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正赶往路家老宅,行路途中,忽觉眼前一片黑暗,紧接着,天地色变,日月颠倒,浑身力量急剧退散。
情势危急,让她一下慌了心神,下意识把手上八颗守魂珠来抵。
谁知,从她身上丧失的力量,和天地的力量与那一瞬交融,血色的天空下出现一道黝黑的洞口,虚空被撕裂,她被一股强力牵扯进去。
空间扭曲的震荡刹时将她击晕,再次转醒,便是此时。
她神智不清,模糊混乱。隐约记得古书有载,守魂珠可引到时空错位,也不知现今是何年月,她在何方。
眼皮宛如千斤重,根本无法张开。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仿佛有人把她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然后又僵硬的组装上去,满身酸痛。动一下,便忍不住颤抖。
她脑海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回荡,告诉自己:快点醒过来,快醒过来,至少醒过来一次。多少人都死在半醒未醒之时,深信自己还有力量再次睁开眼睛,却从此一睡不醒。路蕴,醒过来一次,睁开眼睛,你得活下去!
她心中在大声嘶喊,意识终于回归,冷汗浸湿身体。
睁眼,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张开眼睛,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方才没能注意到的异样,此刻察觉。
路蕴发现,她并不是躺着,而是靠在一面僵硬的墙壁上。不对,是在一辆……马车?还是囚车?
她好似坐在一个小匣子的后边,前头有人赶马,路面不好,坐在这里,让她本就堪将散架的骨头受到极重的颠簸,更为难熬。
空气很干燥,其中弥漫着淡淡的臭味,这是独属于人体身上的异味。她常年混迹底层,人群拥挤处,常伴随这味道。并不是汗臭,只是淡淡的身上的味道,人一多,味道也多,气味浓重了些,便难闻。
稍一挪动身体,发出簌簌的响声。
这时,她才注意到下方铺着点稻草。
还真像是运送牲畜的圈。
路蕴不由得苦笑一声,耳边传来了小声的啜泣,声音不绝,此起彼伏。
她努力抬了抬眼,看见这个小空间里坐了十几个姑娘,无一不是蓬头垢面,狼狈至极。
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方能确定,她此刻确实在一辆马车上。
稍一猜测,便将事情想了个七七八八。
估计是遇上了人贩子,见她倒在地上,顺便捡了,一起发卖。
也不知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
要说不幸,好歹给她遇上人,不至于在深山老林中被野兽叼走。就凭她现在的力量,打打架倒是还行,肉身与野兽搏斗,自认没那个本事。
只可惜啊,遇上的人是人贩子。
外头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男人的声音粗糙,女人声音尖利,听着声都觉得不是善茬。
男人说,“王牙婆,要说老子今天也是走了大运了,里头有个女的,长得好看,一个铜板不花,从路边捡的。”
王牙婆笑道,“哟哟哟,浑哥,倒在路边的你也敢捡?万一有个什么痨病,你一车的姑娘可都要糟。刚才我可看见了,还睡着呢,只怕就这么过去了……染了晦气。”
浑哥喝了一声“架”,心情颇好,“放心吧王婆,这勾当做了许多年,人是死是活我还不清楚?再说了,贩人的事情都敢做,还嫌哪门子的晦气?估计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和人私奔被抛弃。我可看清楚了,除了身子有点虚,其他都好。一身皮肉,啧啧啧,好好养上几时,那可不得了。”
王牙婆说,“那就把她拉到城里去,云霄楼的老鸨子前几日还和我说,要见着了好的,给她送去,价钱好商量。”
浑哥颇为艳羡,说的粗俗,“干特娘的,什么时候老子也上云霄楼快活快活,好姑娘专伺候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倒是可怜,估计连都不知真男人啥滋味。”
王牙婆道,“好哥儿,卖了银子自娶婆娘才是正经。青楼里的姑娘有甚么好?倒不如在家里养几个干净顺眼的,更是舒心。”
浑哥打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可那达官显贵长居的富贵温柔销金窝,令人好生羡慕啊。王婆,这次要有机会,老人家且带我去长长见识成不成?”
王婆笑着摆手,“不成不成,你当我是去做客人的?云霄楼我老婆子也就是从侧门进,走的也是肮脏地方,要是没使银子,前头的大门无论如何是进不去的。”
“我们可是直接进城?”
“不急不急,村子里有几户想买童养媳和粗使丫头,把那些长得不够利索的先卖了。”
“……”
两人一路畅谈,落在车厢内姑娘们的耳朵里,将氛围搞的更加凄楚,啜泣声更大了。
路蕴心头烦躁,暗骂一句:外头谈论的是卖她又不是卖你们,哭什么哭!
她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此刻她眼前只剩黑白两色,见一切事物具是模糊不清,不分颜色。身上力量全然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再不是半神之声,仅是个蛮横的普通婆娘而已。m.xiumb.com
打开左手心,送至眼前,从前九颗珠子环绕,如今六颗。
给了温妍一颗,错位开启时空一个,还有抵挡虚空震荡,让她活下来,又少了一个。
辛辛苦苦将近三十年,修成九颗守魂珠,一下子大手笔的用了三分之一,等于丢掉十年。
她颓然放下手心,再次闭上眼睛。
她太累了,只想休息。
下一次七月半,鬼门大开,借用幽冥的阴力,守魂珠可再次开启时空。
无论现在在哪个世界,活下去,活到那时候就好。
再次醒来,马车停下了,车里的姑娘也通通被带了出去,只剩她一个还在车厢。
思及刚才牙婆所言,估计是到了村子。
这次苏醒,人精神了点,身上也有了稍许力量。
她依旧靠在墙壁上,探听外头的动静。
外面哭闹不止,听着场面倒是混乱。
据她所知,古时买卖人口不是挺正常的吗?怎要如此挣扎?
路蕴轻轻撩了点右边的帘子看过去,一下就看到几个被卖的姑娘捂着脸嚎啕大哭,她们身后的老婆子毫不犹豫的挥着蒲扇似的大掌连连打了她们几下。
同时嘴里怒喝,“闭嘴!来我家做媳妇儿可是你们天大的福分,还真是个贱命,非得被卖到那种腌臜地方才甘心!”
说着,又大力打了几轮,打的姑娘大哭大喊,稍微一躲,被打的更严重。
没被卖出的姑娘脸色发白,被这场面吓住了,一动不动,不敢吱声。
王牙婆好一招杀鸡儆猴。
村里人根本买不起水灵的那几个,把她们带出去,无非是警告她们乖一些,否则,下场便是如此。
被卖到乡下做童养媳,一辈子挨打挨骂,注定了的。
也是可怜,路蕴轻叹。
她撩起左边的帘子,想看看山间风貌,正巧,一辆马车与她们擦肩而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风吹动窗帘,露出里头一张颇为清俊的脸。
路蕴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收回,看向不远处。
田里有几位年轻力壮的女人,皮肤被晒得漆黑,干的起了皮,一边卖力干着手上的活计,腿上绑着手腕粗细的铁锁链。
路蕴面色不好,此情此景,很难不生出怜悯之心。
身侧经过的马车又行进了一段,在后头停了下来。
车中男子声色温润,如泉水流经山石,潺潺动听,“鲤华,外头什么事,怎如此吵闹?”
驾车的女子二十来岁,长的娇媚,声音也软,一开口,勾的人心痒痒,“尊上,人贩子在乡下卖人。”
她头侧了侧,带了点娇憨,开始细细点数,“几个老婆子在讨价还价,姑娘们哭哭啼啼,乡下的那些汉子在动手动脚,痴笑傻呆呆的。”
描绘完场面之后,鲤华问道,“尊上,有什么不对吗?”
萧朗清说,“我刚才无意中瞧见一个人,一双眼睛生的清纯又魅惑,似孩童般懵懂无知,又媚色撩人。你说,把这双眼的主人买来,给我做个妾室如何?”
鲤华笑,“只要尊上高兴,便是好的。”
萧朗清起身,撩开帘子,“下车,把人买回去。”
王牙婆还在和乡下妇人讨价还价,余光瞥见一男一女走来,模样极好,贵气逼人。
下意识的萎了心神,胡乱拜个礼,“公子好。”
萧朗清微笑,一笑,如春风拂面,雾散云开,“我想从您手上买个人。”
王牙婆一愣,回过神后,难掩喜色,把身边的姑娘一字排开,也顾不上那些和她讨价的村妇们,直道,“公子好颜色,我家的姑娘,一个个水灵的紧,您看看喜欢哪个?”
嘴拙的模样,不像个牙婆,倒像个老鸨。
这些姑娘的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刚才还差点被卖入恶毒的乡间老妇手中,一下子,来了位如谪仙般的公子,说要卖她们回去。
一时间,她们纷纷羞涩的低下头颅,为自己的狼狈而感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王牙婆低骂一句,“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然后一脸笑意,满是谄媚讨好,“您看看。”
鲤华打量面前的姑娘们,觉得她家尊上眼睛出了问题。
一群平平无奇的货色,连她都比不上,眼睛浑浊不堪,饱受生活摧残。真是叫人……瞧不上。
萧朗清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到马车边上,扣手敲了敲车壁,淡笑看着王牙婆,“我要车上这个。”
王婆心道一句:好毒的眼光,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瞧见,竟是一眼就瞧中。
卖到哪里不是卖?只要价钱给够,一切好商量。
王牙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公子好眼光,只不过这位嘛……”
她看出了萧朗清势在必得的态度,故意想卖弄一下关子。
谁料,没等她话说完,萧朗清直接给她扔了一锭银锭子,“把人带下来吧,我瞧一眼,瞧上了,我把人带走。要是没瞧上,你自收了那锭银子便是。”
王婆捧着银子,喜上眉梢,“好好好。”
她爬进车厢,大声说道,“好姑娘,你的好日子来了,快出来吧。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竟能被贵人瞧上,快来快来。”
路蕴根本不想动,却被王婆强拉着,半拖半拽,拽到了外头。
村里人本以为王牙婆藏了什么美人,纷纷伸着脑袋盯着,满怀期待。
一见,不过是个破落的姑娘罢了。
长的普普通通,没甚新奇,不由大失所望。
路蕴浑身剧痛,强忍着不耐,扶住车厢,站在地上。
抬头,见到一位样貌极尽俊美的男子,正戏谑的在打量她。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眉眼如画,姿容似雪,清雅出尘。唯一双眼睛,穿透了路蕴眼中黑白的画面,逼人的魅惑,让形象大打折扣,给人以亦正亦邪之感。
世间美男千千万,阴九家的人样貌都好,跟前这位,虽说貌美得能让人记忆深刻,排的上号,但也仅仅只是排的上号而已。
稍一打量,路蕴便觉无趣,收回了视线。
萧朗清觉得有趣。
路蕴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路蕴。
他判断对了,有那么出众的一双眼睛,怎可能长得平平无奇?
并不张扬的美,第一眼见她,“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句诗一下浮现在了他脑海。
眉如翠羽,肌白如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肤柔骨脆,令人见之无限怜惜。虽如今看着邋遢了些,可一旦收拾起来,定能算个倾国倾城之貌。
这样的姑娘,应该是生于穷极富贵之地,灿如春华,姣如秋月。
也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世人见到他,无一不被他美色折服,眼前这位,神情寡淡的紧。
萧朗清起了征服之心,同时又觉好没意思,盯着人家看了一会儿,再无兴致之后,准备放弃,转身要走。
天涯处处是香花,何必执着于不理他的这一朵?
忽然,鲤华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左手,强势掰开她手掌,放在手里捏了捏。
她眼底一暗,看到了路蕴手心的痕迹。
再抬眼时,小跑到了萧朗清身边,附耳说道,“尊上,此女身娇骨软,是您最喜欢的。不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可心的?眼前这个,可得带回去。”
萧朗清听到身娇骨软四字,理智便全然崩塌,只记得自己说了个,“买!”
鲤华嘴角微不可见的一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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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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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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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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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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