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送神>第 75 章 选择
  听到陈千帆的结论,时敬之有点为难。

  先不说自己心有余力不足,尹辞肯定不愿使出全力。他这徒弟来历成谜,当初自己禁地涉险、贪蝶缠身,状况极端危急之时,这人才肯拿出真正的气势。

  面前的秘典虽诡异,攻击却不怎么主动。也就是宓山宗有个“不得粗暴硬来”的死条件,逼的他们苦战至此。

  施仲雨丢了个指尖,其余人毫发无伤,他和陈千帆甚至没参战。这状况怎么看,都和“穷途末路”不沾边。

  也罢,尹辞要追查的事与神像有关,此行只是为了禁制之事。他愿为此事出手,已经是情分了。

  结果时敬之正想着,便看到尹辞沉思片刻,走到施仲雨跟前。

  “施姑娘,在下有事相商。”

  等等,“施前辈”这就变成了“施姑娘”?难得施仲雨没追问这个“阿辞”的来历,说好的蒙混身份呢?

  施仲雨听到尹辞留力,稍露沉吟之色。眼下尹辞主动搭话,她的回应也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请讲。”

  尹辞:“说话不急,在下先看看姑娘的伤口。那秘典诡异至极,术法说不准有些影响。”

  施仲雨怔了怔,半疑惑半怀疑地抬手:“这位……呃,你对术法也有研究?”琇書網

  “略懂皮毛。”

  尹辞袖子一抖,隔着袖口托起施仲雨的伤手。施仲雨断指断得果断,及时削去了中术指尖。然而那术法不是好相与的,伤口断面流血不止,尚无愈合之相。血液呈不正常的艳红色,看得人心惊。

  时敬之:“……”

  自己才是大夫吧,再不济也要找陈千帆看啊?今儿徒弟是不是主动过头了?

  ……不,兴许阿辞只是在调查那秘典的攻击方式。

  时敬之顶着满头问号,对自己严肃地解释。

  尹辞没察觉师父心里的一串疑问,他仍摆着最为稳重得体的模样:“施姑娘好眼光,处理及时。不过此术凶险,以血为本,伤口不易恢复。姑娘还是找陈前辈处理下为好。”

  他这一句温和有礼,带着点上位者的随意,与先前的恭敬疏离相差甚远。

  施仲雨在太衡地位不低,她为人倔强,头脑却不是木头雕的。尹辞三言两语,她霎时领会了这个微妙的转变,连带着“有事相商”的潜台词,她也隐隐猜出来一点。

  “小伤,不打紧。阁下有事要说,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一双眼紧紧盯住尹辞。

  尹辞微退半步,简单行了个礼。

  “在下尹辞,鬼墓之下与姑娘见过……”

  没等时敬之插嘴,尹辞把先前那套“宿家后人”的说辞又搬了出来。与时敬之那时不同,没等施仲雨猜疑,他便连“鬼墓白衣人”的身份也一五一十坦白了。

  施仲雨面沉如水,时敬之呆若木鸡。

  时掌门着实不知如何加入对话尹辞没给他留半点发挥余地,言语之间把枯山派撇得一干二净。在徒弟嘴里,自己只是个“被他利用”“一无所知”的可怜人。

  尹辞的解释简单利落,施仲雨没有沉默太久。

  “原来如此。”

  施仲雨叹道。

  “我派也曾查过白衣人的线索,到底一无所获。尹兄不必担心,我派与赤勾虽有龃龉,不至于道理都不讲,迁怒于脱离赤勾的宿家。”

  “姑娘大度。”

  “不过你若是那白衣人,功力也当得上我一声前辈。白衣人在鬼墓下未伤及正派,乌血婆在场,前辈不愿暴露宿家人的身份,晚辈也能理解。”

  施仲雨微微低头,言语中多了些敬重之意。

  “此番无论是拜访宓山宗,还是对付秘典,都是晚辈受照顾,晚辈反而要感谢前辈直言。”

  “我尚有私事要查,今后亦会随枯山派行动。还请姑娘看在此行的份上,切莫将我的身份声张。”

  施仲雨抱拳道:“自然。”

  两人说完,时敬之依旧有些懵,身周寒风也跟着凉了几分。

  他原本把对方的身份、实力当成他们共历磨难后的秘密,某种仅此一份的关联他两次游走于生死间隙,尹辞才卸下少许伪装。结果施仲雨只丢了个手指尖,徒弟就打包坦白了。

  要说道理,时敬之明白。谨慎如尹辞,暴露身份必定有足够的理由,兴许还有什么事关大局的计划。可他仍然抑制不住涌上来的情绪。

  现在施仲雨与他一样了。

  尹辞没有对施仲雨说谎。没人比时敬之更清楚,尹辞确有私事要查,需要个小门派掩人耳目。说到底,他们的情谊本就是以这个玩笑似的“师徒关系”为根。

  尹辞对待施仲雨的态度,时敬之很是眼熟。最初相遇时,他也感受过那份游刃有余的好意。

  那么在尹辞需要一个“师父”的时候,换个张敬之李敬之。相处时日久了,尹辞是不是也会如此尽心?

  仔细想来,虽说他们的情谊一路由淡转深,终究还是接近于“前辈”对于“晚辈”的关怀和情义,

  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特殊。

  时敬之突然升起阵云雾迷蒙的委屈。

  心脏如同被塞进茶壶,小火烹煮。他满耳朵只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声,每个气泡都炸出一声细小的“这不公平”。

  时敬之撩开衣摆,盘腿坐上雪地,试图靠积雪镇一下这份“无理取闹”。莫名的心酸里,他骤然明白了陈千帆删去记忆的理由。

  无他,尘缘实在烫手。

  要不是在回莲山上决定入世,他早就满足地抱紧已有的“尘缘羁绊”,哪管尹辞怎么对待他人反正羁绊到手,尹辞就算敲锣打鼓娶上一打妻妾,把真实身份写在脑壳上逛街,他也不在乎。

  现在则不同。时掌门攒了一肚子千转百回的憋屈,不知道从何而起,又不懂往哪倾倒,整个人气都不顺了。

  时敬之在这边堵成个漂亮的闷嘴茶壶,尹辞一无所知。

  尹辞见火候到了,压低声音:“还有一件私情之事,算我私下拜托姑娘。”

  “何事?”

  “我有一友人,曾恋慕太衡时崇玉。此事已过二十年,我未能打听到时崇玉线索,还想询问下姑娘,给友人一个交代……你可听说过碎玉枪时崇玉?”

  施仲雨眉毛一挑,登时有了联想:“时掌门他……?”

  “不,时敬之与此事无关。我先前也有这般猜想,到头来只是误会。”尹辞再次把时敬之撇得一干二净。“若姑娘帮我这次,算我欠太衡一个人情。”

  时崇玉不算要紧人物,施仲雨很是爽快:“晚辈听说过此人,不过事情过去太久,得详查派内弟子名录。我确实有此权限,等此事了了,我愿帮前辈查看。”

  “多谢姑娘。”

  这一席话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施仲雨去拜托陈老头包扎,而尹辞走回时敬之身边不得了,便宜师父面色发青。若是裱起来,可以直接拿去当精怪话本的插图。

  时敬之看着不太高兴,不高兴的方向和源仙村时还不一样。

  彼时时敬之的怒气汹涌向外,这会儿却细细密密向内敛起,阳火都要憋出七窍。

  怎么了这是?

  是看到秘典难以对付,心中焦急?还是见了陈千帆自删记忆,不知如何选择,愤恨命运不公?

  罢了,总之挨个试下。

  “秘典之事,师尊无需担心。我已与施姑娘说清身份,待会儿便可全力应对。”

  时敬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咱们不求符,要秘典又没用。阿辞,你不那么拼命也可以。”

  尹辞噎了下,又不好把私下求挡灾符的事说开,只得换个方向:“陈前辈想要秘典上的术法。我多出几分力,也算表明枯山派的诚意。到时他为师尊处理禁制,兴许能细心些。”

  “唔。”

  尹辞在时敬之身边坐下,尽量让语气轻柔点儿:“刚才那术法,师尊瞧见了?陈前辈手法熟稔,想必会将记忆消得很漂亮。”

  “就算我忘了回莲山之事,你也无所谓么?”

  尹辞沉默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解阵风险太高,还是性命更重要。”

  “没有回莲山一行,我会变回那个心魔都生不出的状态,半懂不懂地把你当个物件。”时敬之终于侧过头,语气透出些挣扎。“那般活着,怎么想都没滋没味。”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有些抖。

  这颤抖并非出自愤怒。考虑到“冒生命危险解阵”这一选项时,磅礴的恐惧争先恐后地塞进他的脑袋,扼住他的咽喉。

  如同畏高之人站在万丈深渊边缘,恐水之人困于湖底。时敬之呼吸急促,腿有些软,整个人仿佛过了一趟冰水。

  只是一个相对坚定的念头,他便心肺欲裂,双耳嗡鸣。

  然而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陷入疯狂。看来他新生的人心还有点用处,时敬之思忖道。

  尹辞察觉了时敬之的异常,果断捉住他的手腕:“物瘾?”

  “嗯,物瘾。”

  时敬之知道要静心,然而他静不下去。那一丝委屈宛如火上浇油,烧得他心神不宁。

  “我也不想犹豫,只是回忆宝贵,难以割舍。”时敬之直直盯着尹辞,“阿辞,我知道你其实什么都不想要。若你只是期望我活着,还是待我恶劣些为好。”

  他试图说服自己抛弃那一小段过往。偏偏越回忆,恐惧越茂盛。

  不算封印中的记忆,那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好的回忆了。

  方才他就在想,倘若就此删去记忆,他只会变成陈千帆那般哪怕曾经在意的人死在面前,他也能踩过对方的尸体,继续追逐自己的目标。

  时敬之一边觉得这样甚好,可以心无旁骛地求生。一边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更希望时间停止在不久前两人相依的那一晚,他获得解脱的那一刻。

  他从未如此痛苦,却也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自己正“活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身体在疯狂拒绝“冒险”这一想法,时敬之全身发热,视野也渐渐染上血色。而在这片模糊的血色中,尹辞挪了个位置,坐在了他的面前。

  “待你恶劣些?说什么蠢话。”

  尹辞长叹一声,干脆地伸出双手,左右捧住师父的耳侧。

  “既然禁制之事让你如此为难,我索性把想法说开时敬之,我的想法就一个。我不想你死。”

  说完这话,尹辞眼底露出一点柔和,仿佛终于放下什么重负似的。

  “不管你把我当徒弟、友人还是前辈,我都无权插手你的选择。要是为了完成那长命百岁的许诺,硬劝你舍弃记忆,实在有些下作。”

  “你若舍弃记忆,我会再给你一座回莲山,再让你找到一颗人心。你若想要冒险,我会竭尽全力,让你活下来的可能更高些。”

  “选吧,我护着你。”

  这人简直要命,时敬之心想。

  无论尹辞这话是不是出于内心,当下这一刻,他又舍不得忘掉了。

  那份疯狂的恐惧还在,时敬之一颗心却跳得越来越踏实,纷乱的思绪渐渐归了位,化为一阵热流。

  “我想破除禁制。”

  时敬之听见自己这样说。

  “否则为师忘了回莲山一行,也会连带着忘掉那揭老底比试的约定……岂不是亏得很。”

  说罢,时敬之捉住尹辞捧着自己的双手,将它们拨拉下来:“你天底下就我这么一个师父,别没大没小的。”

  绝望之中总有一只手牵过来,他似乎渐渐习惯与那份恐惧共生了。

  尹辞一时不知作何表情,他看着表情逐渐平缓的时敬之,最终露出个无奈的微笑。

  “也好,待会儿我以扫骨剑应敌。师尊闲着没事,多看两眼吧说不定看上两天,您还能派上那么点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七分钟!罚自己明天写5k

  过年这几天真的呜呜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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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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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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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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