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八月盛暑的早上,骄阳已然热情如火,强烈的光芒炙烤着大地,灼热的温度烧得站在电缆上的鸟儿啼叫不止。
窗户隔音不好,关得严实的窗户隔不去鸟儿叽喳不止的鸣叫,时而路过的车子又按出刺儿的喇叭,云淡就是在这样的早晨里悠悠转醒。琇書蛧
醒来的第一眼,已不见枕边人,摸摸被窝尚有一丝余温,想来是起了有些许时候。
回老家已经三天了,从国外旅游回来后就直接来了这,是沐秋水决定的,但是没说为什么。
云淡有一点猜测,因为今天就是庙会。
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伸展个懒腰,换了衣服便走向窗边。
拉开窗帘,窗外老旧的大马路映入眼帘。
道路两旁停靠不少私家车,路上行人俩俩。
曾经的田地上,一栋栋七八层的高楼拔地而起,目光所及处,房子、车子连成一片。
记忆中的风景逐渐淡去,倒是院子中央的石榴树还如记忆中迎风招展。
云淡轻轻一笑开了窗,回身关掉空调离开房间。
房间正对还有个房间,原来是杂物间,如今是沐秋水运动的地方。
对门正大开着,背对的妙曼无不令人心动,饶是坦诚多年,昨晚也刚见过,有时依然会对沐秋水的身子跳起年少时怦然的频率。
此时正是。
沐秋水在做瑜伽,相比云淡对养生的佛性,沐秋水可谓十分重视,早瑜伽晚跑步。
当然,挂在一旁的沙袋要更受她喜爱,毕竟会不时出门在外,没点防身手段怎行。
如今运动间里就挂着一个沙袋,那个沙袋比沐秋水苗条多了,云淡就很喜欢看,好比现在。
“阿水,早上想吃什么?”
沐秋水听到声,想了想说:“就吃点清淡的吧,皮蛋瘦肉粥?”
“好。”
云淡不做犹豫,应声离开去准备早餐。
冰箱里食材丰足,都是昨天在镇上的超市新鲜购入。
早上八点,早餐刚做好,沐秋水便下来了,一身装扮甚是清爽,顾盼间神采飞扬,岁月似乎忘了留下痕迹,就像它把云淡踹出视野,分明三十有几的人了,看着却还像个二十三四。
严丽说,那叫钞能力。
坐到桌边,沐秋水将手机横在桌上,手机壳后的小圆环很好的将手机立在桌面。
云淡将粥盛好放到沐秋水面前,并排坐下。
沐秋水还在捣鼓她的手机,云淡好奇地瞟了眼,正好视频被打开。
画面略是昏暗,隐约能听到从手机扩音器中传出的叶簌虫鸣。
云淡瞥了眼,就转开了。
视频不可谓不熟悉,当年云淡还曾为它惶恐过一段日子,差点为此一走了之。
就是曾经被剪掉的一个片段。
不长,却对当时的云淡而言,仿佛过去一个世纪。
这一段被剪掉后,云淡没有将它删去,而是存在了一张内存卡里,和褶毁的姻缘牌一起夹到一本相册藏在床头板里。
每年,云淡都会过来收拾下,那时沐秋水不在,但昨天沐秋水瞧见了。
然后,晚上看,早上又看。
“昨晚不是看过了,还看?”
沐秋水咽下粥,打趣说:“人生第一次被乘人之危,不多看几眼,以后怎么防?”
“这不没得手吗。”云淡又瞟了眼,视频里的自己还在偷偷的看沐秋水,时过境迁,当时的紧张仿佛犹在昨日。
“是啊,没得手……”
正别开目,耳边遗憾的口吻让云淡不禁莞尔,昨晚沐秋水也是这样遗憾,好像她才是视频里趁人不备的小贼。
轻轻叹气,云淡便往边上探去身,在沐秋水嘴边浅浅一啄,“最后还不是得手了。”
沐秋水似乎仍不满意,托着脑袋用勺子点点视频,“早得手和晚得手之间不止存在时间问题,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就像这个,时间过去再长,有些东西还会留着。”
她放下勺子,抓起云淡左手,手心里的疤已经淡不可见,但仔细瞧,依然能看到一条浅痕。
云淡没有用祛疤膏将它祛除,而是让它自然淡去,是以手心至今留着印痕。
沐秋水看它很不爽,但每天都会抓着云淡的手,用拇指在她手心来回抚摸。
云淡脱去了沐秋水的钳制,抚上她脸颊,展颜笑道:“留下它并不是想记住那时的痛苦,是不想遗忘喜欢你的任何一个瞬间。”
轻描淡写的温吞总是轻易就抹去心中不快,饶是沐秋水对那条疤仍看不顺眼,此时也熄了继续纠缠的念头,端起碗就舀起勺粥送到云淡嘴边,“赶紧吃,吃完了去看奶奶。”
“好。”
看起来平静但不平静的早餐继续着。云淡没再抬过一次头,因为沐秋水一直在看那段视频,像在报复一样将声音放到极限。
分明是煎熬的挣扎,却在沐秋水反复的回放下让云淡再找不到当时的难受,反而有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
就在这种更加煎熬的时间里,早餐终于结束。
洗好碗筷,两人便坐着车去了坟山。
坟山没多大变化,也就些已经没有后人认领的损坏的孤墓被拆去,公墓重新翻修,老旧的铁拉门不复在,换了个大敞的牌坊。
站在墓前同奶奶说了会话,又去看了葬在公墓边上大黄的小坟。
大黄是在高三毕业那年的冬天走的,是她和沐秋水一起给葬下。走的前三天,二叔公给爸爸打了电话,说它吊着口气,在等人。云淡匆忙从国外回来,回来后的第二天它就走了。
离开坟山,车子便径直去了镇上。镇子的变化比村子大多了,一些存在记忆里的街名两侧风景却大相径庭,更像一个同名的陌生地方。
跟着导航来到庙会所在街道。
街还是那条街,风景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街对面架了一条高铁轨道。路面变得更加宽敞,有交警在指挥交通,不似以前都是居委自己派人维持交通。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停在路边的车子,还是那般拥挤。
停好车下去,四周都是人。
沐秋水戴了顶鸭舌帽,将云淡小心护在身边。
牌坊下卖红线的小摊还在,买红线的人却多别样风景,好些年轻的女生小指上都互系了条红线,四周人见怪不怪。
听小贩的叫卖声,云淡明白了缘由,他们把友情也拉进了红线所代表的的寓意里,女生们就很吃这套。
沐秋水去买红线了,在不少目光的注视下拿着红线抽身离开,目光四下搜寻。
云淡不知道去了哪拍照。
很快,她在路边的一个路墩子上看到云淡,相机拍的不亦乐乎。
“小心点,注意安全。”
沐秋水习以为常护着人下来,便抓起云淡左手,将红线一端系在她小指上。
“这么大了还信这套呢?”
沐秋水瞥了眼她,又低头细心将结打好,“我不信,但我愿意去相信。”
“好了,该换你给我系上。”她竖起右手小指,将红线递给云淡。
云淡莞尔,放下相机接过红线将它绕到沐秋水小指上系好。
四周有声音传来,混杂的无所谓里有嫉妒、有不屑,还有云淡曾经排斥在脑海外的欢喜的激动,此时它们在耳中成为主旋律。
“走吧。”
“好。”
十指相扣,穿过牌坊。
庙会随时间变了模样,少了杂耍多了游戏,不再见老式爆米花机惊心动魄砰地一声响,却多了机器的流水线制品。
云淡拍了一路,沐秋水的手也抬了一路。
搭戏台的空地处如今也换成了孩子们喜爱的充气城堡,稚嫩的笑声夹杂几声被拽走的哭闹,随孩子的跳跃从远处传来。
镜头拍下个瞬间,定格的画面里出现一张颇是眼熟的脸孔。
半长的头发披在肩头,白色宽松的T恤下摆藏在黑色裹臀裙里,脚下是一双休闲鞋,就站在充气城堡边上,拿着手机对着城堡拍。
城堡边缘扒着一个小男孩,约莫六七岁,云淡听到他对面前的女人喊“妈妈”。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沐秋水看了眼就没再去看那个女人,说这话时脸色并不好,像是遇到什么晦气的事连语气都像在压着什么。
“不了,两条相交的线不一定重合,既然已经不再交集,还是不去打扰为好。”云淡摇摇头,删掉了相机里的照片,转而扣住沐秋水的右手抬到视野之间,“毕竟不是谁都和阿水一样,会欣然接受一个冒然闯入自己人生的人。”
清浅笑意总是这样,像一卷展开的水墨画,笔墨不重,却引人入胜。
沐秋水最喜欢的就是看到云淡对她露出这样的微笑,尤其在这种时候,更是让她感觉到浑身细胞都在愉悦。
“这话不对,那个人如果不是你,我可不会欣然接受。”
沐秋水笑得很得意,丝毫没有平日在外边时的稳重,就像十多年前无所顾忌的幼稚。
云淡莞尔,又望了眼还在拿着手机拍儿子的人,说:“我们走吧,去姻缘树。”
“好。”沐秋水也又看去了眼,微微颔首便牵着云淡离开。
姻缘树在半山腰的月老庙前,或许是上山的路比较用力,从脚步到心都变得郑重。
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向着他心中圣地走去,云淡感觉到了沐秋水的心态变化,她变得庄重、肃穆。
这样的感觉十分熟悉,沐秋水在牵着自己步入婚姻的殿堂时,也是这般模样。
不知怎的,云淡感觉到这种熟悉又传到了自己身上,心绪随上去的步子变得虔诚。
到达姻缘树前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这时人不多,稀稀拉拉让空间变得更为宽敞,仿佛穿过一扇门,门后是海阔天空。
月老庙前的摊子还在,卖姻缘牌的人换作了年轻人,价格也紧跟潮流,从长长久久的9.9元涨到一生一世的13.14元,此外还有价值131.4元以松木制的姻缘牌。
沐秋水想也不想就买了松木制的姻缘牌,在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淡淡,换你了。”沐秋水将姻缘牌推到云淡面前。
沐秋水三个字之间的间隔很大,就像特地在中间留了位子。
云淡明白了意思,便接过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沐秋水三个字中间,连起来就像个不会作诗还偏要卖弄文采的人写的半句,没有逻辑毫无内容语句又不通的五言绝句:沐云秋淡水。
云淡捉摸了会,莞尔失笑。
沐秋水嗔怪地看了眼她,将右手小指伸去。
云淡心领神会,解开红线,而后将自己小指上的红线交由沐秋水解开。
正要将红线穿过姻缘牌,沐秋水突然制止,从背包里翻出一块褶皱的纸牌,云淡莫不熟悉,正是她藏在相册里的姻缘牌。
黑色线条混乱的地方隐约看到曾许下的愿望:
和淡淡永远在一起
思绪回转,云淡看向沐秋水。
沐秋水未言,抽掉褶皱的姻缘牌上的红线,将它贴在木制姻缘牌前,新旧红线逐一从四个孔中穿过,并在红线两端各系一个小结,将两条红线系在一块。
“好了,可以去系上了。”她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意盈然。
云淡看着手中的两个姻缘牌,木制姻缘牌要比硬纸板制的大些,看着就像在护着它,像现在护着过去。
蓦然间,一道道不明的心绪在心海涌现。
姻缘树下围着三条铁链,上边系满了一代代年轻人期望的美好,云淡在面向月老庙的一侧铁链前蹲下,将姻缘牌系于其中。
沐秋水站在一旁,她还记得这个位子,甚是云淡当时的表情她都记得清楚,那时的云淡心思很重,就像那天的温度一样沉重。
思绪带着视线向上仰望,今天的风有点大,红丝带迎风招展,铁链上的木牌子被吹得啪啦响,碰撞的拍子像浪花翻涌,啪啦啦……哗啦啦……
烈阳高悬于上,光芒穿过繁叶,点点滴滴像海水折射的粼光闪闪耀眼。
“回家吧,阿水。”
“好,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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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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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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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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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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