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魔物不是专吃小孩吗?怎么连大人也杀啊……?”
“……这太可怕了!我……我要回家……”
“诶——先等等,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一个邻村的姐妹过来投奔我,说她们那儿闹鬼,那鬼专挑家里有小孩的人下手,一晚上一家三口最后只剩下一个娃娃,惨兮兮的,据说那些大人的死状惨不忍睹,连具尸首都没有!只剩一堆血花肉沫子!那村人好像管那鬼叫什么……什么姬,哦对,说是叫……川陵姬!”
“这……那这是鬼还是魔物啊?怎么还给起名字的……?”
“这……我哪知道?会受伤,应该是魔物吧,鬼那都是没影的,看不见摸不着呢……”
“……”
这些四下躲藏的镇民相互间离得并不远,女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躲在附近的人听清了,这时,有个人突然提了一句。
“那个人是谁?”
这话说完,人群的目光开始纷纷调转,朝同一处望去。
夜影:“……”
一阵诡异的寂静在夜色里蔓延,突然,有个声音低声道:“那人刚刚叫了方石的名字。”
此言一出,空气中又寂了片刻,原本诡异的氛围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在火把的映衬下,人们的眼神也颇为诡异,带着警惕,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打量着夜影。
这种眼神……
夜影心叹口气,他知道,他们此刻并不是在警惕他到底是不是人,他们是在忌惮,忌惮如果这时候对他发难,会不会也像刚刚那个死去的女人一样,只留下那一滩污浊不堪的浑血……
这委托是阴单,并非这里的镇民所下,即便夜影自己主动说明身份,他们也不会相信,毕竟,卍字级的赏金猎魔人对于普通的百姓,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接近神一样的存在。
然,人们虽信神,崇敬神,可人们也知道,神仙从来不会显灵,更不会下凡。
这就好像有个神仙站在人前告诉他们:我是神仙,然后人们便会呆愣一下,然后嗤笑骂他一句“神经病、疯子”,然后离开,仿佛看了一场滑稽的笑话。
再加上西坡子镇和存安城之间有一段距离,可谓穷乡僻壤,人们更认不得什么是猎魔印,而就算解释,也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可疑。
所以,不论事实如何,看着暗处的镇民握紧了棍棒,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坐在地上的夜影,他便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他没少挨过别人的打,反观眼下的人数,他倒是觉得还能接受。
不过多时,果真有人按捺不住了,一个男人手上抄着锄头,壮着胆子朝他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离夜影不远处的地方,男人停下脚步,微微弯腰,脖子努力往前抻了又抻,粗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曲折的缝,因为没拿火把,也不敢妄动,只敢先站在远一点的地方观察。
见夜影没有动作,那人又重新迈出脚步,向夜影靠了过去。
直到完全站在他身前,男人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诧异地快速眨巴了两下,一脸的不可思议。
“娘……娘儿们?”
夜影:“……”
去你丫的娘儿们。
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来人,而男人在以为夜影是女子后,反倒是松了口气,然后眼睛又眯起来,盯着他,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夜影忽然很想给他一剑,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么爱看,就不怕把命看没了吗?
男人盯着夜影看了一会儿,那张长着麻子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痴痴的笑,也不知道在意|淫些什么。
就这么痴笑了一会儿,接着,他收了收失控的表情,抬手擦去嘴角的口水,然后伸出手,向着夜影脸上的绷带探去……
“赤练。”夜影捏指成诀,暗声唤道。
几乎是同时,赤练便拖着通红的尾翼横在了麻子脸的眼前,剑尖刺地,通红的剑身自己下压成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猛地一松——
只听“啪”的一声,赤练从地上弹了起来,剑柄狠狠拍在了麻子脸的手背上,麻子脸当即疼出一阵鬼哭狼嚎,另一只握着锄头的手跟着一松,锄头嗵的一声落在地上,随之歪倒,不偏不倚地砸在麻子脸的脚背上。
“啊哎哟嗷——!!!”
麻子脸接连受创,疼得直跳脚,哀嚎如九曲十八弯弯出了一长串滑稽的音调,在原地不停来回蹦跶,也不知是该捂着手,还是要顾着脚。
驭剑之法是夜影前不久刚创出来的,若不是迫不得已,对着人,他根本不敢这么用。
近距离尚可,若是再远一些,夜影甚至都没有把握能将赤练控制在合乎规矩的范围内。
“该死的娘儿们,就算长得再不错,克夫绝对不行!”
夜影:“……???”
先不说他一张脸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边,这麻子脸到底是怎么看出他长得不错的?
这个暂且不提,克夫又是什么鬼???
只见那麻子脸狠狠骂了两句,忍着疼,稳住脚跟,弯腰捡起锄头,这回,他没有再多废一句话,手上的锄头便狠狠朝夜影挥了下去!
若是说平常入夜的水逆程度可以煮出一锅水,那今晚,便是一缸子水!
夜影心叹,断了半边的脖子刚刚长好,又碰上个玩竖劈的。
当然,这回劈他的只是普通人,这种程度,他即便徒手,也能接的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麻子脸挥劈的动作突然一滞,那锄头就好像重达千斤的石头一样让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原本对准夜影的锄头片也随之一偏,让他连人带锄头,一并栽在了粗糙坚硬的地上!
夜影微愣。
麻子脸的摔法诡异,片刻后他恍然,抬头看向被人唤作川陵姬的女人那边,只见她依旧垂着头,再看一旁的方石,早已将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他双手紧紧抓着川陵姬的宽袖。
而从方石投过来的那担忧的眼神中,夜影便知,这一下帮他的,也是她。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一来,这一举动成功地将众人的眼光再次引回到他们那边,二来,再次动用魔气,无非等于加剧自|爆的概率和进程!
夜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大部分的猎魔人来说,他们是为了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而存在的,百姓们虽然不能成为战力,却是猎魔人身后最坚实的后勤支撑。
可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却是完全的本末倒置,此情此景,难免让人心生苦涩。
麻子脸因为摔了个狗吃屎,爬起身后也不知哪来的气焰,仗着蹭蹭腾窜的怒气,一时竟忘了惧怕,不管不顾,闷头抄起锄头,气势汹汹地就往川陵姬和方石那边去了。
夜影不知那麻子脸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二人此刻很危险,或者应该说,是整个西坡子镇都处在危险之中!
只恨他的双脚也不知着了什么道,过了这么久竟还是一点劲都使不上,就像是血液不通的麻涨一般……
等等,血液不通?
夜影心中苦恼,他大致猜到了一点头绪。
可即便知晓缘由,也仍然无计可施。
看着麻子脸快速往那边逼近,他这一动,气势汹汹,连带着影响了周围四散躲藏的镇民一道,都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不多时,七零八落的人群便像是掉了队的蚂蚁又找到了组织,纷纷跟在麻子脸的身后,将伤痕累累的二人再次围了起来。
“杀了她!”麻子脸大声吼道。
人群闻言一愣,没人回应。
麻子脸见状,啐了一口,骂道:“都他妈的孬种!”说完,挥起锄头便抡了下去!
夜影的视线完全被人群遮挡,看不见里面的人是什么状况,他咬牙召了赤练,嘱咐道:“赤练,我动不了,你去帮衬,随机应变,记住,别伤人见血。”
夜影对远距操控没有足够的把握,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些镇民是人,方石又何尝不是?
大不了在这挨一顿打,再回酒馆领罚便是。
赤练在浮在半空,夜影叮嘱完,一道赤光一闪,在漆黑的夜空中,旋拖出一道长长的尾翼,朝人群过去了。
眼看着赤练就要到达人群,一阵绝望的哭喊却在前一刻从人群里传了出来。
“啊啊啊——!!!!!”
“娘亲——娘亲!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你们这些恶人!我娘亲从未害过任何人,你们为何要将我们逼到这般绝境?你们看我不顺眼,朝我来便是!!你们伤我娘亲,我绝不答应!!都给我滚!!!”
方石嘶哑的声音大吼着。
“从未害过人?”
一个声音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这魔物没有杀过人,可刚刚那是什么?我们可都亲眼看到了!你告诉我,方才地上的那一滩,是什么!啊??”
“……”方石表情憎怒,带着粗喘,他无法反驳,只狠狠瞪着围堵他们的人群,死死咬住嘴唇。
“咦呀——!这是什么!!?”一个女人突然大声尖叫道,高扬的尾调生生抖破了音。
“他妈的,这什么鬼东西?该死的魔物!你又使了什么阴招?!”
“啊——我的衣服!!”另一个女人尖叫道。
“操!老子的腰带——!!”
“啊啊啊——臭男人,都给老娘转过去!老娘还没嫁人呢!瞎了你们的狗眼!!!”
“……”
方石坐在地上,愣怔地看着那把通体赤红的长剑在人群里穿梭乱舞,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后,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尖叫怒骂,人群里大半的人都顾不上手里的兵器,纷纷丢盔弃甲,一手抓着火把,另一只手忙不迭地去提捂身上陡然松散委落的粗衣布裤。
这一幕滑稽来的猝不及防,和方才凶神恶煞的气势相比起来,其杀伤力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方石一下没忍住,挂着血污和泪痕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扯了一下,扑哧一声竟是笑了出来。
空气一下子寂静了。
方石愣住了。
他慢慢低头,往下看去,混乱中,不知是人群中的哪个人,朝他的胸前,送进了一把利刃……
“方石!”感觉到赤练的剑气不稳,夜影心道不好,大声喊道。
耳边传来什么裂掉的声音……不,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结冰的声音!他转头朝脚边的河水看去,倏然愣住。
西娘河,结冰了!
感觉到一阵凛冽的寒气快速逼近,夜影绕指成诀,下一秒,赤练便回到手中,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本能驱使,并没有经过多加思虑,所以当他抬头想要看清袭来的东西是什么时,提剑的手猛然刹住了——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素色白衣的女子,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女人浑身是血,而少年的胸前,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膛,只露出一节脏污的刀柄……
再看人群,已是随着结了冰的西娘河一道,化作了一尊尊形色诡异的冰雕……
“我从未伤过人。”
面前的川陵姬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泛着冰冽清冷的寒意,还有那似有似无的哀伤。
“可我到今日才知,你们人类的偏见,竟比我们这些魔物还要可怕许多。”
说着,她笑了笑,眼角却是落下了一滴泪,泪水滴落在方石狼狈不堪的面庞,结作了一朵小小的冰花。
“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像是悲伤到了极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叹些什么,她便一直缓缓地,用不知是在讽刺还是在自嘲的言语,无力地,麻木地,徐徐慢道……
看着她怀中一动不动的方石,夜影心如刀绞。
“猎魔人,我杀了人,你不处置我吗?”川陵姬看着他,缓和的语气平淡道。
夜影此刻才真正看清这个女子的面庞,她的肌肤似雪,容色晶莹如玉,仔细看的话,那双瞳孔竟是带着些许深沉的海蓝,只言片语间,眸光粼动,清冷脱俗的冷傲中带着几分寒气,只叫人不敢亵渎。
摇了摇头,夜影答道:“如你所见,我足不能行,别说处置你了,即便我能动,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神情淡漠如水,却在闻言后,有了些许微不可察的转变,她眼睫微动,轻轻一声:“嗯?”
“你才刚刚进阶,在状态最不稳定的时候动用了魔气,就算我不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夜影低声言道,言语中,竟是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点低颓。
“若我不是将死,你还会放过我吗?”她问道。
夜影坐在地上,扯着嘴角苦笑:“没发生的事,我也说不好,说不定吧。”
川陵姬像是笑了。
夜影发现,她笑的时候,眼泪便会从她的眼眶里落下、结冰。
“你的能力……是转换水的形态吗?”斟酌了片刻,夜影问道。
她笑了一下,眼角又落下了几滴泪,她道:“若说是气候,会更贴切一些。”
一人一魔,一坐一站,一起看着这结了冰的西娘河,沉默了良久。
“酒馆知道你的年岁吗?”最终,川陵姬打破了沉默。
夜影答道:“嗯。”
她接着道:“那你的身份呢?”
“嗯?”夜影微微一愣,抬头看她。
像是不太确定她刚刚所说的是不是自己听到的那样,刚要开口问,却听她又道:“没什么,只是我的随口一问罢了,请别介意。”
“不过,你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她自言自语一般地接着自己的话说道,“你和我所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
夜影看着她,笑容中透着少有的无奈:“你认为,我这样的,还能算是人吗?”
“自然是算的。”
她的语气淡然而坚定,“并不是要安慰你,我不过是觉得,你也是个可怜人,明明没有魔物的身体素质,却偏偏让天罚选中,成了这样的不老不死之人。
虽然死不了,但你的疼痛却无法避免,岁月漫漫,在我看来,这世间于你来说,不过是看不到尽头的炼狱罢了。”
夜影微微低眸,却笑道:“认真想想,好像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他其实不觉得有什么,死不了便死不了,他也无可奈何,人本就是这样,伤着痛着,到最后,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疼了。
“谢谢你。”她柔声道,原本凛寒的声音在这一声谢中竟是柔和了不少。
夜影不解道:“什么?”
“那孩子,谢谢你,最后愿意出手救他……”川陵姬轻声道。
夜影听懂了,她说的,是迷阵中的事。
可那已经是既定的历史了,说是救,其实也根本毫无意义……
“不是的……”夜影低声道。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跟他这个猎魔人道谢,毕竟,犯错在先的,是他们。
说到这,夜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她。
而对方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答:“他们二人的话,石儿让孩子们把他们关进柴房了。”她说完,目光随着话音,落在了西娘河面的寒冰上。
夜影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
他道:“那些孩子们,都和小石头的情况差不多吗?”
川陵姬点头。
提到方石,夜影总是不忍心再去看他,他的人生还没走几步便这样结束了,结束的太过草率,也太冤……
可若是换一种角度想,这一死,对他来说,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命运没能让他好过,即便他活下来,这片纷乱的土地也未必会让他得以善终……
“猎魔人,能麻烦你一件事吗?”川陵姬淡淡道。
夜影点头:“你说。”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却并未停留在任何一处:“将我送到那座山里去吧,那里已经被天罚重创,不会变得更糟了。可,以我现在的状况,怕是没行多远,就要结束了。”
即便知道自己将要自|爆,她也不愿用这“自|爆”二字,而是选择哪怕用言语稍作包装。
夜影猜,这大概真的是个高傲的人,即便沦落至此,也要保全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丝尊严……
而如果像她说的,一旦结束,整个西坡子镇都将无法幸免,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孩子!
夜影当然不会拒绝,可看自己的双脚……
垂眸沉思了片刻后,他道:“我答应你,但在这之前,我需要点时间想想办法。”
知道夜影为何事所扰,川陵姬蹲下|身,怀里依旧紧紧抱着方石,她单膝跪地,将方石的下半身托放在自己另一头膝盖上,腾出一只手,轻轻覆上了夜影的脚踝。
伴随着冰晶快速凝结的脆响腾起了一阵白雾,川陵姬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很快,从脚踝的位置开始一路向下,晶莹剔透的冰将他的双脚包裹,然后一层裹叠一层,到最后,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一双厚重的冰鞋。
“只要我不死,这冰便不会化,这样可行?”川陵姬并不着急起身,微微仰头看他。
夜影看的出来,时间不等人,她已经快接近极限了,便借着赤练的支撑慢慢起身,原地试了几步,用最短的时间适应,很快,他便习惯了这冰履,抬眼朝川陵姬点了点头。
“走吧。”
虽然话这么说,可以一带二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只见她抱着方石,慢慢起身:“石儿……就拜托你了,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我想带着他一起走。”www.xiumb.com
夜影点点头,声音低了几分:“他是你的孩儿,自然要伴在你身旁。”
川陵姬清凛的瞳孔似感讶异般微微睁大了一瞬,随后她垂下眸,睫如蝉翼,轻声淡道:“我会化作一朵冰花,你将我放进石儿胸前的衣襟里即可,这样你的脚程也会更快些。”
夜影点点头。
看着她将方石慢慢放在了较为平坦一些的地上,接着,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得透明起来,直至完全消失。
夜影走上前,将那朵晶莹剔透的冰花拾起,照着川陵姬的嘱托,将那朵冰花放进了方石的衣襟。
虽然川陵姬并未明说,但夜影知道她所指之处,五百多年前,天罚落下,栾洲共有三处被天罚直击,而其中的一处,便是他们此刻要去的那座山——
龙鸣山。
从西坡子镇过去,以夜影的脚程,天不亮就可以到达,这一路走的并不艰难,大概是前半夜该倒霉的都倒霉够了,后半夜居然就顺利了许多。
一路无话,就在他快到的时候,忽然听到方石的衣襟里传来淡淡的一句话。
“你何以觉得我说的地方便是你所想的那处?”
夜影闻言,脚步并未放缓,他答:“天罚对整个栾洲造成的创伤几乎是毁灭性的,但并不是不可修复的,但有三处例外。其中一处便是龙鸣山。这里跟其它地方不同,曾经有人想尝试将那里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但失败了。”
“你似乎觉得有些遗憾。”怀里的声音淡淡道。
“你指的什么?”夜影眉头轻蹙半分。
“虽然人魔势不两立,但按年岁来说,你比我还要年长,也算是长辈了。所以给你提一个醒。
当你在迷阵中主动触碰里面的活物的那一刻,便算是允许了操纵者更加深入地窥探你的过去。会用迷阵的魔物极少,所以这一点,也只有我们这些会用迷阵的魔物知道。”
像是刻意引开了话题,川陵姬淡道。
只是这声长辈……
夜影听得心情颇为复杂。
他脚步微顿,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片刻踌躇后,还是继续迈步朝前走了。
而川陵姬那一言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这是告诉了自己一个关于迷阵极为重要的防御之法,但告诉他这一点的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内心,被她窥探到了。
不消多想,便到了龙鸣山脚。
夜影抬头望了望天色,估计了时间,他停下步伐,将怀中的方石往怀里收了收,加快了脚步进山。
以现在的栾洲来说,即便熬过了黑夜,白日的天色也不会亮到哪儿去,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以天色判断时辰,对夜影来说早已是信手拈来。
而往回看,却叫人不得不感叹,经过了几代更迭,放眼整个栾洲大陆,大概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见过五百多年前那阳光普照的光景,感受过日光带给世界的温暖或舒适、刺眼或炙热。
相反,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这晦暗的白日,才是正常。
进山后,前行的路也依旧顺利,凭着夜影迅捷的速度,仅一个时辰不到,他们便到了。
找了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将怀里的方石放了下来.
龙鸣山不似其它山脉,这里的整座山都是“枯木”。
这样盘乱|交错宛如森森鬼影的东西几乎遍布了整片山林,却独独不是木头,此物坚如磐石,状似枯木,却是刀砍不动,水泡不烂,火烧不烬,乌黑粗糙的皮表布着斑驳无章的裂纹,一眼望去,漫山遍野,十分骇人。
而对于这硬到令人发指的东西,夜影曾试着用赤练来砍过一次,当时没用上全力,最后,一人一木竟势均力敌,谁也不输谁。
但夜影没有再试第二次,因为当时那一下,也不知是触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整座龙鸣山随即开始摇晃震荡,连带着周围的群山一起,从地底深处发出阵阵低哑沉闷的隆鸣。
夜影向来对自己的好奇心把握得当,为了这些不知面目的东西不计后果,不值当。
而看着此刻躺在地上的方石,夜影蹲下身,撕下身上的一片衣角,取了腰间的水壶,将那片衣角打湿,然后将方石布满污浊脸一点一点地清拭干净。
“……”
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大概是没有多余的余力,川陵姬也不再现出人的姿态,此刻便静静地依帖在方石的胸前,似是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还是得跟你说声抱歉……”
方石的衣襟里传出声音,川陵姬轻轻道,“凡是入迷阵者,操纵者便能探得入阵之人最惧之物是什么,但你却好生有趣,我造了那么多的水蛭,你却没有一丝惧色,倒让我有一瞬间怀疑是我的能力出了问题。”
说到这,她轻声笑叹,听不出话里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
帮方石擦脸的动作微微一顿,夜影垂着眼,低声道:“你没问题,所探的也不虚,我是怕的。”夜影说完,绷带下的嘴角微微抿了抿。
“在第四次,也就是几个时辰前,你失控的迷阵中,我出手赶走了那些人,你就应该知道你的判断没错,若是我丝毫不惧,便不会牺牲那方寸土来驱赶那些东西了。”
然而此言一出,川陵姬的声音却没有接上。
夜影只当这个不大愉快的话题暂时告了个段落,谁知,手边却传来川陵姬略微诧异的声音。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第一次拉你入阵,是在今晚贺秋去找你之前,可你方才说,你入了四次阵……?”
夜影微愣。
第一次……就是今晚?
他本以为,刚到西坡子镇时,就是因为迷阵才让他们迷了路,退一步说,若并非迷阵,而是贺秋故意带着他们绕路……不对,这说不通。
若他的目标是自己,绕了半天路,可最终他们却还是安然无恙地到了客栈,逻辑上说不通。
总不是吃饱了闲着?
第二次碰到迷阵,便是方石借口让他帮忙去找送补给食材的镇民,逻辑上是通了,但眼下川陵姬却说,那个阵不是她布的……
可如果布阵的不是川陵姬,那难不成西坡子镇里……
还有一只魔物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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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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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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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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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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