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奴在岸上发现苏亓尸体的时候,简直吓疯了,疯疯癫癫的跑回神木殿,语无伦次。
苏亓身居长老会高位,她的死亡,直接绷断了苏家人的神经。
死因尚未调查出,但长老会已然要苏婵加入九家的联盟。
他们认定苏亓遭此横祸一定是幕后之人的手段,九家再不联合,苏家也在劫难逃。
苏家风云涌动,操办葬礼的事情,只能落在苏远道身上。
苏婵和苏萧在斗法,根本无法顾及死去的人。苏亓位高权重,葬礼无论如何不能交给下面人。只能落到同在长老会,且相较之下较为清闲的苏远道身上。
正好他也不想掺和苏家高层的事情,一团乱麻,粘上就一大堆总也完不了的麻烦。
父亲总想叫他接棒。也不想想,苏婵年少成精,加上父亲老奸巨猾,他的脑子对付对付外人尚且足够,对上他们二人,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
是以苏家内部乱做一团时,苏远道接下了安葬苏亓的事务。
苏亓的屋子没人能进。
苏远道走进去,屋子空荡荡的,物件不多,唯一惹人注目的大件,是整整齐齐靠在墙边的一个大柜子。
他走了过去,打开柜子,柜子里放着个大箱子。
箱子很重,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拉出来。
锁头难解,苏远道本想正经打开,转念一想,苏亓都死了,一个锁头,好像也没什么讲究。Χiυmъ.cοΜ
于是直接砸开了它。
熟料,砸开箱子,箱子里又装了个小一号的箱子……
这是……套娃?
无奈之下,心中好奇心渐起。
苏亓是如何人物?
她一层一层套着保护的东西,该有多么珍贵?
这是最后一层箱子。
打开后,一股粉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干燥剂驱虫丸的刺鼻气味,像是经年不曾打开的老旧书房。
味道把苏远道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这才将目光放进箱内。
并不是别的,是一箱子笔记本。
随手打开一本,年、月、日、天气……
是日记本。
精确到了分钟的日记本,详尽的记录了苏亓的每一天。
苏家长老以上的人会有后人修传记,苏亓这一箱子日记本,根本不用别人为她做传了。
苏远道随意翻阅一章,还是苏亓十岁的事情:
“今天和苏远道打了一架,其实我不想打他的,可他太欠揍了。这种醉生梦死的人将来该怎么办?难道要任由家族的安排吗?不,绝不可以!我的未来,我的人生,都要属于我自己,谁都不能安排!他根本就是个蠢货,躲在苏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像个井底之蛙一样!大人们跟他说什么他都信,一点判断力都没有,这样的人,将来掌管长老会,苏家真是要完了!”
苏远道嘴角一弯,想不到苏亓小时候就想的这么深远。同时又有些感叹,儿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那个和他一起经历的人,此刻却只能躺在灵堂里,再也无法睁眼。
他还在惦记着玩具,苏亓已经在考虑未来了。
没继续看下去,心里有点堵得慌。
苏远道把日记本放了回去,重新盖上箱子。
饶是关系再不好的人,经年累月的相处多年,也会为她的故去而感到悲伤。何况苏亓与他并没仇怨,最多就只是拌拌嘴。现今回忆,颇有几分青梅竹马的味道。
这些日记,他没资格看,该交给能看它们的人。
桌子上摆着一本笔记本,苏远道翻开,里面写了满满一页话,写给他的:
“如果有人能翻开这本笔记,那我一定已经不在世上了。没人能进我的屋子,如果有人进入,只能说明我死了。其实生也好,死也罢,无所谓的。活在苏家,背负太多东西,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也挺没意思。
看到这一页的,不知是苏家的哪一位,先问您好。
不知道现在的我死在哪里,但一定会死在外头。
我肯定不会安安生生的在苏家活到死,我知道。
墙边有个大柜子,柜子里装了我的日记本。我把自己的每一天都详细记录了,所以,如果将来苏家要为我做传,务必阻止他们!这很重要,我是个什么人,已经完整的写下来了,不需要别人来揣测。读了我的日记,后人如何想,由他们做主,无需多加修饰。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个人,不需要遮掩,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做过的事情,都见得了人。见不得人的事,我不做。敢做,就敢见人,就敢承认。不要让任何人给我描补,我自认没什么见不得光的缺陷。
若我死时,父母健在,请将他们好生奉养。钱财不必太多,每月交付,勉强维持奢靡生活即可。名下资产众多,尽数归于苏家。
若死时有爱人,请将日记复印一份,交付爱人。我这人不好相处,与我相爱定然艰难。活着,不能认识一个完整的我。我死了,得让他知道我的有趣,牢牢记住我,一辈子没法忘才行。我临死之前都爱着他,他如果不能爱我一辈子,那我亏大了。
我是个自私的人,永远不懂得深深的爱上别人。如果我真有这么个爱人的话,他真可怜。
随着我身死,所有爱意也点到为止,苏家不必再和他联系,亦无需关照。我一辈子都在挣脱苏家,不必将他牵扯进来。活在人间的人们,让他们继续留在人间。
我死后,必定要回苏家,思来想去,下辈子还得做苏家人。
活在苏家,一事无成,深感惭愧。死了估计也没能让你们安生,更是愧疚。一直以来,我是个游离在苏家之外的人,自由,人人向往。我只是不想被拘束罢了。”
一页写的满满当当,苏远道心中升起一股不一样的感觉。
他认识的苏亓,和落笔的那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写字的苏亓,很阳光,她的心里有一片太阳,就算再郁闷,也掩盖不住字里行间的轻狂。而他认识的苏亓,阴郁沉闷,看一眼便能让人心烦气躁。好像心底雾蒙蒙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背后的笔迹透过纸张,在前面刻上痕迹。
苏远道翻过下一页,上面写着的话,让他心中震荡:
“我出生于蓝天与大海之中,纵我一生,也在其中穿行。等我死后,让我枕在海水中,睁眼,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白天,让我看到日出时的万丈霞光;夜晚,让星河汇聚大海与我相伴。这便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苏远道明白了。
苏亓想要的自由,和苏家给她的自由不一样。所以她才叛逆,才总做出些惊世骇俗之举,总让人难以接受,在给长老会不停找麻烦。
一生穿行于碧海蓝天里……
或许,在苏家人都不知道的岁月里,苏亓乘风破浪,头顶苍穹,脚踏鱼背,在苍茫的大海上开怀大笑,豪迈张扬。
她从未离开大海,只是不想被苏家人知道,她一直在海上。
**
苏远道亲自将苏亓送入海坟,如她所愿,枕星伴海。
他将苏亓无力的垂下的双手盖在胸前,她闭着眼睛,唇畔带着微笑,好像心满意足的做了个美梦。
看得出来,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痛苦,是释然的。
生于大海,葬于大海,她算幸福。
苏家的海葬与旁人不同,以水为棺,用幽蓝的海水做了一层棺椁,镶嵌到海面下。
她平静的躺在水棺里,面容安详,仿佛下一刻就会睁眼,迎接她最爱的蓝天。
待到水棺彻底和大海融为一体,人们只能看到一具身体平躺在海下,想伸手触摸,却又被重重阻隔。
上岸之后,苏亓的秘书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还有最后一件事没解决。
“苏亓的丈夫和孩子怎么办?”秘书问。
听到这问话是,苏远道愣了好久神,有点分不清状况。
“孩子?”
秘书答的艰难,“苏亓给方衍生了个孩子,她不让家里人知道。”
“她结婚了?上户口了?生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儿?”一连三问,足见惊讶。
有个男友,和生个孩子,情况委实不同。
秘书面有难色,“早先不是带了个男朋友回来吗?从那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户口本什么时候偷的?”苏远道重点在这。
秘书摇摇头,“没登记,不明不白住在一起了。然后还给偷偷生了个孩子。”
我去!
虽对死人不敬,苏远道还是想骂一句脏话。
苏亓真是个能耐人啊,苏家在她身边插了多少双眼睛,愣是瞒了十个月,特么生了孩子家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一点消息都不透!就真敢一点都不往上报?!”他喝道。
听完他的训斥,能感觉到秘书呼吸一窒。
苏远道骂完,下意识的抓了抓脑袋,长发抓出一种凌乱的美感。
他现在满脑门子疑问,恨不得能把苏亓挖起来问清楚。
秘书还在等他回答。
苏远道回想起苏亓写的那页绝笔,果断对秘书说,“不用管,人死了,外头的人没了联系,我们也不必联系他们。”
最后交代道,“苏亓孩子的事情,不用交代给长老会,有情况直接交代给我就好。”
“那还盯着吗?”秘书问。
毕竟刚才他说了,不要联系。秘书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潜意识告诉她,这句话说出来,一定会挨骂。
简直蠢的无可救药!苏远道真想破口大骂。
他深吸一口气,说,“盯着,当然盯着!苏亓亲生的孩子,万一将来成了苏家的独苗怎么办?家里又不是人手不够。别盯太紧,做事小心点。”
猛地,面色一白,想起什么,又把秘书叫了回来。
郑而重之的对她说道,“如果以后没法子告诉我,就告诉苏婵。明白吗?”
他表情太过凝重,吓了秘书一跳,她连连点头,“明白。”
苏亓骤然身死,让整个苏家处在一种紧张而动荡的氛围里,每个人脑子里的弦都死死绷着,生怕再出纰漏。
苏远道在葬礼结束后,就把日记复印本给了方衍。
方衍很淡定的收了日记,一切如常,按部就班的生活。
他本就是个孤独又克己的人,跟在屁股后面追逐苏亓,追习惯了,也习惯了一个人。
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孩子。
他活的和世上绝大多数死了老婆的男人一样,只不过没有再娶。
当然,他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爱情。
那么沉默的一段爱,霸占了他前半生之后,又不动声色的霸占了他的后半生,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遇到了一个不太普通的姑娘,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走,最后把他留在原地,全身上下留下了风的痕迹。
好多人一度怀疑他的取向,甚至议论他儿子是领养的,只是为掩人耳目。
方衍也不解释,他自己明白,他有多爱孩子的母亲,这就够了。
收到苏家寄过来的日记时,方衍就明白苏亓不会再出现了。
她说过,日记这种东西,死了之后才能公之于众,世人评判的是非对错,只要她听不见,就当没有。
他仔仔细细的翻读每一天,里面的记载很详细。她暗恋谁,被谁惹生气,和谁吵架,长老又如何如何。
方衍床头常年放着苏亓的日记,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复印的日记本。
睡前,这就是他的睡前读物。
翻了一遍又一遍,总也翻不过瘾。
“我好像,从六岁那年就遇见她了。”他时常对自己说。
偶尔看着看着,自言自语,“她被人拒绝了,真好。”
一个孩子在他面前袒露心扉,率真的言语时不时让他轻笑出声。笑完之后,眼泪流了下来,枕边仿佛还有另一人的温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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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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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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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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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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