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两侧被附近住户的座驾从头占到尾,道路中央只容一辆轿车畅通。
一辆车子从西头驶来,车灯照亮前方一高一矮的父子俩。
一个穿着印有广告的T桖,一个穿着校服。
穿广告T桖的男人个头比穿校服的男生矮一个头,揽在校服男生肩膀上的姿势煞是有些好笑。
车灯所照下,男生鼻青脸肿一脸不忿,垂落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xiumb.com
男人笑着安慰男生的情绪,约莫五十的脸上布着六十的皱纹,笑起来时皱纹一道一道像垒起的沟壑。
“明明是她先动手打人的,我们凭什么道歉!”
“是人家先打的你没错,但也是你先说别人家朋友不好,也是你先抢的人家东西,人家能不气嘛!”
“我哪里说她朋友不好了!我是实话实说,她确实怀孕了啊!”
“赵穆!”男人高声叱喝,随即又软下口气,“小穆,爸从小就教育你做人要诚实,做事要对得起良心,你同学也说了,你明知道男方是谁,却还污蔑你们班长跟社会上的混混搞一起,你这不是昧着良心说瞎话嘛!”
“可这个社会,有良心的人只会让人欺负!”赵穆仍倔着嘴反驳。
“你这孩子!”男人无奈失笑,“那是因为爸没本事,你才会被人欺负,爸要是有本事,谁敢欺负你!但爸这腰弯了大半辈子已经撑不起来了,只能靠你自己出息,自己给自己撑腰,爸能给你的,只有不给你拖后腿,让你现在安心读书,考个好大学。”
“小穆,面子要靠自己争取,底气要靠自己实力,而不是靠人家施舍,爸开车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施舍的面子、底气,可它们都撑不了几时腰杆子,还要遭人嫌弃,因为他的腰一开始就没直过。”
“那个叫肖……肖什么来着的公子哥我们是招惹不起,但躲得起,我们不去招惹他,他也没那个闲情来找我们麻烦,过个三五天就会把我们这些小人物给忘在脑后。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装一时鸵鸟没什么好丢人的,没必要去得罪另一个人,即便现在不遭报复,迟早也会遭报复,不值得。”
“你爸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惜你脑子不行,不懂什么叫两边不讨好。”
从西头驶来的车子停在路中央,车上下来两个人,一杆路灯灯光恰好照在从后座下来的人身上。
“沐……沐秋水?!”
赵穆眼皮子一跳,心里登时涌起一股不详。他脑子转的快,随即想到温思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沐秋水和温思琪确实有关系,但他看得出来,她们的关系就和一班和谐的同学关系没差别,不至于大晚上找自己麻烦,除非是和他打架的那个……
那个谁?
赵穆眉头一紧,猛地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那个女生叫什么,又长的什么模样,分明刚才愤怒人家仗势欺人,怎么就想不起人了?
心里正古怪着,沐秋水已然走到面前,倒映着自己身影的一汪秋水冷得他不禁绷紧身子。
“你以为把肖烨从话题里去除,他就会给你脸色?你也太看得起自己,只要你还知道他干的事,你就一天也别想好过,你父亲被辞就是拜他所赐。”
不理会赵父无声的哀求,沐秋水兀自言道:“肖家名下的天城地产两年前在南城拿下一块地,去年11月刚开始动工建楼,而负责提供水泥的承包单位就是你父亲所在单位。一个是可有可无随时都能招到人的工人,一个是费尽心思才从众多同行面前抢到嘴的大单子,哪个重要,我想你自己也分辨的出来。”
“爸,她说的是真的?”赵穆指着沐秋水,看着父亲的躲闪的眼神心里已然确信。
赵父躲着儿子注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赵穆抿抿嘴,放下指向沐秋水的手,昂首挺胸犹做骄傲对沐秋水道:“你来这不会就是为了来看我笑话吧,如果是,那你如意了。”
像听到笑话一般,沐秋水突然发笑,不屑道:“赵穆,所以我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你爸有句话说的很对,底气是要靠实力,没有实力的底气不过是虚有其表的纸老虎,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认为,我是特地来你面前笑话你,别太自以为是。”
“我这次来堵你,只是想来揍你一顿!”
话未落,人已一个箭步冲到赵穆面前,早已紧绷的拳头狠狠砸在后者脸上。
事发的突然,父子俩谁也没反应过来,登时一个愣在那,一个没能站稳摔在地上。
“儿、儿子?!儿子你没事吧?儿子!”
赵父立马反应过来,匆忙就蹲到赵穆身边将他扶起。
借着父亲搀扶,赵穆勉强站起身来,脸侧的剧痛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你个疯子,有病啊!”
年轻气盛的赵穆张口就骂,丝毫没见到父亲突然煞白的脸色。
“随你怎么认为。齐哥,替我拉开他。”沐秋水抬手就往赵父身上一指。
齐哥应声上前,身强力壮的他不是赵父能抗拒的,轻而易举就将赵父从赵穆身边拉开。
“放开我爸!”
赵穆下意识伸手,腹部却猛遭一踹,登时撞在路边停放的一辆车子上。
混沌中,赵穆听到沐秋水的咬牙切齿,听到父亲苦苦哀求。
“我都舍不得打她一下,你竟然打敢她,还敢踹她!”
“不要打我儿子!求求你不要打我儿子!你要打就请打我,是我没教好他,都是我的错!”
赵穆试图反抗,奈何技巧上相差悬殊根本无力招架。
“我给您跪下了……求求您,求求您别再打我儿子,求求你……”
“不许你求她!你给我起来!起来!”
眼看父亲跪在地上乞求怜悯,赵穆不知道哪来一股力气猛地撞开沐秋水,踉跄地跑到父亲面前拽着他的衣服试图把人从地上拽起,吼声中隐隐夹着丝哭腔。
“小姐,你没事吧。”
齐哥匆忙回到沐秋水身边,将她搀扶住。
“我没事。”沐秋水站稳了身,深深望眼赵父,便招呼过齐哥转身回去车上,“我们回去吧。”
启动的车子从父子俩身边驶过。
路灯很尽职,照落在父子俩身上。
透过车窗,沐秋水看到赵穆脸上不甘的愤怒,也看到赵父眼里为儿子的无恙而开心的庆幸,替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无奈的自责,比他儿子干脆的愤怒复杂得多。
“小姐……”
“打了就是打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需要替我打幌子。”沐秋水杵着下巴靠在窗边,心思飘然望着窗外,“等下到家的时候,先去德源小区。”
“好的,小姐。”
……
入夜的医院不比白天人多,住院部的声音也随着夜幕降临安静下去。
温建峰头戴一顶鸭舌帽,手夹一个公文包,低着头从护士台前走过。
路过时,他特地压低了帽檐,躲躲闪闪的样子似乎是怕被谁认出来。
温建峰停在一间病房门前,左看右瞄,随后开了门,做贼似的匆忙钻了进去。
门后,温建峰吐了口气,绷着脸从门后往内迈去。
视线刚过厕所墙壁遮掩的部分,温建峰陡然停驻脚步,瞪着病床旁端着碗的人。
空气一度尴尬。
林奕端着碗,到嘴边的面条进也不是放也不是,挂在筷子上干凉快。
随即,慌慌张张放下碗筷,匆忙起身,一脸干笑打着招呼:“温、温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还有,少跟我套近乎!”温建峰拉着脸,一口的不客气。
林奕更是尴尬,就在这时温思琪开口了。
“父亲竟然舍得面子来此,莫不成又想命令我杀死我的孩子?”
明晃晃的嘲讽谁都听得出来,温思琪的的冷淡当即让温建峰气红了脸。
“温思琪!你就是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的!”温建峰横眉瞪眼高声叱喝。
“您来此若只是同我吵架的,恕我不奉陪,请您立刻离开,不然别怪我不给您面子,请护士小姐来送您离开!”
温建峰耐不住脾气,温思琪也不顺他意,不理会林奕的示意,冷言相怼。
“你——哼!”
温建峰气得冷哼,快步走上前,从包里拿出一块被黑色塑料袋包卷的东西放到床上,又从包里拿出一本户口簿和一张身份证仍到上边。
“从此以后,我温家再无女儿,你们死活也与我无关!”
说罢,扭头就走。
林奕看了眼温思琪,拍拍她肩膀,匆忙跟上,“温大哥,我送送你。”
电梯没停在这层楼,温建峰夹着公文包,低着脑袋站在电梯门前等候。
林奕缓缓走上前,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她揪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电梯很快就到了,叮的一声开了门。
“她们就拜托你了……”
林奕还没缓过神,人已经进去电梯,门在缓缓合上,林奕看到帽檐下陡然苍老的颓然。
她又张了张嘴,仍是没能说出话来。
病房的灯光十足明亮,照在黑色的塑料袋上,竟反射出刺眼的反光,令温思琪颇是难受地垂下眼睑。
这时,门又开了,刚去主治医师办公室的温敏钰回来了,她看着床上显眼的三样东西怔了怔神,“哥他……来过了?”
“嗯,被我气走了。”温思琪低着头,嘴角弯起一抹嘲意,“姑姑,为什么人总要犯了错后才知道后悔,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避免它?”
“但凡他有一次退让,能让我感受一次不被束缚的味道,我也不会盲目到轻易把自己交出去,也便不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我也不想变得自私,也不想变成如今他人口中不要脸、不自爱、不自尊的笑话……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变成这样才肯醒悟……”
泪水无可抑制地滴落,温敏钰坐到床边,抱着温思琪轻轻拍着她背安慰。
林奕随后回来,没敢出声打搅这对姑侄。
约莫几分钟后,温思琪便止了泣,两眼红通看着黑色塑料袋道:“姑姑、林姨,明天一早就办理出院手续吧,然后就去申请护照办理,申请完后我们直接离开南城。”
“这么急?”温敏钰眉头一紧。
“不得不及。”温思琪笑笑,说:“今天下午,云淡同学为了反驳赵穆传开的污蔑,将孩子父亲是肖烨的事桶开了,班里有人将被赵穆撕掉的照片重新粘回拍照,发在了班级群里,人多口杂,兴许是明天一早,又或许是后天,整个年级段都将知晓此事,学校必然会通知肖烨父亲,届时再走就晚了。”
温敏钰下意识看向林奕,林奕冲她点点头,“就听思琪的吧,先离开南城,我们可以先去附近城市休养一周,然后再坐火车北上。”
温敏钰稍作思忖,同意了。
——————
沐秋水的日记本:
我不喜欢昨天,也不喜欢今天,我知道了很多我无知的事情,也看到了让我无法控制嫉妒的画面,我知道那时候我的脸一定很丑、很可怖,但我还是无法控制的嫉妒她依偎在她母亲怀里撒泄恐惧的画面…
我把所有的情绪都撒在了赵穆身上,当时很痛快,现在却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我不该当着他父亲的面去打他,这已经不只是幼稚…
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一定赖在她身边,紧紧抱住她,告诉她,我的怀抱会永远是她心安的港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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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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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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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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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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