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升降,星辰变化,终到一日天明,宋风手上带了一套华丽的衣裳过来,薄如蝉翼,却金光闪闪,珠翠镶嵌其上。
苏婵神色恍惚,这样昂贵的衣裳,离开苏家后,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怀疑的看了看宋风,不明白他怎么弄到的衣服。
宋风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的嘲讽她,“果然没猜错,你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寻常人家的姑娘,见着这衣裳,只怕是要当场愣神移不开眼了。”
他给苏婵喂了一点水,润润拔干的嗓子,才仿佛又活了过来。
苏婵难受的咳嗽几声,没将目光放到衣裳上,“我寻常在家穿的衣裳,比它还有好看些。”
说完,不由出神。
苏家,牢牢刻在了记忆里,明明离开不过几日,却好似相隔万年。
他把衣服扔到苏婵身上,衣裳砸到了头,落在地上,挂在头上,是一种羞辱人的姿态。
“换上吧,今晚那位大人就来了。”
“饿了你三天,想来也没什么力气挣扎。”
“老子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今夜过后,泼天富贵等着你呢。”
宋风冷笑一声,准备离开。
苏婵喊住了他,“宋风,你若是放了我,我给你千倍万倍的报酬,只要你有所想,我必定满足。”
“真有意思,你都落我手里了,还能给我什么?”宋风不置可否。
“宋风!”苏婵喊了一声,冷风呛入喉咙,让她倒憋了口气,咳嗽不知。
宋风蹲到她面前,把她散乱的头发拨开,此刻的温柔,倒真像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彬彬有礼,满身书卷气。
他好声好气的安慰道,“我没有对不起你,今天你要见的那位大人,绝不辱没你。京城多少女子想入他怀,得他青眼?苏婵,你是个命好的,到了我手里,峰回路转,还能有这际遇。”
一瞬间,苏婵的脑海中想过许多。
想到要杀了宋风口中的那位大人,想自己该如何脱身,想何时动手,如何动手……
独独没有想过,妥协。
她是苏家的家主,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都不能丢掉苏家的骄傲。
委身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绝无可能。
宋风对她说,“朝廷里传了消息出来,此番前来的康宁候是永平公主的独子,父亲又是镇国将军,在富贵窝里出生的人。你放心,他名义上虽是钦差,但谁都知道,只不过是皇帝想抚慰民心,又想给他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罢了。京城里多少姑娘喜欢这位康宁侯爷,你命好,赶上了趟。”
“他不过来代表陛下走个过场,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安南镇上的事情,只不过给天下人一个看得过眼的交代罢了。康宁候秦恩这辈子躺在父亲的功勋和母亲的权势下足够安稳一辈子,他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最会哄姑娘,你跟着他,日子不会差。我虽是恶人,这件事上,实在没有对不住你。”
“县令想把他好吃好喝好玩的伺候好,他也不会找麻烦。你听话一点,懂眼色些,咱们都好过。要是被他带回京,后半辈子,你可就有着落了。”
说话时,指腹轻轻摩擦刀刃,像是要试试昨日刀磨得够不够锋利。
“飞黄腾达之日,保不齐你还得好好谢谢我。”
“我不会谢谢你的。”苏婵声音嘶哑干涩,说的肯定。
宋风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竟费时费力的和她解释半天还讨不到好处。
见她油盐不进,干脆站起身,一甩袖子道,“哼,事给你说清楚了,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你最好给我乖乖的,不然,老子活活刮了你!”
刀身的银光反进苏婵眼底,她知道,宋风不说假话。
他拂袖而去,尚未走出门,听到街市传来一阵巨大的动静。
门外轩轩嚷嚷,百姓纷纷走出门外,长大了嘴巴,停在原地,愣愣的看向天空。
此情此景太过诡异,宋风亦走到露天下。
抬头,上空的景象同样让他屏住了呼吸。
天上倒映着大海,一群穿着古怪的人在海中行走,海鱼庞大无边无际,他们驾驶海鱼飞速穿行。
海浪掀起白色的浪花,泼天灭日。他们指尖微动,山河颠倒,日月更替……
不知是谁开始跪下,敬畏的喊着,“拜见天神。”
人群跪倒一片,宋风又惊又惧,他素来不信鬼神,可头上的景象太过诡异,让他心头深深震荡。
他下意识退了两步,小跑回了屋子,左右辗转,焦躁不安。
天生异变,必有古怪。
安南镇上,唯有苏婵神色复杂。
天上的人群,是苏家长老会一干人等。苏萧带着他们不知要去哪里,从他们手上的东西看的出来,这一次,苏萧是把苏家的老底都带上了。
此界为异界,她来此地不过短短数日,可不知如何纪年,自然无法知晓她的短短几日,对于另一个世界而言,究竟有多久。
有的人随遇而安,被流放之后找个地方,能平静安稳的过日子;有的人遇到新环境,也能给自己挣出一片天地;还有的人,洒脱豪迈,无论何处,总能恣意潇洒。
而苏婵,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回去!
有来的路,就有回去的路。
不惜一切代价,她也要回去。
这里不是属于阴九家的世界,她要回到她的来处,回到她还是苏家家主的那个世界里。
家门斗争,有胜有败,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希望。
她不相信苏萧能带领苏家走过这一程,她只信自己。
就算家族将她流放,她依旧要担起守卫全族的重任。
屋内的两人心思各异,谁都不曾注意到,墙根处蹲着一个人,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自苏莲生那日被宋风赶回去后,狠狠的发落了苏桃花一顿。
甚至将她锁在屋子里反省,饿了一天,让她别再有歪心思。
苏桃花只是可怜苏婵,好好的一个富贵人家姑娘,一下子要被宋风糟蹋的比莲花池里的污泥还脏。
她见过苏婵,长的真美,美到令人窒息,生怕呼吸声大了些,把她惊扰。
这么破碎又雍容的美人,楚楚可怜的被铁链像狗一般拴住,瑟缩在角落里,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想到父亲说的,要给她找户好人家,将来会到大地方去,不再待在安南镇。再看看苏婵,怜悯之心更甚。
可见人的命数不定,谁说出生好一辈子就安稳?
看看她,再看看苏婵。
今日,苏莲生刚肯放她出门,苏桃花鬼使神差的又走到了宋风的屋子。
她蹲在墙根下,摸了摸手上热乎乎的包子,准备给苏婵送点吃的。
一个可怜的女人,将来再见到,估计也被折磨的认不出人样了吧。
她见过镇上地主家最末等的奴仆,栓了一条和苏婵身上一模一样的铁链,走到哪里,链子栓到哪里。只要他们走过,铁链摩擦过土地的骇人声一阵阵传来。
蓬头垢面,浑身散发出污臭,味道飘散的很远。好多人一辈子,从生到死都没洗过澡。
母亲和她说,不知道那些奴隶死的时候,身上是不是还有从母亲肚子里带出来的脐带血。
他们瘦的只剩一副骨架,人皮紧紧贴在上面,就是那副骨架子,告诉别人,他们还是个人,不是畜生。
与牲畜同食、同寝,不,住的甚至不如家里的畜生。
牲畜们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他们,只能蜷缩在屋子最下层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格子,蜷曲身子,把自己折叠进去。风刮过、雨扫过,蛇虫鼠蚁谁都来得。没有被子、没有衣裳,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上的一条锁链。
饿死冻死之后,这条链子继承给他们的孩子,下一代继续蜷曲在隔板里。
每次苏桃花看见他们,都觉得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们最幸运是生了女儿,因为女儿能卖给镇上的老鸨,还上主家一笔钱,让日子稍微好过些。
老鸨说,“一生下来就得送来,等跟你们过了一阵日子,谁还要她\"
苏婵的命,和那些奴仆的女儿们一样了。
苏桃花一想到曾经见过的那些人,再看看如今还算白净的苏婵,一抹寒意自心口处直逼脑门。
他们,光是看上一眼,都让人无法忍受。
思及此处,苏桃花暗自庆幸生在苏家,好在父亲和两个哥哥是普通老百姓,若是生成那种末等人家,此生出头无望。xiumb.com
只是可惜了苏婵这么个大美人,从天上到地下。
大宅院里的勾当果真如母亲说的一般可怕,好端端的小姐,就和下等奴一样了。
她趴在墙根下,本想宽慰苏婵,却被宋风的话打的晕头转向。
苏桃花脑子嗡嗡作响,脑子光影变换。时而想到苏婵在家中的奢靡生活,时而看到她如今像狗般被拴着的模样,时而展望到她笑意甜甜,依偎在京城高门大院中的侯爷怀里,一切一切,让嫉妒疯狂滋长。
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老天爷向来不公平,对苏婵这种小姐,就算跌到了泥潭里,也能有盖世英雄把她救出来。
哪里像她,只能在比安南镇大一点的地方找到寻常人家嫁了,还得不忘提携家里。
越想,越发不忿,狠狠的踩了地上的包子几脚。
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脑筋陷入死胡同,怎么也想不透。
直到最后,竟是哭了出来。
等到夜幕时分,苏莲生才在墙根寻到苏桃花。
不由分说,又是一阵责骂,“死妮子!全家找了你半天,你竟是躲到这里偷懒来了!看老子回家不好好收拾你!”
他又打又骂,脸上的焦急却不作假,急匆匆的要把人带回家吃饭。
苏婵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自然也看到了苏莲生的样子。
她怔怔的看着,心中划过一丝很微妙的情绪。
亲人的关爱,好像和她想的,一样。嘴上总是不饶人,身上的动作却很温柔,充满保护欲。
苏婵和善的对苏莲生笑笑,另一头,宋风走了出来,冷冷的看苏莲生,眼中警告意味满满。
苏莲生知道这事不对,尤其在他前两天刚刚“心怀不轨”过。
忙拉了苏桃花要走。
苏桃花还在发脾气,恼恨的挣扎,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底满含泪水,气急败坏的盯着苏婵。
宋风要送苏婵去县衙,解了她的锁链,把她带了出来。
换了衣裳的苏婵格外动人,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便足够令人欣赏。
见苏桃花面有异色,还守在他家附近,宋风拧眉问了句,“怎么回事?”
一句话,让苏莲生彻底白了脸。
没来得及解释,天地异变,周围弥漫一片白雾,将他们四人紧紧包裹,辨不清方向,看不到其他。
唯有从天而降的那条河,分外清晰。
有人自水上走来,平面起波纹,微微荡漾。
他手中执伞,唇畔轻扬,带着一股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模样。宛若谪仙般信步而来,手中的油纸伞醉人心魄。
“你是柴家人?”苏婵认出了那把油纸伞。
来人含笑摇头,“自然不是。”
“柴家,阴九家之一,我程般若不配。”他神色轻佻,眼中具是志得意满。别人眼中的风流,苏婵只看出小人得志。
她冷声道,“既然知道自己不配,还执伞作甚?”
程般若转了转伞柄,朗声道,“现在不配,马上,不就配了吗?”
观他神情举止,苏婵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两个字:
病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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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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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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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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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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