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九点的太阳已然热情如火,穿过山中林木的叶缝洒下炙热的高温,洒落的光点随着老狗老迈的步子在它身上微微摇曳。
老狗的脖子上套着一副狗圈,圈子后系着一条长绳,绳子绕在一只纤细的手掌中,套了个小结,恣意放开的手掌不知道是人遛狗,还是狗牵人。
孤墓前的小路不大好走,昨晚又下过一场雨,山路更是泥泞,一不留神就是个踉跄。
云淡慌忙回过神稳住身子,下意识环顾左右,面露笑意。
“大黄,这边。”
云淡按着草帽笑着牵动绳子,将埋头往前的老狗拽了个弯。
一路向上,四周都是坟墓,左一座,右一座,上一座,下一座,一眼看去毫无章法可言,比之公墓横竖有序的整齐,这里简直乱的不堪入目。Χiυmъ.cοΜ
但事情总不能看表面,虽然这里的坟堆比不上公墓让人看着就舒适,总归让鬼亲近。
穿过墓群,向左再走一小段路就是条通畅的水泥道,道路从山底直通半山腰的公墓,远远望去,横是横,竖为竖,极目见景,一看就比下边的坟群高一个档次。
踱步而上,到公墓前时,老狗已经气喘吁吁,无力趴在公墓门前。
因为是小地方,公墓没有看门人,只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铁拉门,推开拉门,云淡抱着老狗进去。
爷爷奶奶的墓在中间一块,上下左右皆有邻,位置倒是不错。
也不管地上是否还湿着,云淡靠着墓坐下,望着蓝天自言自语说着心事。
老狗趴在一旁眯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山风拂过树,叶子簌簌响,山脚下传来清脆的啰响,乐队伴随着鞭炮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今天是村里一家高龄老人下葬的日子,村委的铜锣一早就在村子里敲响。
目光向下眺望,远远便能见到鞭炮放过的烟迹。
戴在脸上的半张面具,弯起的眼孔仿佛是在说:葬了吧……葬了吧……
……
天色阴沉,乌云笼罩,似有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沐秋水坐在屋下老旧的躺椅上,脸上的阴晴度与这天色有的一较,潋水桃花越过院中石榴树,对着横在门前的主干道极目远望,随时间的流逝,渐渐不耐,愈发寒冽。
“秋水,可不可以麻烦你帮阿姨看下家。”
身后蓦然传来李湘琴的话声,倏然回头,就见李湘琴拿着一把伞,歉意地冲她笑着。
“阿姨是要去接淡淡?”
“嗯,看这天色马上就得大雨,不赶紧接她回来,指不定得感冒。”
“那我去吧,我去接她回来。”沐秋水豁然起身,笑意盈然。
“这……”李湘琴闻言,面露犹豫。
“阿姨,就让我去吧,您告诉我去公墓的路,我去接她,正好可以看看这里的风景,我都还没怎么见过呢。”
云家村离镇子有些距离,依山傍水倒是有一番风景。
见李湘琴还有些犹豫,沐秋水又道:“而且我不会忽略掉淡淡,只要她走的路没歪,我都能见到她。”
这话一出就有些得意了,李湘琴自是听得出味来,颇是好笑摇摇头,将雨伞交到沐秋水手里,“那就麻烦秋水你走一趟了,沿着门前的这条主干道一路往西走就是,出了村子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公墓。”
“我知道了阿姨,您放心,我会将淡淡及时带回来。”沐秋水接过伞,自豪地昂着脑袋应诺。
说完,转身就出去院子。
甚是羡慕望着沐秋水离开的身影,李湘琴叹了口气回身进了屋。
出了村,沐秋水便大步往西跑去。
虽然拍保了自己能将云淡及时带回,可老天实在不给面子,刚一出村,豆大的雨就下来了,没一会儿就噼里啪啦一阵响,跟炸油似的,人在雨里炸完这面炸那面。
沐秋水撑着伞在雨中飞奔,倾泻的雨水将下身打湿,前方雨幕重重分不清人与景。
因为村子靠山,往来人流稀疏,此时主干道上更是不见一辆车子。
“汪汪——”
不知跑了多久,便听雨中传来几声犬吠,吠声并不洪亮,显得有气无力。
沐秋水心下一喜,她记得李湘琴提到过,云淡是牵着一条狗去的,不由加快了步伐。
旋即,视野的几米外走来一道身影,T恤、热裤、人字拖,十分随意,就连被雨水肆无忌惮打湿的长发也都是散的随意的吓人。
“淡淡!”
见到来人,脸上抑不住喜意,沐秋水更是忘了要好好生云淡一顿气的决定。
“阿水?!你怎、怎么来了……”
一听到声音,云淡就知道是谁来了,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惊慌,连忙把面具往脑后转去。
“我为什么不能来?还是说你不想见到我?”沐秋水停下步,将雨伞撑到云淡头上,笑意随云淡的惊讶敛去。
“怎么会,只是有点惊讶而已。”云淡笑意轻扬,温吞的语速似乎正如她说的。
但沐秋水不信,微微眯起眼沉声道:“淡淡,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谎。”
云淡笑容略僵,旋即又作糊涂,别开视线不出声。
沐秋水心里又气又恼,气云淡对她说谎,恼自己前些天心太急,吓着了兔子。
她暗暗咬牙将想要说出口的冲动又压了回去。
她想,可不可以像云家人一样,让云淡愧疚多了,有些话就不会对自己隐瞒或是谎言?对自己的依赖是不是也会一点点增加?
诚然,这样的方法很有用,只要注意及时给云淡排去无用的烦恼,那么温思琪所说的溃堤的水位就不会到来,她想要的结局也一定会得到。
但这并不是沐秋水想要的结果,以这种卑劣的方式获取云淡的依赖,哪怕只是想想,也让此时的她感到一种像是窃取的羞耻,以及窃取后的不安。
什么都可以迂回或者退怯,唯独云淡,沐秋水不想。
深深吸了口气,沐秋水别了话题,“走吧,别让阿姨担心,再不回去指不定你又要着凉。”
沐秋水走到云淡身边,一手撑伞,一手揽住云淡将她往自己身边靠。
靠的很近,沐秋水能清晰感觉到同那天一样的僵硬,心下暗恼,表面却装作疑惑的样子看着云淡怀里被草帽遮住脑袋的土狗,“你把帽子给它做什么。”
云淡轻易就被转了心思,笑道:“怕它着凉就给它盖上了,不过还是小了点。”
“狗没你想的脆弱,给它盖不如给你自己遮遮。”
沐秋水认得它,在云淡标注朋友的几本相册里,它占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也是其中唯一长相‘正常’的朋友。
略微打量了下这只土狗,露在草帽外的半个身子皮包瘦骨,身上几乎找不到多少肉。
“早几年的话是不需要,但现在已经是垂暮老人。”
云淡一手托着老狗,一手掀起帽檐一角。
老狗心有灵犀朝沐秋水转过头,一双浑浊的眼里依稀能见到丁点存在于照片上威风凛凛的神采。
“汪!”
有气无力的吠声似乎在打招呼。
“大黄是我出生那年被二叔公捡回来的,也是我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老了?”
“嗯,就到大限了,二叔公说最多再拖个一年半载。”
“它都老到这个年纪了,你还带它走这么远的路,还往山上爬!”沐秋水没好气乜了云淡。
云淡不以为然,笑笑说:“带它去看看墓,公墓边上的风景不错,爷爷奶奶就葬在公墓,二叔公以后也会葬那,我以后也要葬那,大家住一块热闹。”
“不许胡说!”话刚说完,就听沐秋水大声一喝,揽在臂膀上的手随是一紧,“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没到那个时候,就别提什么葬不葬的!”
沐秋水的反应让云淡不禁惊讶,看她那副生怕自己突然就没了的紧张,云淡咽下了‘谁都会死’的辩解,笑应道:“好,不提。”
沐秋水悄然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又紧紧盯着云淡,就怕她从自己身边忽的就飘没了。
“阿水别这么看我,你放心,我怕死,很怕很怕,所以不会轻易寻死。”
云淡扬着笑,笑意清扬,饶是此刻乌云笼罩,大雨倾盆,依然能感觉风和日丽的舒适,所有烦恼顷刻随风去。
你的确不会去寻死,你在等死。
沐秋水微微眯眼,收回揽着云淡的手说:“让我来抱它吧,抱这么久你一定累了。”
“不累,大黄比胖胖还要轻些,这点路不累。”云淡摇摇头,拒绝了沐秋水的好意。
被云淡拒绝后,沐秋水没说什么,习以为常似的揽着云淡僵硬的臂膀于雨幕中悠悠前行。
回到家门前的路上时,雨已经小下,只剩细雨毛毛仍飘在空中。
将老狗送回居住隔壁的二叔公家,沐秋水急急忙忙就把云淡拽回家去。
回到家门,沐秋水合上伞,朝着屋下台阶抖了抖,随后将其搁在一旁墙边。
拉着云淡回屋,李湘琴已经备好姜汤,正放在桌上去热。
猛然见到沐秋水身边狼狈的云淡,李湘琴不掩心中担忧,却未责怪云淡一句,带着她便往浴室去。
沐秋水想要跟去,李湘琴的客气却让她停了步,“秋水,刚才真是麻烦你了,阿姨刚弄了两碗姜汤,你先去喝一碗去去寒,我带淡淡去洗个头冲冲澡。”
“……好的,谢谢阿姨。”
沐秋水笑着目送母女俩上楼,视野里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心里翻涌的嫉羡、不甘在眼睛里映现,几欲呼之欲出。
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是她站在这!
不应该是!
——————
沐秋水的日记本:
云姐姐说她回去乡下老家了,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她是不是讨厌我?
我不敢想,也不许是!
——————
我按地址来到她老家,但是她不在,阿姨说她去看她奶奶了,我等了一下午,终于见到她了,她的样子很狼狈,但她的精神却让我感到害怕,唯一让我庆幸的是,她不是讨厌我…
不应该是我站在那才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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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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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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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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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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