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出来转一转。”玛利亚问:“出什么事了?”
“有犯人逃跑了。”领头的骑士解释道,“您看到那个逃跑的犯人了吗?”
莉莉丝趴在地上,偏过头,透过灌木的缝隙,她只能看到他们的脚。
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她不知道自己突然暴起,能杀死多少个骑士,但是如果他们冲向她,她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啊……”玛利亚说,“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往西边跑去了,我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人跑得那么匆忙……”
“西边么?那边确实有个小门。”骑士说,“感谢您的线索,需要我们护送您回去吗?”
“不,我还想再透会儿气,”玛利亚笑道,“王宫有骑士们守护,我相信会很安全的。”
“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了,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尽快回到宫殿。”
骑士们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玛利亚目送他们离开后,又回到草丛,她蹲下来,小声问:“莉莉丝小姐,你还好吗?”
莉莉丝一把抓住了她的裙子:“玛利亚!救救多琳,求求你,玛利亚,救救她!你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求求你救救她!”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系在自己腰间,将她和多琳绑在一起的带子:“多琳,多琳,醒醒,醒醒,别睡了,玛利亚会救活你的,多琳!”
她的手剧烈地抖着,这使她几乎无法解开那一个个死扣,最后不得不拿出匕首,割断那个带子。
带子一松开,多琳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玛利亚扶住了多琳的肩膀,她静了几秒后,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对不起,莉莉丝小姐,我无法解开圣印的诅咒,而且……”她说,“我没有办法把人从死神那里拉回来。”
莉莉丝的手垂了下去,她像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木偶一般,呆呆地看着多琳。
许久之后,她忽然伸出手,擦去多琳脸上的血。
有些血迹已经干涸,并不容易擦掉。
“多琳,多琳……”莉莉丝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无法相信一般地,摇着头,往后蹭。
最后,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抱住膝盖,把头沉在手臂中,失声痛哭。
当玛利亚一身血污,敲击公主书房的窗户时,辛西娅公主对她充满戒心,甚至以为这是罗纳德王子的又一个阴谋。
但她听到玛利亚的述说以后,还是决定信她一次。
她看到莉莉丝的时候,她正在挖土。
多琳躺在旁边,闭着眼睛,面容整洁,像是睡着了。
那是宫殿后面,罗纳德王子为玛利亚准备的小花园,春天的时候,玛利亚会在里面种一些药草。
现在是冬天,花园已经枯萎了。
莉莉丝用花园里的那把小铲子,一点一点挖开上层冻得干硬的土地。
一铲,又一铲,遇到坚硬得挖不开的地方,就用匕首戳下去,一刀一刀地让地面松开。
晶莹的液体落在泥土上,形成一个个湿润的圆,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莉莉丝。”辛西娅公主呼唤着她的名字。
但她浑然不觉。
月亮无声地挂在天际。
莉莉丝小心地抱起多琳,将她放在自己为她挖好的长眠之地。
她跪在地上,看着多琳。
“我从来没想过,”她的声音干涩嘶哑,“会是这种结局。”
“她那么胆小,那么柔弱,那么怯懦,我从来没想过,这次,也要她保护我。”
“她失恋后,我曾和她彻夜长谈,后来,我看着她的睡脸,想,我会保护她,这一轮,我一定要让她获得幸福,让她愉快地活着。”
“我知道的,我知道她在祈求什么。我知道她渴求着爱,我也很爱她,但我一直没有和她说我爱你,因为我想让她知道,比起奢求别人爱自己,更重要的,是先爱惜自己。”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一次,还是这样的结局?”莉莉丝忽然嚎哭起来,“我并不希望她这样去死,我并不希望她因我而死,我不希望她替我送命!这不是我想的,这不是我希望的啊!”
“她说她有错,她说她犯了错,可谁没有错?谁不会犯错?她没有伤害任何人,这又算犯的什么错?什么错需要她付出生命?”
“她说我坚强,她羡慕我的坚强,可我并不是生来就如此坚强,我并不是生来就知道这么多,我死了无数次啊,我死了无数次,一遍又一遍!即使这样,即使现在,我依然会犯很多错误,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面临死亡!”
这是辛西娅公主第一次看到莉莉丝哭得如此惨痛,她压抑着声音,却又声嘶力竭。
她喊道:“到底是是谁杀了多琳?是谁导致了多琳的死亡?是她自己吗?是我吗?如果是我,那又是杀死了莉莉丝?”
“是谁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了多琳?”
“又是谁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了莉莉丝?”
“是谁,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了我们?”
“我们为什么会死?”
“莉莉丝小姐……”玛利亚捂着嘴,泪水奔涌而出,她因为自己突然流出的眼泪而惊慌,她慌乱地擦着眼泪,慢慢退到了宫殿的墙边。
“我脑中充满了太多的疑问,”莉莉丝低着头,拳头锤在了地上:“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要在一个恋爱游戏里认真。可生活不就是一个大型的游戏吗?无论你愿不愿意,不是都会被拖进去吗?”
“我们到底在忍什么?我们到底在争什么?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是一个只要选错一个选项,就无法达成圆满结局的世界吗?是一个即使已经达成圆满结局了,依然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发展的世界吗?是一个看不见华美丝绸后,爬满了无数死虱子的世界吗?”
“即使察觉到不对,即使看到悲惨的结局,也要安慰自己--不是的,是她的错,是她没有选对正确选项。如果选了正确选项,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只要选对正确选项,我就会幸福了。”
“可一个选项就会导致羞辱和死亡,这种事真实发生的时候,是可以被忍受的吗?可以被轻描淡写庆幸的吗?”
“我们面前,有无数个岔口啊!我们的人生,时时刻刻都有摆在面前的选项啊!”
辛西娅公主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是啊,在这一轮开始,我本来只是打算活下去,为此我做了很多的规划,我想,我有一个很好的起点,只要我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我可以很好,很轻松地活下去,可是,是从哪里出了错呢?是从什么地方开始,我的想法就改变了呢?”
“啊,大概是从出生开始,就错了吧,因为,我是女人。”
“公主,你曾说过,王后把你当成男孩子养,让你像男孩子一样生活。可你不是男人,你是女人。当女人是一件这么羞耻难以承认的事吗?这是一件这么值得嘲笑的事吗?”
“当我与婚约渐行渐远的时候,我身边,总有人无时无刻地提醒我,你是女人,你要找个男人,你是女人,你要年轻美丽柔顺。你是女人,你要和男人结婚,啊,是啊,我是女人!女人!那又怎样,当我变老变丑就不是女人了吗?当我愤怒暴躁时,我就不是女人了吗?不爱男人是一件这么不可理喻的事吗?我想站起来,好好生活,被人尊敬,被人当个人看,这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吗?”
“我要怎么把自己和女人割裂开来,我要怎么把自己和她们分离开来?他们在骂她们的同时,羞辱她们的同时,评价她们的同时,把她们踩在脚底下的同时,不是也在同时踩着我吗?当他们说‘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你不像个女人’的时候,他们是在夸奖我吗?不,他们是在彻底贬低我的根本,我的存在!”
“公主,你问过我,小姐们私下是什么样的,正常女人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女人应该是怎么样的?我告诉你,就是这样的!就是我们这样的!我们就是女人!我们是什么样,女人就是什么样!我不是蝙蝠,我是女人,我是女人,我生下来,就是女人!辛西娅公主,你也是!”
“我没有办法独善其身!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那个被侮辱的女人,有可能是子爵小姐赫卡特,有可能是卖身者哈妮,有可能是迷路的堂菈,有可能是被切掉舌头的赛薇拉,有可能是躺在这里的多琳,有可能是那些被溺死被烧死的‘女巫’……她们就是我们,只要我们在岔路口走错一步,那个牺牲品,就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我!”xiumb.com
“从一开始,我只想脱下塑身衣,厚重的裙撑,高跟鞋,繁琐的装饰品,我以为我脱下了它们,有了名气有了钱,我就可以安全幸福,可即使我从身上脱下了它们,我还是感到窒息,因为那些被我抛掉的东西还存在于别人的脑子里,所以我变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们开始因为我的改变敌视我,压制我,甚至还想把那些东西重新印进我的脑子里!因为他们想要被束缚住的,不只是我的脚,我的腰,我的胃,还有我的大脑和我的心!”
“我的心中藏着一团火焰,它灼伤了我的心脏,我怀着无尽的委屈愤怒和不甘,但却不知道从何泄出这股怒火。我一步又一步爬了上来,可是站得再高,伸出手,也只能摸到一片冰冷的石板。它就在我的头顶,泰山压顶一样压迫着我,让我无法呼吸。”
“我有时充满信心有时又觉得绝望透顶。我本要选择的路,是一条光鲜的死路,路两边是盛开的鲜花和无穷无尽的欢呼声,荆棘藏在鲜花之中,欢呼声压制住了道路两边,被荆棘困住的呼救声。”
“那些痛苦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本以为我要习惯它们,无视它们,在欢呼声中继续前进。像个人偶,不再思考,不再深究,麻木而开心地活着。”
“因为这条路看起来光鲜,因为这条路相对轻松,因为它被世界所认可,因为这是最好的路,所以我应该选择这条路。”
“可这真是我想要的吗?走这条路,我就可以不再痛苦吗?”
“如果这真是我所希望的,我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如此不甘?”
“不!”
“都是借口,是懦弱的借口。”
“这不是游戏,这是我的人生,也是你们的人生。”
“这不是游戏!”
“所以我跳进了荆棘之中,这些荆棘将我刺得体无完肤,那条路艰难而又寒冷,孤寂而又痛苦。”
“我扑向了那些求救声,可那些求救声铺天盖地,我不知道该奔向何方,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利刃一样刺透我的心脏。”
“还有无数只嘴,无数只手,指着我,嘲笑我,嘲笑我们受到的所有苦难与伤害。”
“我就像是一只被倒扣在杯中的蚂蚁。杯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抬起头,看见一只巨锤,它悬在杯子的上空,随时可能砸下。我孤独而又无助地打着转。玻璃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可它却与我无关。”
“它不是我的世界。”
“它不属于我。”
莉莉丝一边说,一边将泥土撒在多琳身上。
终于,她撒下了最后一点土,填满了多琳的安息之所。
做完这一切,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她愤怒又不甘,痛苦而又悲伤,内心的情感堵在胸口,无法宣泄,令她身体闷痛,呼吸不畅,“我的努力,我的拼命,我做过的事情,我赌上性命完成的试炼,我拼尽一切得到的名誉,好像都成了笑话!只需他们一挥手,便会消失,我做的一切,都像是无用功,都像是徒劳的,我的努力有什么用……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刻,她想毁掉这个世界,可这个游戏,并没有给她足以一击灭世的武器。
玛利亚蹲在在宫殿的墙侧,哭得泣不成声。
辛西娅公主闭上了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
待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她才睁开眼睛,用那双绿眸看向莉莉丝。
“莉莉丝,”辛西娅公主问,“你的剑呢?”
莉莉丝抬起头。
辛西娅公主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把自己的佩剑放在了她的手中。
“莉莉丝,你现在有剑。”辛西娅公主说,“我也有,所以,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莉莉丝瞧了瞧手中的剑,又看向辛西娅公主。
“即使跳进荆棘丛中,我们也可以用手中的剑,劈开另一条路。”这个被称为“毒蜂”的女人,用手包裹住了莉莉丝的手,使她握紧了剑,“所以,逃离伊甸园吧,莉莉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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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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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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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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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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