
而这种迷阵来者不拒,普通人误入的概率极大,一旦误入,便必然无法承受魔气的压迫,会直接暴毙。
二是针对性,单只针对个人。
这种针对性的迷阵精度比广域的要高,逼真的程度也不是广域的迷阵比所能相比,川陵姬所用就是这种迷阵。
这种迷阵并不会将他人牵扯进来,而弊端则是只能针对一人,再多,精度就不好控制,迷阵造成的效果也会变差,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的魔气能维持。
所以,不论是在无间地牢,还是刚刚茶馆里发生的,都已经不能以简单的广域或者针对性来分类了,因为两者都不是。
方才除了那对母子,茶馆里所有人都入了阵,而且程度控制得极好。夜影更倾向于这是针对性的迷阵,而针对的,却远不止一人。
而这样的迷阵,若是根据馆主提供的信息来看,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迷阵了。
这个人的魔气莫不是已经到了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程度了?
虽然难以置信,但夜影亲眼所见,他不得不承认,青刑的迷阵没有范围,只要他想将谁拉进阵中,那便没有谁能逃得掉,即便是他夜影,也不行。
……
墨情直起身,走过来前,低头朝脚边看了一眼。
只见地上的散沙霎时化作烟尘,随风散去了。
而这个小动作,在热闹的繁街中,根本没人注意。
他在人群中缓缓而行,一步步朝夜影走来。
气息隐匿得很完美。
如若不然,这样一张面孔,定是要引人侧目的。
“怎么不戴面具了?”
看着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模样的之间人慢步走上了台阶,夜影轻声道。
他微微抬头,眨了眨眼,看着那双漆黑如夜的眸。
“既是你我二人私下的约定,戴着面具赴约,未免有些不大礼貌。”
在夜影眼前站定,墨情带着笑意,看着他,淡淡道。
“道理确是这么个道理……”夜影心想,那自己脸上这绷带……
“你是主人,不必介怀旁的事情,自然,也不用考虑礼数是否周到,是我自己要来,你就是让我睡在大街上,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夜影绷带下的嘴张了张,刚想说多谢理解,但细细一品,这话明显……就不对。
夜影笑得无奈:“你多虑了,就算我再穷,也不至于让你睡大街的。”
且不说他原本就不会让墨情睡大街。
相反,被他这么说,即便原本有这样的想法,现下怕是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了。
墨情浅浅笑了。
“……”夜影心里犯着嘀咕,只关心住,不问吃穿,要求这么低?
“影哥哥可是要去采买?”墨情开口道。
“嗯,天寒了,打算多添一床被褥,现下你来了,待会就多买一床。”夜影道,“卖被褥的铺子在城东头,可能还要走一段,你……”
墨情淡淡一笑道:“我和你一起。”
想了想,夜影点头:“嗯,那走吧。”
现下已是午后,买完被褥,两个人一人扛一床,走在街上,格外惹眼,连卖被褥的老板娘都有些震惊,说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这么畏寒,怕是身子虚啊,得补!
弄得夜影只能尴尬地笑,说家里来客了,不能怠慢。
走在街上,时不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轻笑,夜影顿了脚步,回头无力道:“阿青,别笑了……”
身后的人低着眸,屏着笑意,竟缓缓道:“影哥哥,其实,我不怕冷的。”Χiυmъ.cοΜ
夜影:“……”
夜影无力望天,此刻心中阴霾厚重得堪比天上的云幕,他轻叹口气,罢了,虚就虚吧,不挨冻就行了……
“影哥哥,家在哪儿?”墨情一手扶着扛在肩上的被褥,一边问道。
“再往前一段,差不多在城东和城西的中间位置。”夜影道。
“城中人都认得你吗?”墨情又问。
夜影知道,墨情说的是他的身份。
“不一定,有些只知道我是酒馆的猎魔人,有些只认识我这个人,但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有些只混个脸熟,连名字都不知。”夜影答。
“哼嗯——”墨情若有所思,长长嗯了一声,拖出了一道淡淡的尾音。
夜影并不是诓他,说起卍字级赏金猎魔人,笼统不过寥寥三人,夜影的名号是最大的,也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和感兴趣的。
但因为露面极少,没什么人见过他,应该说,即便见过,或亲眼见过他屠魔,也只知道他是酒馆的猎魔人,他不说,酒馆自然不会说,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便是坊间传闻中的魇月。
“方才茶馆那事……”
“嗯?”
“是你所为吗?”夜影问道,他想要确认一件事。
“影哥哥何必多此一问?若有其他想问的,但问无妨。”
不知什么时候,墨情走到他身旁,将被褥换到了靠外侧的肩上,两个人肩上一左一右扛着被褥,走在街上,时不时惹来许多怪异的侧目。
“那我便直接问了?”主观忽略来自周遭的侧目,夜影道。
“嗯。”
“那时在无间地牢,还有方才的茶馆,你所用之术,可是迷阵无误?”
“嗯……算是吧。”
“……算是?”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倒是让夜影有些意外。
“说是迷阵也没什么不对,我没有给这些东西起名字的习惯,用着顺手,便用了。”墨情答道。
夜影愕然。
他方才说,没有名字?用着顺手,便用了……?
在夜影印象中,给招式赋名的力量从来都不可小觑。
每个术法的名字很重要,赋予名字,就等于给招式本身赋予了更加稳固的能量。
名字也不是随便起的。
若是招式的性质和名字反道而行,器物本身则会遭到反噬,从而受损。
举例而言,就好比‘刹红’一式属火系,若夜影给它起的名字不是‘刹红’,而是起了‘若水’这种阴柔的名字,那这招基本就废了。
而如果不唤名字出招,威力更是要掉个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最差的甚至直接罢|工。
而他竟然说,没起名字……?
那若是起了名字……
夜影心中失声笑叹,这人到底是有多可怕?
“影哥哥可还有问题?”墨情问道。
夜影微微一愣,原本还想着自己这么问会不会有些不妥,可反观现在却被反追着,问他还有没有问题……
夜影垂眸片刻,抬起头,目光诚恳:“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担心吗?你应该算是魔物,而我是猎魔人,你就不怕……”
“不怕。”墨情看着前方的路,淡淡道,只是这淡然的语气中,却是毫不犹疑的笃定。
“我们不会。”他转过头,目光看进夜影的一双黑眸,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看着平淡,说的话,却是认真。
夜影有些愣神,不觉中,脚步慢慢地缓了,他停了下来。
“影哥哥?”墨情走在前面,发现人没跟上,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夜影看着他,认真道:“为何这么信我?”
墨情闻言,眸光幽邃,一瞬间,似有微光流转而过。
他淡淡一笑:“不为什么,我喜欢罢了。”
夜影眉梢轻挑。
这话肆意,倒也没错,毕竟是青刑,况且听他这语气,怕是这令人闻风丧胆的迷阵,放在他那就跟顺手的玩具没什么两样。
肩上的被褥往上顶了顶,夜影看着他道:“行吧,那回家?”
墨情笑笑:“好。”
二人一路无话,到家时,已经快入夜了。
“这屋子不知道是被谁废弃了的,我见这位置还行,便翻新收拾了一下,破旧了些,也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若是睡不惯,街外不远处便是客栈,我去帮你要一间客房。”
夜影觉得,他有必要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影哥哥多虑,我很好养,不用担心。”
“……”行吧。
自家房子有多破,夜影心中还是有数的。
毕竟被辰风嫌弃了不止一次,说他房子破也就算了,连盏像样的煤油灯都没有,点蜡烛也就算了,还是捡人家坟头点剩的蜡烛,也不怕坟头里的鬼没了照明半夜来讨要?
倒也不是他过分节俭,他只不过是选择委托单时,在吃食和钱上,选择了吃食罢了。
至于蜡烛捡人家坟头的,倒也没那么夸张,就是有次经过乱坟时,那蜡烛自己飞过来,砸在了他头上,他便捡走了,现在想来,他穷得大概连鬼都看不下去了吧……
这才大发慈悲丢给了他一支蜡烛……
蜡烛……
“啊。”夜影突然反应了过来。
墨情刚将肩上的被褥放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就听见身后轻轻啊了一声。
他回头看去。
夜影:“我忘买蜡烛了!”
回头看向桌上的小盘中那截歪歪斜斜糊着只剩不过一个指节高的蜡烛,几乎快和盘中的蜡油融在一起,难舍难分。
天色已经快暗下来了,趁着夜色未沉,夜影打算再出去一趟多,买几支蜡烛回来囤,桌上那一截,看这样子,肯定是点不着了。
辰风所说,话糙理不糙,卍字级的能混成他这样,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奇迹。
“影哥哥还要出去?”
见夜影把肩上的被褥也往床上一放,转身打开床头的小柜子,拿出一个大红色的荷包,拉开封口的细绳,往手上倒了点铜板。
墨情眉间微蹙,然而夜幕渐沉,夜影并未注意。
他手上动作不停,答道:“嗯,家里没蜡烛了,我晚上视力还行,但没有蜡烛总归不方便,我去去就回,你就别跟着了,在家等我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忽然,手腕蓦地一凉,墨情站在身后牵住了他。
“明日再去吧,天已经暗了,现在出去不安全。况且……”墨情轻笑,“你为何不问问我,有没有办法?”
夜影愣了愣。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幕裹着他身上本就沉重的黑色,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融进去……
眉心微蹙,墨情拉着人,稍稍往前带了些。
指尖上扬,下一刻,那截连蜡芯都找不到的蜡烛上,一朵幽青色的火焰静静燃起,晚风一吹,那团青焰竟也似普通的火焰一般,轻轻晃动了起来。
整个屋子骤然被这幽青的火光点亮,用来视物,绰绰有余。
夜影看着小盘中的那团鬼火,不觉道:“……移动的照明,确实挺方便的。”
然而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一时有些尴尬,抬眼看去,却发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
方才墨情牵着他的手,往前带了几步,现下抬眼,两个人之间竟就只隔了半个人都不到的距离。
夜影心下微沉,然后撤开了身。
墨情见状,也顺势松了手。
幽青的火光打在他那张清致的脸庞上,却并不骇人,反倒更添几分雅淡。
“呃……我,先铺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夜影错身而过,朝那张简陋的木板床走去,开始动手铺床。
背对着墨情,他并未看见身后的人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敛,更没注意到,在他弯腰将被褥和思绪一并铺开整理时,身后的人已经不在了。
“啊,晚饭……”
夜影没有定点吃饭的习惯,他一贯的风格是饿不死就行,所以家里备得最多的就是红浆果,很便利,既能果腹,又能解渴,还容易存放。
只是不知道阿青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阿青,我们晚饭……”回过头,夜影才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桌上青色的烛火还在,夜影也没有打算去找。
青刑跟大凶不同,若是他想,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多几次也就习惯了。
铺好床,夜影盯着另一床被褥发呆。
他在想,一张床,两个人,该怎么睡?
屋子简陋,分为里外两间,外间会客,里间休息。
虽然破旧,但好歹算是五脏俱全了。
翻新的初期,夜影给他的破屋子马马虎虎凑够了两套桌椅,里外间各一套,再有就是里间原本就有的一张一坐上去就吱呀乱叫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就是几个简陋的柜子,再无其他。
好像还有个外置的炉灶。
虽然这东西在夜影手上,有跟没有都一样。
看着那床多出来的被褥,夜影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厚一点的那床往地上铺。
就在他快铺好时,忽然发现空气中混进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夜影铺床的手微微顿住,这一丝味道十分清淡,里面还混着稍重的姜味。
他微微皱眉,起身往屋外走去。
月朗星稀,已经入夜了。
走出门,寒风吹过,夜影抬手捂紧衣领,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
夜空下,屋前的空地上,坐着一个人,面前是一堆生好的柴火,几根粗枝在火上搭出了一个简易的支架,架上托着一只碗。
一出门,香味更浓郁了,夜影走到火堆旁,蹲下身,看着碗里一颗颗白玉似的小圆球在滚沸的姜水里上下扑腾。
“哪里来的浮元子?”夜影好奇。
墨情抬眼看他,手上添柴的动作不停,十分熟练,神色平淡道:“我偷的。”
夜影微愣:“谁家偷的?告诉我,下次我也去光顾一下?”
墨情轻声笑了,道:“你若是想吃,和我说一声便好,我做给你吃。”
很自然地说着,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连厨房和炊具都没有的屋子,眼里稍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和无奈。
“……”顿了须臾,夜影道:“其实,我还是会做饭的……”
墨情扬了扬嘴角:“嗯,我知道。”
夜影:“……”
夜里寂静,房屋离街道有一段距离,站在门前的空地上,便能看见不远处的喧闹繁华随着入夜渐渐归于平静,只剩屋后那一条潺潺而过的小溪,在寂静的夜里拍漾出细腻悦耳的流水之声。
若是忽略掉房屋本身的破旧,正如夜影所说,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柴火噼啪响了几声,划破夜晚的静谧。
一时无话,夜影索性席地坐下,歪着头,看着不断上窜跳腾的火光。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帮他们?”
夜影抱膝而坐,头枕着手臂,火光映在一双黑瞳中,反倒显得刺目,就好像这个人生来就适合黑暗,而非光明。
墨情知道,夜影问的,是茶馆里的母子二人。
他手上执着一根长棍,时不时翻动一下柴火,脸上的表情平淡:“没什么,只是我一时兴起罢了。”
“这样啊……”夜影看着火光,像是有些出神。
“影哥哥觉得我不该救他们?还是说,你觉得魔物救人,是件很难以置信的事吗?”
说这话时,墨情的神色显得有些淡漠。
夜影毫无察觉,只是出神,他缓缓答道:“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哦?”似是被勾起了兴趣,墨情一只手支着下巴,看向夜影,“传闻怎么说的?”
夜影微愣,抬头看他:“……你不知道?”
墨情摇头:“不知道。”
“……”若是辰风在这,细数这些,大概会花掉个把时辰……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跟你提过,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听说的,传闻说,被青刑血洗过的魔物尸身上,都泛着点点幽绿的荧光,若是触碰,便会受伤。”
夜影回想着从辰风那里听来的东西,尽可能完整地复述着。
“传闻还说……”夜影犹豫了一下,道:“青刑凶险至极,遇上……要赶紧逃命。”
说完,夜影看着他,问道:“这传闻所说,可是真的?”
墨情嘴角轻扬:“嗯,是真的。”
“……”夜影垂眸,不再问了。
“但后半句不实。”
夜影:“嗯?”
墨情笑笑:“你把传闻给破了。”
夜影:“……”
片刻后,墨情站起身,伸手就要去端那碗浮元子。
“等等。”夜影拉住他。
墨情停下动作。
只见夜影从怀中摸出两个荷包,一红一蓝,递给他。
“哪有直接用手的?用这个。”
墨情挑了挑眉。
没说什么,接过夜影递过来的两个荷包,垫在汤碗的边缘,将碗端了下来。
“影哥哥艳福不浅,这荷包绣的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却不知是哪家女子心仪于哥哥?”墨情低眸,端详着手中之物,面无表情道。
许是因为太烫,他没有把碗直接端给夜影,而是放在地上先凉着。
夜影将身子往前探去,看着汤碗中一颗颗白玉般浑圆可爱的浮元子,全然不觉这话哪里不对味,随口答道:“看不出来,你对女子的绣品还有研究呢……这些都是辰风送的,他说他那儿太多,用不完,就给了我几个。”
墨情挑眉,捏着荷包又看了一眼,接着,随手一抛,两个荷包就这么被扔进了窜腾的火焰中。
夜影:“……”
“你……”夜影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有什么仇怨吗?
“香味熏得太重,我不喜欢。”墨情别开头,冷冷道。
“……”
看着那一红一蓝两个荷包在熊熊火焰中燃缩成一团焦黑,要说夜影不心疼才是假的,毕竟白来的荷包,不用白不用,可既然都烧了,也不能怎样,就当这两个荷包从未来过吧……
“家里有汤匙吗?”墨情问。
夜影眨了眨眼,仔细想了半刻,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我可以不用汤匙。”
墨情:“……”
手背贴在碗边试了试温度,夜影端起碗,递到墨情面前:“给,你先吃。”
墨情微微一愣:“……我就不吃了。”
夜影端着碗的手依然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家里没汤匙。”
“没事。”夜影笑道:“我不介意。”
“……”
犹豫了一下,墨情接过碗,放到了嘴边。
“……可以了,你吃吧。”他把碗递给夜影,目光却落在旁边还在跳动的火焰上。
夜影接过碗,道:“浮元子吃了吗?”
“……吃了。”
“只吃了一颗?”
“嗯。”
“一颗够吗?”
“……够。”
夜影忽然觉得,传闻果真是传闻,可信度极低。
小巧玲珑的浮元子落在大魔物的口中,细嚼慢咽起来,反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你吃吧,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
夜影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吃吧。”
不消片刻,碗底便被一扫而空,连提味用的姜片都被夜影悉数扫入了腹中。
墨情:“……你把姜都吃了?”
夜影仰头,对着漫天星光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反正我畏寒,多吃两片姜,权当御寒了。”
“……把碗给我吧。”接过夜影手上的空碗,墨情站起身,朝屋后的小溪走去。
“阿青。”夜影忽然唤他。
“嗯?”
夜影吃饱喝足,身上暖意融融,便直接往后,躺倒在地上。
望着头顶上那点点星光,像是饭后闲聊般,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没什么波澜:“你知道茶馆里,那个男人对那孩子的母亲说了什么吗?”
“……”墨情站在离屋前不远的坡上,俯视着他,一言不发。
“他说,巫夷国的残孽,若是还想在这存安城安然度日,就付点报酬来。”
夜影笑道:“那人知道的还不少,巫夷都灭国几百年了,竟还有别人知道只有巫夷国的亚岁有吃浮元子的习俗。”
墨情就这么站着,看着他。
“……你说,若是他们知道,被他们供在神坛数百年之久的卍字级猎魔人,就是巫夷国最大的害虫和残孽,也不知那一刻,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墨情依旧不语。
夜影笑了笑,望着天上的碎碎星光,慢慢道:“还有啊,阿青,璃瑛二字,自天罚降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唾弃,这两个字,若是放在数百年前,说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怕是要被人打死,你以后可要注意些,在存安城,若是成了众矢之的,下次进来,我可就没办法带你逛大街了。”
“你……”墨情皱眉。
夜影一个打挺坐起来,走向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堆:“火我来熄……哦,对了……”
他回头看去,眼角弯起来,笑道好看。
“浮元子很好吃,今晚多谢款待。那个碗就麻烦你了,抱歉啊,物资贫乏,我这也没招待过别人过夜,不懂该是什么样的流程,只能互相磨合一下了,嗯……怎么舒坦怎么来吧,可好?”
墨情微愣,垂下眸,捏着手上的空碗,低声道:“我无所谓。”
“……你,真的不怕我吗?”
沉默了片刻,在浓重夜色的包裹下,墨绿色的身影忽然言道。
这话他之前也问过。
只是在夜影的一番话后,此刻再问,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听实话?”
“嗯,听实话。”
“怕。”夜影道,“但也不是很怕,我也说不大清……”
夜影手上拿着刚刚墨情拿着的那根木棍,将未灭的炭火稍稍铺开一些,他道:“有些人跟作恶的魔物一样可怕,那即便是人,也一样该惩;但有些魔物和好人一样良善,即便那是魔物,也当以礼相待……”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从未碰见过能将浮元子煮得这般好吃的魔物,你既知我身份真名,却从未坑害过我,于私来说,我不喜欢打打杀杀,若是能交一个将浮元子做得这般美味的朋友,岂不美哉?”
温和的言语一字一句,尽数入了耳。
大魔物拿碗的手不觉地失了分寸,陡然听见手中传来细微的开裂声,墨情回过神,收起手上外漏的力道,他低下头,须臾,紧抿的嘴角动了动。
“此番见面,影哥哥可是长进了不少,连拿我寻个乐子都这般头头是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多出几道菜色,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夜影耸耸肩,笑道:“我说不过你,我认输。”
坡上的人手中捏着碗,默默将头偏向一旁,在夜色的掩盖下,嘴角微抿,漾出了一道轻浅上扬的弧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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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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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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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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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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