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林雀高上两层,章裕年的病房里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与能跑能跳的林雀不同,章裕年还躺在病床上。
章世运大马金刀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黑脸保镖,沈旭在过道里小鹌鹑似的盘着。
与林雀病房里也算相谈甚欢的情况不同,父子俩间的气氛相当凝滞。
章世运:“身体怎样?”
章裕年:“死不了。”
章世运:“……”
章裕年:“……”
章裕年:“你怎么来燕城了?”
章世运:“看看你。”
章裕年:“……”
章世运:“……”
章裕年狐疑地看了爹几眼,转头又看向缩在角落里的沈旭。
后者对他无辜地眨了下眼,表示大老爷出行,他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两人就这么互瞪了几分钟,章裕年终于咂摸出不对来。
“……我妈没来?”
章世运绷着张黑脸表情一变不变。
一种惊悚的想法钻进章裕年脑子,他面色微白:“她在楼下?!”m.xiumb.com
章裕年猛地将被子一掀跳下床就准备去找人。
章世运看了下手表,抬手抓小鸡似的将儿子拎住了。
章裕年伤还没好,身上发虚,这几乎是单方面的镇压。
因此当他来到楼下的病房时,舒筠跟林雀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章裕年心脏狂跳,面上却还算镇定。
他皱紧眉头,目光遥遥和林雀对上,却又马上移开,转而瞪着在一旁的舒筠,防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舒筠恢复那副冷淡又有些高傲的神态。
大门外,林雀清清楚楚看见章裕年那位凶神恶煞的父亲拧着眉毛站在儿子身后,从门框和章裕年身躯的缝隙中冲舒女士抬起胳膊,敲了敲腕上的手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舒女士站了起来,伸手抹了下裙子上不存在的褶皱:“哦,时间到了,我们得走了。”
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
这又不是探监,怎么还有规定时间一说?
林雀蓦地想起刚刚被舒筠塞回手袋里的电影票,日期好像就是今天。
合着今天有此一遭完全是因为电影还没开场,这俩人来医院打发一下时间?
林雀一阵凌乱,十分怀疑刚刚舒女士那番充满母爱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他下意识站起来,往前送了送舒筠。
只见舒女士走出大门,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云淡风轻地冲外面吩咐:“小旭,去把你们老板的轮椅推过来,瞧这站都站不稳了,小心一会儿走不回去。”
林雀:“……”
章裕年:“……”
门外的沈旭:“……好的。”
“哦,对了。”舒女士回过身,对林雀微微颔了颔首,“聊了这么久,还没祝你早日康复。”
林雀光速敲字,又将手机举到脸前,屏幕后面露着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睛,小动物似的。
“谢谢。”
舒筠微笑,带着门口的几个黑脸大汉,挎着黑脸老公,小高跟一路“哒哒哒”地走远了,全程没给亲儿子一个眼神。
此时舒女士冷酷的样子与刚刚拍着林雀小手说“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的情态大相径庭、相去甚远、判若两人。
林雀看着她消失在门边的背影,无奈地吐了口气。
这可真是……
目光一晃,房间里的两人重新对上了眼睛。
章裕年依旧站在门框里,两只手一左一右撑着,脸颊两侧的红晕褪了点,显出一副十分苍白的病容。
爹妈就这么走了,留下一个身残志坚的傻大儿。
不知怎么,林雀突然想起当年这人面无表情把那碗齁咸云吞吃完的情形。
林雀缓缓看了他一眼,转身从屋里搬出条凳子,低着头默默放在章裕年身前,又往他膝盖边推了推。
章裕年:“……”
他并不像自己妈一样能干干脆脆说出一句“不请我进去吗”,于是只好真的缓缓弯身,在门口坐下了。
林雀又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将一杯水放在章裕年面前,做足一份接待客人的样子。
后者抬头看他,发现杯子旁边还有一只手机,屏幕上正写着一行字:“刚刚给你妈妈倒的,她没有喝。”
哦,合着还是废物利用。
如果不是他妈来,他是不是连一杯水都没有。
章裕年托着玻璃杯杯底将水杯接了过来,两条长腿委委屈屈蜷在金属凳腿上,怀里还抱着一杯冒着袅娜烟气的白开水。
章裕年不用细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就算那天被个铁杆子钉在林雀怀里动也动不了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狼狈。
如果不是刚刚跑得太急,他现在虚弱到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来个平地摔,到时候场面会更加难看,他绝对不会像这样捧着杯子在林雀门前坐着。
看起来像个传达室看门的老大爷。
林雀没法说话,房间里安静极了。
章裕年却依然能觉得对方的视线正轻轻柔柔落在自己头顶,有种不动声色的迫人。
他清了下嗓子,将喉咙口挤作一团的犹豫冲开:“……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瞎胡说。你别放在心上。”
林雀摇了下头,站在原地顿了两秒,又去床头柜边把那只小纸包拿了过来。
章裕年两只手掌圈着水杯,林雀也不好直接塞进他怀里,只好递在他面前,手机上的字已经换了一段:“前几天忘记还给你。我已经拿酒精擦过了。”
章裕年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抬头向林雀耳边看去。
年轻人的两只耳垂干干净净,在热烈的盛夏日光中是似乎能看透血管的粉。
章裕年的手指痉挛似的蜷缩一下,将无名指的戒指拢进手心里,抬起另一只手将林雀递来的东西接下了。
林雀没有看见章裕年的小动作,或者说他看见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他冲那人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十分和缓的笑容来:“我还有什么东西忘记还给你了吗?”
两人的气氛十分好,连月以来,从没有过比今天更好的氛围了。
章裕年却觉得十分苦涩:“没有。”
林雀本来就没有拿过他任何东西。
只有章裕年强加给他的,和从他身上索取的。
林雀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透明的墙,直达地底、高耸入云,又向无限远的地方延伸而去。
他的内心现在其实十分平静,或者用一片空白来形容更加贴切。
林雀能看得出章裕年大概也不知要用什么态度来与他相处。
那人总是挺直的背脊也因为伤病而微微弯折,显出一副很少见的颓唐出来。
水杯中缭绕而上的乳白蒸汽缓缓扑上他的眼睛,让他垂下的眼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有点可怜。
林雀的两只拇指按在屏幕上,一行字打了删删了打,最终屏幕上还是同他的脑袋一样,是一片空白。
章裕年也不知为什么没再说话,病房里相当安静。
一阵轻巧的骨碌声由远及近从走廊里传来,在挺近的地方停下了。
林雀微微向外探了下头,跟走廊里推着轮椅犹豫要不要近前的沈旭看了个对眼儿。
沈旭:“……”
哦,还真的有轮椅啊。
他把脑袋缩回来,冷不丁又跟章裕年看了个对眼儿。
两人一起:“……”
林雀咳嗽了一声,颇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他能看得出章裕年是不喜欢被自己看到他此时这副样子的,大概是关乎男人、上位者(包括床上)某种脆弱的自尊心。
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林雀都是知趣且礼貌的。
与总是会把他的尊严和底线扯碎的章裕年不同,即使是这个时候,林雀依旧愿意给那人留下全部的体面。
因此他十分善解人意地冲章裕年指了指一旁的卫生间,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走进去关了门。
他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隔着一张薄薄的门板,听见外面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逐渐寂静。
再打开门时,只有不再冒烟的水杯正正放在凳子上,章裕年果然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到林雀喉咙上的纱布都可以去掉,章裕年也再没有来过,连助理先生都没了踪影。
如果不是每天的饭还照常送来,林雀甚至怀疑章裕年真的已经决定不再管他了。
医生给他做了最后的检查,并恭喜他连口服的抗生素也可以不用吃,他现在可以尝试说话。
这下子就算从外表来看林雀也完全不像个病人,他与那位理疗师商量后,决定这几天就出院。
理疗师有专门的场地,不用每天拨冗来医院给林雀进行单独训练,她自然也是十分乐意的。
林雀刚把理疗师发来的门店地址截了个图,便听见门外有人喊:“先生,这里不可以抽烟!”
他的拇指微微一动,福灵心至般走过去拉开了门。
只见章裕年被一名刚刚到他胸口的小护士瞪着,手里的烟已经抽了一半,似乎正迟疑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按。
小护士叫了一声:“林先生。”
林雀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又看向章裕年,屈指敲了下门板。
以这样的姿态再见面,章裕年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但还好他这回已经能好好站着,并且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正装,看起来已经全好了。
林雀退回房间里,把门给章裕年让出来。
病房中整整齐齐,不属于医院的物品已经收拾好了,床上只放着一只双肩包,林雀站在窗户边,专心致志在手机上刷着什么。
章裕年将剩下的半截烟扔进水池里冲走,再抬头看向房中时就见到这样的情景。
章裕年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靠着墙根看了他一会儿,见林雀把手机放下,这才开口道:“你要出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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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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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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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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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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