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般的发束停在牢门口,盘成一盘,竟真的像蛇一般,将黑色浑圆的“头”堪堪立了起来。
似是畏惧赤练的剑气,那些发束便就此停歇,在极近的地方盘立着,驻足不前。
一排两排倒还好,可放眼望去,漫片的黑色都陆续跟随着排首的动作盘踞着自己细黑的长躯,那画面,大概只会让人觉得窒息想吐。
大壮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夜影的视力在这时也不知怎的,渐渐开始恢复了一些,远的依旧看不清,但光是这近距离的几排,也足以让他背后泛起一层凉意。
在他眼里,这些黑色弯曲扭捏的发束都不得不让他本能地联想到一种他极其作呕厌惧的东西……
握剑的手颤动了一下,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大石,让他有些换不过气。
夜影稳住心绪,眉头紧拧,然而,在往后撤身时,脚跟擦过了一块碎石,一个踉跄,让他一下乱了心神,堪堪站稳后,便扶着石壁开始干呕了起来。
早已退到一旁的大壮浑然不知夜影为何开始呕吐,但他不觉得这时候吐是一件很怂的事,只能怪这画面太过刺|激,换了谁,吐成这样都不奇怪。
只有身后的阿青蹙着眉,深邃的眸光若寒夜一般,停留在夜影的身上,一动不动。
而就在夜影缓过气时,一阵盈盈的笑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小哥哥好定力,我自认为看人极准,却也未想到,这么快便让我料中了。”
那笑声,和两日前的态度有了不同,似乎,变得更加自信,就好像是……胜券在握。
夜影抬眼看她,不知什么时候,他竟连脚步声都未曾听见,阿莲便已经婷婷立身于牢外,她看着面色微白的夜影,咯咯发笑,夜影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可笑。
“小哥哥,你对这类物事的恐惧,表现得倒是坦诚。”阿莲笑得如银铃般,而那笑声中所夹带的,却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和得意。
大壮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浑身瑟瑟抖个不停。
“今日你到此,可是忘了什么?殊不知是谁前日大放厥词,说要将我们关押至死?”
靠坐在一旁至今一言未发的阿青忽然出言淡道,他眉梢轻挑,抬眼冷然:“现下又是来做什么的?”
也不知是被阿青震慑到还是怎的,夜影忽觉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身姿在阿青的话音落地时,浑身好似颤了一颤,但奈何视力有限,又不能细看,便只好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尽力观察。
“——我吸引她的注意力,待牢门一开,你便提剑攻其面门,那魔物的弱点,是头发。”
这便是阿青两日前在他耳畔低声诉予他的破局之法。
而这两日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阿青却突然问及了他最惧何物。
夜影回想了一下,他忆起了那一夜在川陵姬的迷阵中被附了几近一身的冰冷粘稠……当时堪堪稳住了,只是现下再想起,脊背却开始一阵阵地发凉,即便身处热浪腾炙的无间之地,心却犹如泡进了寒潭深处,叫他浑身都冰凉了起来。
夜影没明说,阿青自然也不再问。
可这魔物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夜影不解,也无暇思虑这些,他一手持剑,剑尖指地支撑自己,另一手依旧挡在嘴前,俨然一副还未缓过气来的样子。
“我再说最后一次,把东西,还给我——”
阿莲面色阴冷,那最后的“给我”二字,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中强逼出去的,像是想要借势逼迫靠坐在墙边却依旧无动于衷的阿青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其实更怕眼前这群人软硬不吃,因为在她心里,她要的东西,远比眼前这些人的性命要来的重要的多。
回想不久之前,阿青悄悄在夜影掌心里写下的那句话——
“她要找的,是她的‘孩子’。”
写的时候,他在‘孩子’二字上打了一个框,夜影抬头看他,只见阿青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摇。
夜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懂的,反正,那一刻,他就是看懂了。
——“那东西和她有关,但绝非她孩儿。”
然后,阿青将他的手翻转,冰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打了个小小的叉,他抬眼看夜影,用口型无声道:不能给她。
本想问那东西在哪儿,但话未出口,夜影便闻见那细微的窸窣声响,见阿青神色微沉,无声道了一句“来了”。
夜影点头,不消多言,提了剑破尘而上,赤练出鞘,叱出热浪四起,凌风厉气,从大壮的脸侧疾疾擦过,若不是大壮被吓傻,愣怔到忘记逃跑,在赤练霸道剑气的波及之下,只怕就不是划破皮肉那么简单了。
但事出紧急,夜影不得已,才咬牙赌了一把。
他赌大壮的四肢跟不上脑子的节奏。
而结果,便是他如愿赌赢了,大壮除了脸颊的皮肉被剑气划出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幽怨地缩在角落,瘪着嘴看着夜影,别的无碍。
大壮可怜兮兮缩在一旁,又不敢靠近阿青,这个少年模样的人此刻比他所见的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也更可怕。
大壮忍不住心想,若不是那双脚已经化为白骨,又带着浑身的伤,否则依他这般气定神闲,其实更适合端着一盏盛着上好清茶的白瓷茶盏,兀自浅尝。
大壮正想着,就听阿青浅凉的音色淡道:“阿莲,来做个交易吧。”
大壮睁大了眼睛,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是要把他们给卖了……
“打开牢门,告诉我们出去的方法,我便将你要的东西还予你。”
阿莲冷嗤一声,哼道:“那本就是我的东西。”
阿青低眸,不再看她,嘴角勾着一抹冷笑,不说话了。
她大概是想从阿青这儿多诈些话出来,却没想到阿青此刻给出的反应竟是如此。
阿莲憋着火,气得发抖,咬牙站定了片刻,眼底带着灼人的愤恨,她抖了抖宽袖,一长串黑发从袖口散落出来,垂贴在了地上。
大壮现在看到这黑压压的头发就直倒冷气儿。
只见她站在牢前,阴着一张脸,袖中黑发轻掸,那些头发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汇聚如一条粗壮的黑蛇,攀上了拳头一般粗壮的牢栏。
夜影此前本想用赤练试着去砍,被阿青阻止了,问他原因,他也没说,只让夜影别去斩那牢栏。
夜影听了话,阿青浅浅一笑,淡淡道了声谢。
而现在,那黑蛇一般的粗发攀上牢栏后,不多时,开始在上面发散叉开,由一条黑蛇化作了许多条,连起来看,这些头发反而不像蛇,倒像是一棵漆黑的乌木,不断地开散着“枝杈”。
一束束黑发蠕动,只听一阵阵的刺耳歪曲的尖锐声响在发束的扭卷下森森溢出,它们攀着牢栏,发力拧紧,如拆筋裂骨一般,竟生生将那拳头般粗壮的牢栏拧弯了!
不消片刻,牢栏上,便被拗出了一扇能容得下一人之宽的“门”。
“哼,你倒是聪明,早看出来你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就是傻了点。”阿莲冷哼,目光从夜影身上斜过,又落在阿青身上,“你明明可以利用他劈开牢栏,就算反噬,也是他一个人受着,你要逃出去,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可你却偏要守在这,莫不是对他动了……”
阿莲话说到这,却不料阿青赫然抬眸,眼神冷寒。
这一眼,竟让她整个人滞在了原地,直接没了后话。
夜影心下疑惑,动了什么?
看着两侧还立在原地但早已扭卷得参差不齐无法直视的牢栏,大壮目瞪口呆。
“先出来。”阿莲冷着脸,补充道:“不然待会等这东西自己合上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夜影退到墙边,将赤练别到腰间,弯下腰,将阿青背起,又看了一眼阿青身后拿来给他当成靠垫的黑色外衣,想也不想,伸手一并拿上,将阿青绕过自己脖颈的双手捆了一圈。
“……你,这……”伏在夜影脊背上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夜影道:“我怕你掉下去,但又不想你在我身上被困死,万一我遇险,也好把你脱手。”说完,他笑了一笑,轻声道:“别害怕。”
“……”
根据阿青的安排,大壮率先出门。
阿莲的目标是他们,大壮先出去,至少不会被当做目标,也不会出现万一落在最后又被关回去当人质的风险,毕竟阿莲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他二人的身上。
大壮服从安排,鼓壮了胆子,第一个出去了。
当夜影背着阿青走出大牢的那一刻,身后的牢栏便开始慢慢拼合了。
而仅仅是这一栏之差,便决定了整个视野的不同!
那牢栏就像是一个结界,在里面时,所见皆是一片炙热腾腾的橙红赤色,而一踏出这牢门,整个无间地牢的全貌,便径直拓入眼底,夜影的视力在这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心想,果不其然。
在这之前,阿青就告诉他,不出三日,他的眼睛便会好。
夜影不假思索,就信了。
飞流直下三千尺,只不过那落瀑,并不似九重天上垂直铺落下来的银河,而是炽热橙红的熔岩红浆——从高处跌落成瀑,落入最深的底端,然后,便没了声音。
这种感觉最是可怖,夜影宁可那熔浆落下,在坑底激出滚浆四溅,也好过这熔瀑头重脚轻,最终不知去向,连个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而这岩浆落瀑,大概是这无间地牢中,最骇人壮观的一处了,环视整个地牢,状似环形长筒,直驱而下,中空处除却那片炙浆巨瀑发出的橙红的光堪堪可以照明,更偏一点的位置,便是一片黑压。
这汤熔岩落瀑不知源头,自上倾注,直泻而下,带出一片橙红之光将地牢的内圈映衬得清楚明白,放眼望去,能见的层数一共八层,而夜影他们所在的,便是最高层,这八层地牢,无一不充斥着热浪,带着裂缝中的熔岩,滚滚翻涌。
若是那无间地狱,程度定不是地牢能相比,而光是地牢就已经如此骇人,夜影想象不到,那里的场景,该会是怎样的可怕糟糕……
当然,他也不想知道。
“带我们去安全之处,我便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夜影沉声道。
阿莲眯着眼看了他一会,端秀的细眉间拧出了几道细壑,半晌,她才冷冷答了:“走。”
这回,大壮走在最后。
跟着阿莲的脚步,七弯八拐,来到了一处阴暗的石廊。
“顺着这里一直走就能出去了,这条路绝对安全,你的要求我已经完成了,现在,把东西给我吧。”阿莲朝夜影伸出手。
夜影却不急,他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
他将手握成拳,看起来就像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似的,而就在即将触到她掌心的那一刻,夜影突然反手,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探到了腰间。
赤练出鞘!
毫无预兆的动作让阿莲一瞬间的惊慌之色溢于言表,眼中盛满了惊恐,她拼了命地想要将被抓住的手腕挣扎着抽出。
然而,就在赤练的剑锋几乎快要触到她的那一刹那,她脸上所有的异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诡魅的笑容。
大壮呆住了。
他看见,一摞头发从阿莲另一只衣袖里溢出,然后腾空而起,化作一把长刀陡然斩下,夜影刹招不及,连剑带腕,一并被斩断了!
顿时,血涌如注。
大壮只觉胸中扼阻,他想叫,嘴是张开了,却颤抖着,如鲠在喉,最后发现,自己竟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就是……魔物?
想起三途河畔的侏儒小鬼,大壮只觉得可笑,那样的就算再多几群,也不及这一个要来的恐怖!
所以……今日,他也要死了吗?
这么想着,又觉得可笑,自己早就死了不是吗……?
他在还活着的时候,自诩不曾窝囊过,他打不过那些砍下他头颅的人不假,可他保护了他的发妻也是真,他死得不冤。
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他的妻子,而死后有死后的规矩,不管他怎么努力,报仇什么的,大概也无望了……
在心里无声地苦笑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落,回想起来,自从入了鬼门,一路都是夜影在帮他,助他,旁敲侧击地鼓励他,他是个好人,虽然面上冷了些,心也不全是热的,但大壮依旧笃定,遇到这个人,还能与他一起共患难,他不后悔。
而反观这一路上,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一味地躲藏,避缩在夜影的身后,胆小如鼠,像极了一只缩头乌龟……
实在窝囊——!
看了一眼夜影背在身上的那个白衣少年,即便是这种时候,夜影也完全能在攻势凌厉的发束中来回跃步闪躲,应对纠缠,大壮看向那只被斩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只断手。xiumb.com
刚开始时,他只觉得步履维艰,但移动了两步,他便发狠了一般下了决心,脚步也跟着拔了起来。
他将那只断手里的剑小心翼翼地取下,然后将断手放在一旁,握着那把被唤做赤练的长剑,大吼一声,“赤练啊,我们杀——!”
这般气势,让前方正在厮杀的三人为之一震,陡然停下了动作。
见来人是大壮,夜影的眼中却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啧了一声,低低道了句碍事,仅剩的一只手响指一打,只听“乓——”的一声,大壮应声而倒,直直摔了个狗吃屎,手上的剑也往旁飞出了老远。
这一下大概摔得不轻,倒下之后,那魁梧的身躯便一动不动了,呈伏趴的姿势,就这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或者应该说,大概是摔得三魂荡了气魄,一时失了神,动不了了。
原以为会做出什么惊天泣鬼之举,谁曾想,来人竟就这么笔直地倒了下去,惹得阿莲牵出了一长串的讥嘲讽笑,连着那些被当做武器的头发也跟着不住乱颤起来。
笑够了,阿莲敛去笑意,一张脸骤然冷下,她阴冷道:“玩够了吗?卍字级的,我知你并非亡者,以活人之躯深入冥界鬼门,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猜,你是来取冥灵花的吧?”
伏在夜影身上的阿青眨了眨眼,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夜影装腔假笑,收了招:“怎么,你知道那花在哪?”
阿莲如柳细眉轻轻一挑,信答道:“我食了那孟婆之躯,自是知晓。”
见夜影不答,她便自己接了道:“做一笔交易吧,我告诉你花在哪,以二换一,你们一点不亏,反倒还赚。”
不说便罢,此言一出,却引来夜影嗤声一笑。
在阿莲怪异的注视下,他淡道:“我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有哪里划算?自驿馆开始,你便盯紧了我这一头黑发,你本就要取我性命,即便交易达成,我如愿取到了花,你也不会放过我,想来,只待我一上陆,我这颗项上人头,怕是就不保了吧?”
夜影多说一句,阿莲的面上便阴沉一分。
见自己的计划被全盘拆解,她倒是放得挺开,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只见更多的头发发狂了一般从宽袖中源源不断地吐溢出来,她咬着牙狠狠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的孩子藏在哪儿了,待你头颅落地,我也自有办法知晓!”
夜影闻言,倒是觉得好笑,只不过,他笑的是前一句话。
五百多年前,落下天罚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老天,栾洲大陆罹难至今,便是那老天的杰作,天堂一说,放在当今栾洲,何其荒谬!?
而此刻他们虽在地狱,靠着自己,反倒还有生机,也来的更安全!
倘若天堂真的美好,自它将天罚打落在栾洲陆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让他们向往的必要。
无聊的念头只在心里一瞬而过,便化作嘴边的一声嗤笑随之消散,夜影抬头看她,不慌不忙,停下了出招的动作。
阿莲广袖肆起,荡起两袖黑发如黑涛巨浪,袭卷而来,伏于夜影背上的阿青终于抬头,刚要说什么,却听前面传来一个不太一样的声音。
一声浅叹,似是带着些许惋惜,身前的人开了口,清冽而平淡——
“乱发之舞,美哉,妙哉。”
也不知这句话到底夹带了何种魔力,下一瞬,阿莲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愣了。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她的眼底渗出了一丝惊惧之色,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滞顿。
她陡然回神,清秀的细眉紧拧,狠厉之色再次回到眼底,这次,她用了全力。
她不明白这个卍字级的赏金猎魔人为何忽然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连整个人散发的氛围和气场都不一样了,甚至连断腕之痛都是一眼带过,就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般……
阿莲有些惧了,原本不想将他们就地诛杀的她,在这一刻,因为这一分隐隐的畏惧,抵上了全力!
而就在她看见那猎魔人身上的少年用手肘在他的肩膀上吃力地支起身子,目光中带着焦急,贴在身前人的耳边低声急唤了一声“阿青”后,她就知道,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青丝碎尘烬,万念化絮飞。
在这条漆黑的廊道里,犹带着天然边棱的粗糙石壁在她的视野里不断往前,她只觉得自己在原地挣扎了许久,而后才倒下。
只是,她自以为许久的挣扎,或许在那个人的眼里,怕是连雨点落下的一瞬都及不上。
或许,那应该不能被称之为人……不,应该说,他什么都是,但唯独,就是不能被称之为人。
她已经是“大凶”级的魔物了,以发为器,食之,用之,娱之,也乐之。
那日是她兴起,某夜,在熟悉的河畔上伴风起舞之时,被那人撞见了,那时的她还没有这具名叫阿莲的躯壳,还是一只丑陋的大凶。
然而,那个人却驻足未走,站在原地,赏她以发为缎,翩翩舞了足足近半个时辰之久。
但不论怎样,她还是喜欢用“人”来称呼他。
虽然他连完整的魔物都不是,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有着人的外表,却不是人,那张皮囊也不是从别人身上食来的,明明几乎就是个魔物,却又尴尬地掺杂着魂灵最原始的气息。
不是人,不是魔,也不是魂灵,更不是人类,身上也没有异变的气息。
然而即便她看不懂,她也知道,这个人很强,若是再任凭他这样下去,莫说那卍字级,就是酒馆的馆主,也未必能在他那里讨到半点好处。
可要说唯一的遗憾,便是她从未见过他的样貌。
她发现,每到月圆之夜,这个人都会来到河畔,看她挥发如缎,月下翩舞,可每次来,却都是用一张骇人的鬼面掩着样貌。
而每当他席地侧卧时,林中便会漾起碧绿荧光,星星点点,伴着她,与她齐舞。
对于他的容貌,她万分好奇,更是想见,却又怕若是自己上前搭了话,他便再也不会来了。
于是,有一日,曲终舞毕,她鼓起了勇气,向那人搭话了。
她用人类的口吻问道:“阁下,是爱美之人吗?”
月色下,那人默了片刻,而后轻淡道了一句:“乱发之舞,美哉,妙哉。”
她闻之,心神俱荡。
而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却似乎,不大喜欢她随手取人性命。
原本,她也并不是那种食发便要取命的魔物,她最多只是潜入有人居住的村庄,然后拾一些人们自然脱下的落发来食,虽是大凶,但她并无杀心,也从未细想过要如何取人性命,披人皮囊,她最在乎和关切的,只有头发。
但也不知为何,似乎在那一句夸赞后,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渐渐地,她开始想要变美。
她想要一副很年轻、很好、很美的皮囊。
于是,她碰见了阿莲,并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下了手。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阿莲是她手上沾染的第一条性命,她犹豫了许久,最后决定试用那身皮囊的时候,也只敢选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在百感纠集了数个月夜后,她终于决定,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用那身她认为最是好看的皮囊,来舞一场月夜飞花,荡气惊鸿。
那人来时,自然而然地,也看见了她这身皮囊。
但她没料到的是,这次,那个人的脚步只驻足停留了不过半刻,还未等她起舞,便兀自离开了。
她垂下满袖黑发,那纷乱的青丝,洋洋洒洒泼了一地,如墨一般。
她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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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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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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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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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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