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后,垂手放进了手边的盆中,看着帕巾一点一点被水浸湿,阿青眯起眼,垂眸片刻后,抬起头,向门外走去。
隔壁。
夜影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轻挑浮夸的声音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们别急呀,我这就继续……咦,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
一个孩童的声音急切道:“说到那姑娘被魔物挠了一爪子,受了重伤!”
浮夸的声音恍然一笑:“哦——对对对,就是这个。然后啊,我就一路扶着她去了客栈……”
“你们在一起了吗?”另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道。
“……啊?”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孩子们的关注点在这,声音的主人闻言,顿时语塞,吃了一惊。
“你救了那个姑娘,肯定得帮她包扎呀,既然一爪子挠到了肩膀,那肯定就得脱衣服吧?那既然脱衣服了,你看见了她的身子,有了肌肤之亲,那可不就得娶她吗?”刚刚提问的男孩大声起哄道。
“对啊对啊。”看热闹不嫌事大,另一个男孩也跟着附和道,“而且,包扎完了,你一个正常男人,看见女孩的身子,不可能不馋!当然,你也能说你不馋或者根本没帮她包扎,那也没什么问题,可那样一来,我们就该怀疑你是不是个男人了!!”
“哈哈哈哈——难不成哥哥你不举——?啊哈哈哈——”
夜影:“……”让你涮老子开心,呵,这就报应了?活该!
站在门口的夜影几乎能想象到他一推门进去,就能看见门里边那个作茧自缚之人被一群年岁不一的孩童三言两语轰得一脸震惊的画面。
啧……
然而就在他由衷感叹这群孩子们的造作能力时,忽地感觉身后袭上一阵恶寒——
夜影脊背微僵,转过头,只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身后,诡异的是,明明觉得这阵恶寒是由他而起,而站在身后较远处的阿青却一反常态地没了这两天一贯的平静淡漠。
他看着自己,脸上却挂着一个浅淡而和缓的微笑。
“……”
闻见屋内此起彼伏的起哄一波接着一波,估计着快撑不住了,夜影这才动作,敲门后推开,走了进去。
见多了个人,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往他身上看过来。
夜影倒不在意,借着这安静的空档,眼睛快速在孩子们身上扫过一遍,确定人数足够,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眼皮一抬,再看向坐在床上讲故事的那人。
这人一身修身白衣,领口袖口和衣摆处是规整的菱形方格纹,腰间束一条白色玉带,在靠右的一侧系挂着一条乌绳,乌绳的另一端是一块色泽和质地上乘的润白玉佩,一头黑色长发随意取几束扎在脑后,剩余的索性就直接放任不管,任由那几缕长发披散在肩背上。
夜影心叹,这身装束,若不看那张脸和那头放飞自我的发型,俨然就是一个举止得体、风度有加的翩翩公子,但鉴于那张脸在夜影看来过于欠揍,所以每次看到这人,便会有四个大字如山不倒般地屹立在脑海中——
暴殄天物!
只听这欠揍之人开口问他:“怎么才回?”
说完,便盯着他又打量了两眼,然后道,“区区一只祸乱,搞这么狼狈,你身手没这么差吧?要不待会陪你练练手?”
说到练手,他便习惯性地将手探到腰后,再放到身前时,手中便多了一把雪白的折扇。
扇子在他手中“刷拉”一下利落展开,夜影微微挑眉。
大冷天的,不冷吗?
他抬眼,盯着那张欠揍脸也打量了一会。
这人便是辰风,人称浪子,倒也不是真浪,看着他每次勾搭的姑娘最后都成了他的红颜知己,说不觉得奇怪是假,事实上,夜影到现在也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这张脸生的确实不赖,若柳长眉下的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薄唇只消轻轻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便是十分的撩人。
然而就是这张俊秀的脸,在初见夜影不久后,就被他给揍了。
夜影也不知为什么就想揍他,总之,有了第一次后,在这之后,每次见到他,手脚的行动总要反常地比脑袋快上几步,控都控不住。
看了他一眼,夜影的目光落在对方身后的床上。
辰风身后躺着的人正是贺秋,脸色略微发黑,昏睡不醒。
没有理会辰风随口侃出的无聊问题,夜影反问他道:“龙七呢?”
辰风抬手,用扇子遮着下半张脸,淡淡道:“我让他去弄吃的去了。”
“吃的?”
辰风嗯了一声,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贺秋,一时间,表情正经了不少,他轻叹一声:“主要还是让他去弄点药草。”
夜影皱了皱眉:“什么药草?”
以他对辰风的了解,这副表情,已经不是随口开开玩笑便能解决的事情了。
辰风没回答。
“他怎么样了?”夜影看出了端倪,又问道。
仍旧以扇掩面,辰风的眼神停留在身后贺秋的身上,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可奈何:“魔气入体,快入膏肓了……”
夜影闻言,眉心不由拧紧了些。
在川陵姬的这件事上,贺秋本不该死,他稳住了自己的良知没让自己跟风沦陷,但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些事的发生,情理之中,完全可以理解。
夜影沉声道:“有什么我能帮的吗?别考虑其他有的没的,你就说有还是没有。”Χiυmъ.cοΜ
他早就看出,当他推门进去的那一刻,辰风看向他的眼神中便是欣喜。
但下一秒大概是发现了他浑身是伤,这才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避口不提这些,大概是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不等辰风给出肯定的回答,夜影便自己问下去了。
见辰风的眼里却是纠结,夜影也不催他,只是道:“辰风,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这是你的徒弟,救是不救,跟我无干,你若不愿我帮你,过了这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另外,我体质你应该清楚,与其有时间做这些无谓的担心,不如快点决定。”
辰风看着他,眸光略黯淡,他难得蹙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更是难看。
他沉声道:“夜影,你我是朋友,我不愿你去冒险,我要的东西生长的地方太过凶险,我怕即便是你体质特殊,也难保能够安然无恙……这话挺不吉利的,但该说的我得先说,我是在担心……此去,你会回不来。”
片晌的沉默。
“你只管说,具体我会自己判断,情况不妙的话我会跑的。”
辰风看着他,心里苦笑,我就怕你活腻歪了,直接拱手就把人头送了。
……
片刻无话,辰风低眸,认真思虑了良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刷——”的一声,合起了扇子。
他站起身,看着面前十几个站着坐着的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再努力,也依旧无法将脸上的担忧和惧色很好的掩盖,许是被他们刚刚谈话的沉肃气氛吓着了。
辰风哄孩子很有一套,他冲他们笑了笑,道:“能拜托你们一件事吗?哥哥现在要去帮伤员疗伤,知道你们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哥哥就在隔壁,待会就回来,在这期间,能麻烦你们照看他一下吗?”
辰风说完,抬扇指了指床上的人。
一个看起来大一点的男孩站起身,抬手用拇指扫过鼻尖,一副痞里痞气的嚣张模样,看得出来,应该在这群孩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男孩仰起头,扬了扬嘴角,冲辰风道:“哥哥,交给我们,你放心,有任何异常,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辰风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肯定道:“嗯,真是可靠!我们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喊我。”
男孩受到夸奖,一颗脑袋扬得更高,他咧嘴一笑,底气十足:“哥哥客气!”
辰风笑笑,收手转身和夜影一起出去,合上了门,夜影刚要拐回房,却便被辰风一把抓住了手腕,往廊道深处拉了过去。
“??”
夜影莫名其妙,不是说去隔壁?
“辰风?”夜影低声道。
被叫到的人却不作声。
夜影无语,也懒得叫了,任由他抓着手腕往前一通猛走,十几步路后,终于在快到廊道尽头的地方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刚要算账,前面的人却突然转过身来,眸光阴沉,直勾勾盯着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仔细看的话,似乎还能捕捉到深藏在眼底的一丝惊慌。
夜影蹙了蹙眉。
辰风好歹是个卍字级,碰上什么会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辰风放开手,紧闭的嘴唇动了动,他死死盯着夜影,沉着声问道:“夜影,你老实说,刚刚站在你身后的那家伙是谁!”
夜影被问得有些懵,皱了皱眉,就要回头去看身后。
谁知辰风一个抬手箍住了他的脸,紧接着低声道了一句“别看!”
辰风个头比他高一些,这么个箍法,让夜影的脑袋不得不被迫仰起,加上这货手劲不小,夜影只觉得脖子快要给他扯下来,用力往他手背上一拍,冷冷道:“你这是要我脑袋搬家?”
辰风一愣,箍着夜影的双手一顿,受了刺|激一般松开了,他看着夜影,带着歉疚满脸复杂:“对不住,对不住……”
“你说的是阿青?”大概知道辰风说的是谁,夜影接话反问。
“阿青?”辰风满脸不解。
夜影叹气:“你说的,是不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你一样,一身白衣,人很瘦,跟我差不多高?”
辰风连连点头,眼神再次沉了下来,说:“那家伙哪来的?”
夜影道:“……我捡的。”
辰风:“……你不要命?”东西乱吃就算了,人怎么也敢乱捡?
夜影不耐,问他:“怎么了?”
辰风搓了搓手臂,稍稍错身往夜影的身后远远扫了一眼,然后压底了声音:“那小鬼我劝你找个机会趁早甩了!你知不知道,从那家伙身上传来的恶寒,我他妈……”
辰风一脸厌恶,不停搓着臂膀,仿佛那寒气犹如跗骨之蛆,到现在还未能散去。
夜影:“……”
“我知道了,我自己判断。刚刚屋里说到一半,你为何说就算是我去也难保无恙?”
夜影有意岔开了话题。
他知道阿青来路不明,言行举止间,根本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应有的样子,可他却一直觉得阿青对他并无恶意,虽然辰风说的恶寒倒是真的……
方才在门口的那一瞬间,连夜影都觉得有些心里没底了。他和辰风也算是见识过许多,但光是站着就能让人心惊胆寒的人,他们各自心知——从未有过!
辰风手上的动作渐渐放缓,答道:“你知道鬼门关吗?”
夜影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辰风所说的鬼门关,并非是对某个地势诡谲、怪事频出之地的别称,而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鬼门关!
入了鬼门,便是黄泉路,走过黄泉路,便是那忘川之上的奈何桥,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下层黑,愈是下层,愈加凶险,里面涌动的,尽是投胎不得的孤魂野鬼。
人生在世,行善便走最上层,善恶掺半走中层,恶人就走最下层。
有传说,过桥前,会有孟婆守在奈何桥前熬煮孟婆汤,不肯喝汤,不得过桥,不过桥,则投入忘川,至千年后,方可转世轮回。
忘川又叫三途河,河水赤红如血,状似沸水,倒腾翻涌,河中魂魄受尽千年水淹火炙之苦后,若魂魄未散,方得新生。
而关于鬼门关的一切记载,都能在祭猎阁的卷轴里找得到,祭猎阁里并非不收录真假不明的猎奇轶事,所以,阁中卷轴被分成了一类和二类:
一类是已被考证的真实记载,二类则是民间各处的话本故事,毕竟人要吃饭睡觉,自然也需要适当的娱乐和消遣。
而关于鬼门关的记载,却并不收属于二类的民间话本中。
当不少新进的初字级猎魔人在一类卷轴库中看见鬼门关三个字时,无一不退出来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然而在确认自己的的确确是进了一类卷轴库后,大多都选择默默把手里的卷轴放回去……
应该是真忌讳……
当然,他们也不傻,在放回去前,还将鬼门关的地理位置记了个清楚明白,防止以后出任务不幸途经,也好绕个道走!
虽然是这种世道,命如草芥,做什么都得争分夺秒,除了去死。
……
“在酆都,护城河底。”夜影答道。
但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对,他面露疑色:“你要的东西在鬼门关里?”
辰风用力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夜影:“你怎么知道那里边有你要的东西?”
依他对辰风的了解,这人虽然放浪不羁,却也并非胆大无脑之人。要说惜命,辰风绝对可以排在头几名。
他这样的人别说鬼门关了,就在前段时间,他接了个委托,运气不好,误闯了大凶的集|会,那一趟回去,辰风在他耳边抱怨了足足半个多月,弯来绕去,说的都是同一句话:老子当初就不该手贱图那千把个钱!
被夜影一语道破,辰风也少有的坦诚,犹疑了片刻后,他道:“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双生大凶吗,就挠了你一爪子的那个?”
夜影点头:“记得,怎么?”
他继续道:“我记得我跟你解释过,那天之所以去晚了,是因为途中碰到了一个女魔物,入了她的迷阵,这才耽误了。”
“嗯,所以呢?”
辰风眼神闪躲了一瞬,然后压低声音:“其实,是我拿了那魔物的东西……”
夜影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搞了半天,原来还是你坑的我?!
知道夜影怒了,辰风赶忙解释:“你……那个,先别动气,受着伤呢,对身体不好。”
“其实也不能算是偷,我那天路过,然后看见那魔物路过,担心有埋伏,就先顺路跟着,就在离我们约好的目的地没多远的地方,那女魔物突然停下脚步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你猜怎么着?我看着她把挂在腰上的一个丝绸小袋摘下来,藏进了一块巨石的缝隙里了。”
见夜影凝着神色,有听进去,辰风趁热打铁:“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躲在后边跟着,没成想,她把东西一放,就离开了。”
闻言,夜影也觉得有些怪了:“那袋子里装了什么?”
辰风道:“那女魔物走了之后,我是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上去的,我捡了那袋子打开,结果,那里面居然是一枝花。”
夜影皱了皱眉,疑声道:“花?”
“对,是花。”辰风道,“那花怪得很,墨绿色的,通体有绿光萦绕,我记得那天下雨,天色比一般白日还要再暗些……”
“你知道吗?那花朵好生奇妙,我一动它,那荧光就像是能感觉到我动了它一样,一下飞的老远,然后片刻不动,它们就又自己飞回来了,那时候我就在想,莫不是那荧光会自己认主,不然怎会这样?”
夜影听完,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捕捉到了辰风话里的一些漏洞。
他道:“那你如何认为,这花长在鬼门关里?还有,你怎么知道这花能救贺秋?”
夜影话音落下,就见辰风捏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脑门上,从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来看,辰风大概瞒了他什么不太好的事。
辰风一边敲着自己的脑门,一边支吾:“那什么……你还记得你被挠伤后,我那晚给你上了药吧?其实吧……就……我那天,身上其实没带药……”
说完,他心虚地抬了抬眼皮,看了夜影一眼。
夜影瞬间明白了。
他闭上眼,长缓地吁出一口气,然后睁眼,看着面前这个此刻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人,憋着一口气冷冷道:“所以,你拿我当了你的药人?”
辰风:“……”我他妈是造了什么孽要去招惹这尊杀神……
饶是心中忐忑,辰风却表现得颇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悲壮,他沉默了片刻,双手合十,朝夜影埋头一拜:“我错了!少侠,求饶命!”
“呵。”
辰风紧抿着不住下撇的嘴角,这人就这一点最可怕,被得罪完了什么也不说,也没个生气模样,就扔给你冷冷一声“呵”,都不知道后边等着的是凌|迟还是要五马分尸……
“继续。”夜影挑眉,“你还有个问题没答。”
辰风突然有一种错觉,这,可不就越来越像审犯人吗……?
他悻悻一笑,跳过前面的问题,忽然反问道:“你还记得那时候上药时,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夜影睨了他一眼:“没什么印象了,我只记得那东西凉的很。”
辰风扇子往手上一拍,沉声道:“就是这个,因为伤口在肩背上,所以你可能没看到,你的身上那伤,额……其实是腐烂后,再生的新皮……就,那时我给你上完药,紧接着就发现伤口开始发烂,因为烂的程度实在太骇人,弄得我心里也没底,这才问你有没有什么感觉,结果你告诉我,除了凉,没什么感觉。”
没注意到夜影脸色渐沉,辰风继续道。
“后来我就觉得这花有奇效,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外敷尚能如此,就是不知道内服会怎样,所以我把剩下的花分成了几份,再抓了几只病鼠,有的拿来内服,有的拿来外敷,结果就发现这花是真的神,不同的剂量和烹煮方式,得出的结果也完全不同,调整剂量和配比,甚至还有净化的功效!”
说的起兴了,辰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犯病了,又迅速切回到正题上:“所以我才猜测这花十之八|九对贺秋的病症也有效,其实也是偶然,我拿那株花时,被迷阵所阻,那迷阵似乎想让我放手……反正,我没放。”
说到后面,连尾音变得轻飘,看样子那日迷阵里发生的事还给他留着不小的阴影。
最后,辰风道:“大概那迷阵也拿我没办法了,就把我放了,但就在出阵前的那一刻,我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小声骂了一句,说什么……冥界至宝流落外人之手,我辈定饶他不得?”
辰风说完,像是方才的那阵恶寒又凭空生了起来,打了个寒噤,偏开头,不再说话了。
夜影垂眸不语,抱着臂,一手指节弯曲,轻轻抵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他突然抬头,看向辰风,猝不及防道了一句:“我发现你傻了。”
辰风:“?”
“你完全可以把中间的过程去掉,直接扯最后的一部分,这样你既能继续瞒着我,又能简单迅速地解释整件事,只需要在那花的功效上稍微撒个小谎……”
辰风听完,语塞半晌。
手中的扇子往太阳穴上无奈一戳,苦笑了道:“罢了罢了,对别人撒谎还好,对你,还是趁早挑明了为妙,省的在你这悄摸摸的平白无故堆利息,说吧,这次赔什么?”
夜影眉眼一弯,笑得是一个灿烂。
他抬手比了个三。
又补充道:“这次委托,报酬是红浆果一篮,钱币八百。”
辰风抱臂,认真听着,以他对夜影的了解,没有下文,才叫闹鬼。
果然,夜影抬眼,盯着他道:“我要三倍。”
辰风差点呛死。
“你直接宰了我吧?”
“白日做梦?你还欠我东西,还干净了再死,没人管你。”
辰风:“……”不愧是你,一颗心跟你脸上的绷带一样黑,不但黑,还长!专门钓我这种肥鱼!
夜影摊手,一副油盐不进的随意,反正东西赔够就行。
辰风撇嘴,一脸郁闷。
“别怨我心黑,这本来是你的差事,自己喝醉酒收的徒弟扔给我带,还反过来被你徒弟挥刀相向,这些暂且不说,这委托本身就是个阴单,挥了血洒了汗,总得有人来买单。”
回想昨夜,贺秋果决利落的那一刀,夜影仍然心有余悸。
脖颈间筋肉分离的余感到现在还挥之不去,然而他心中却不由庆幸,若这次来的不是自己而是辰风,只怕昨夜身首异处的,便是他了……
所以,三倍的报酬换一条命,毫不过分!
“对了。”夜影道,“你说的那花,可有名字?”
“有。”想来是医者对于药草一类都有着绝佳的记忆力,辰风肯定道,“冥灵花。”
见辰风信誓旦旦,夜影挑眉疑道:“不是现起的吧?”
辰风摇头,难得严肃:“这种事情上我从不开玩笑。”
“行吧,那我走了。”
夜影说完,转身要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停下脚步回头又问道,“你要几株?”
辰风有些惊愕,被这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的人这么一问,一时愣了,下意识地接过话道:“一株,就够了……”
答完才发现哪里有问题,辰风忙道:“呸……不对,你别乱逞强,那可是鬼门关,弄不好就出不来了!弄不到那花也没事,你多少也信任一下我的医术啊。”
夜影笑了笑,嗤声道:“鬼才要信。客栈交给你,走了。”
“可你身上的伤还没……”身后传来辰风纠结的喊声。
夜影懒得转身,头也不回道:“别念了,伤早好了,那些孩子,就麻烦你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随着话音渐远,说话的人也消失在了廊道的尽头。
“扯什么鬼话……你还知道是我醉酒后收的徒弟,到头来却要让你来舍命帮救,到底是谁麻烦谁……”
夜影走后,辰风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艰涩的苦笑。
这时,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寒意,辰风微怔,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头到脚过了一遍,整个人当即就木了。
他记得他身后便是廊道尽头,空无一人,但此刻,这渗人的恶寒逼得如此之近,逼着辰风不得不急急摆头,看向身后——
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刚要松下一口气来时,眼角却蓦地扫见了一个白色的瘦影,霎时间,辰风反应极快,甩开手中折扇,当即拉开几步距离,攻防合并的架势摆出,神色凛寒,蓄势待发。
拉开距离后站定,定睛一看,心中不禁冷笑。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年似乎没有丝毫战意,只见他弯下腰,将手上一张白纸往地上一放,言语冷淡。
“这是影哥哥给你的东西,上面记了这次委托的来龙去脉,可能会对你救人有帮助,我放在这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辰风被这一番话绕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上前两步叫住了他,神色严肃:“你要去哪?”
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少年冷淡道:“关你何事?”
辰风皱眉,沉着声,近乎威胁的口吻道:“你若是敢伤他,我绝不饶你!”
这话似乎让他提了点兴趣,勾了勾嘴角,少年眯起眼,揶揄一笑:“所以如何?你又打不过我,那日的迷阵,说起来,你该谢我才是。”
辰风心下一沉。
怔了片刻后,面色也跟着沉了下去,不愿再多说,抬手便甩出一击!
然飞出的攻击却在接近少年身躯的一刹那自己偏离了轨道,“轰”的一声,炸在了廊道的扶手上,陈年的老扶手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暴|力对待,当即应声断裂,“嘭——”的一声巨响,断裂的扶手直接往一楼砸去,轰起一片尘埃。
手中的折扇握得更紧了,辰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看他这样子,多半是要去缠着夜影!而他现在能做的,便是不能让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成为夜影的威胁,就算是潜在的,他也绝不能放!
对峙的间隙,面前的少年已经盯着他看了他许久,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般,他低声道了一句话。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害他?”
闻言,辰风一愣。
那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再眨眼,眼前已是一片空荡,哪里还有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操!被坑了!”辰风狠狠开骂,冲着旁边的扶手就是一脚!
里面还躺着贺秋,他不能离开客栈!只恨他现在只盼那阿青能有颗良善之心,不对夜影造成威胁,自己别无他求,只盼望夜影能无恙归来!
“嘭——咣——!”
“……”
掌柜的都逃命去了,应该不用赔钱吧……?
“……”
算了,还是修一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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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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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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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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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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