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
浴室里的水声很大,跟窗外的雨似的哗啦啦不停,说出口的话声几乎在一瞬间被掩盖,可严丽还是听到了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微微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严丽,里边的人又在忍。
忍什么?
回想刚回到家时,在手臂看到的青紫,心口像是被堵住一般,一股气闷在里边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呼~”
长吐口气,严丽又敲了门,“淼淼,你先洗着,我去趟隔壁街买点东西……”
浴室里喷洒的水声兀地戛然而止,慌乱的人影忙不迭印在玻璃上,严丽连忙握住门把轻声安慰说:“淼淼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五分钟!你等我五分钟,五分钟之内我马上回来……”m.xiumb.com
“对了,你等下!”
突然想起什么,严丽匆忙跑回房间。
回到房间,严丽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柜子里拿出一部滑盖手机,很老的样式,上边还有些旧痕。
严丽迟犹片刻,缓缓伸去手小心地拿起手机。
滑开手机盖,严丽拨出一个号码。
没一会儿,放桌上的手机响了。严丽拿起桌上的手机接通,按下扩音键,雨声随即从扬声器里传出。
严丽拿着两部手机回到浴室门前,放下自己的手机,“淼淼,你等等。”
门外传来了两个几乎同步的声音,一个快些,一个稍慢半筹。
严丽说完转步走向玄关,穿好鞋离开房子关上门。
“淼淼,能听得见吗?可以的话你就敲一下门。”
话声掺杂着电流在浴室外响着,很清晰,好像人就在外边。
何淼淼听话地在门玻璃上敲了下,随后便将浴室的门拉开一条缝隙。
透过门缝,何淼淼没能看见外边的人影,心下慌乱随即映在清澈的瞳孔里。
但是,话还在说,雨也还在下,听得出那不是来自窗外的。
何淼淼顺着声低头往下看去,一张小矮凳就在门脚,矮凳上放着衣服和一部背放的手机,声音是从那传来的。
何淼淼拉开门,弯身捡起手机按下锁屏键。
屏幕亮了,通话的备注是:爸爸。
“淼淼,洗完澡后记得先去厨房喝点感冒冲剂,冲剂我已经泡好放保温杯里,就在桌子上……虽说现在是夏天,但你淋了雨,也容易着凉……”
电话里的叮嘱絮絮叨叨不停,伴随着雨声和路过的车鸣声传入耳中,心下涌起的那丝慌乱渐渐被一股暖流驱赶。
“路上……小心。”
因为压的太狠,嗓子暂时性的变了音,有些嘶哑的声随着电流传入严丽耳中。
像断带的放音机,叨叨不停的话蓦然戛止,浴室里只听得见扬声器里传出的雨水落在伞面的哒哒声与渐弱的雷鸣。
稍许,电话里再次传来了严丽的话声,一如平日里像个孩子一样飞扬的活力,“我会小心的!”
严丽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她总能轻而易举给人带来活力,何淼淼无法例外,过去是,现在也是。
浴室里的水声再起,却无法再掩盖从扬声器里传出的,拐弯抹角的另一种有声关心。
……
严丽回来的时候是十多分钟后,大大超出她承诺的时间,所以她是跑着回来,一口气跑上六楼,饶是她体力好,也是一口大气进,一口粗气出。
一进屋,就见何淼淼套着自己宽大的秋季校服,捧着保温杯坐在沙发上。
见到严丽回来,何淼淼赶忙放下保温杯,拿起放在身旁的干毛巾走到严丽面前,“丽、丽丽……擦擦吧……”
因为跑的太急,雨伞跟摆设似的,身上淋了不少雨。
看着递来的干毛巾,严丽愣了愣,伸去的手显得略是机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严丽不记得了,不记得在自己淋了雨后有人给自己递毛巾的事是在多久之前。
大概……五年?或者六年?
左手陡然一轻,严丽恍然回过神低头一看,手里的袋子不知去向,一抬眼,袋子已然在何淼淼手中。
算了,不重要了。
笑容一瞬绽放,不等何淼淼羞涩,递过去的毛巾遮去的笑颜,正粗鲁的在脸上胡乱擦抹,举止幼稚的像个小孩。
“谢谢淼淼。”
“……”
何淼淼连连摇头,刚洗过还来不及吹干的刘海甚是抢眼。
“怎么没吹头发?”
“没、没找到吹风机……”
严丽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把风机拿出来。
“抱歉,我忘了……”
“没、没关系的……夏天不吹,不碍事……”何淼淼摇着头,话声低若蚊呐。
“是夏天也不行!次数多了会得病的。”
严丽皱皱眉,抓起何淼淼的手就走。
“等等……”何淼淼忙喊住,“你、你也淋了雨,先去洗个澡比较重要,头发等下再吹也不迟……”
“……”
双唇微微翕张,严丽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开心?感动?还是酸涩?
严丽突然想起一句不知道谁说过的话:一个人越是孤独久了,越容易满足,越会因为一句普普通通的关心而开心、而感动。
以前她对这话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容易就因为谁而感动,现在看来不是不会,而是……看她是谁!
“丽丽?丽丽?”
“啊?啊!我这就去洗。”
严丽回过神,笑着松开何淼淼的手。
“对了淼淼。”刚走到浴室门口,严丽突然止步,回头笑着说:“麻烦你帮我拿下衣服,都在衣柜里,随便挑件就好。”
说完就关了门,丝毫没有注意到某个人因为自己的话而差了思想,羞红了脸无措地杵在原地。
好久,何淼淼稍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尚未褪去的潮红更是腾升一股热气。
两只攥在衣摆上的双手不知不觉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丽……丽丽的……衣、衣服……”
“衣、衣……我……唔……”
兀地,整个人突然就蹲了下去,埋在双.腿.间的脑袋不时传出断续的羞涩的低吟。
就在这时,混乱的思绪注意到了塑料袋里的碰撞,燥热的神经渐渐冷静,猛地想起接过袋子时看见的东西。
何淼淼缓缓抬起头,看向塑料袋的眼里浮现一抹慌乱,而中又掺着一点厌恶。
手背上青紫很明显,也很碍眼,就像衣服脱了后,在身上印下的红肿一样碍眼。
何淼淼挽起袖子,前臂上就有一道鲜红的皮带印子。
不能被看见!
脑子里下意识的就冒出这么个想法,何淼淼匆忙放下袖子,面带凝重盯着塑料袋。
装作不知道?
还是扔了?
又或者藏起来?然后再找个忘了放哪的借口?
何淼淼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打心里她不想让严丽看到身上某些丑陋的地方,为此她特地拿了严丽还未放起的秋季校服遮在身上。
但是,她也知道已经晚了,从严丽背着自己回来时就已经晚了。
【与其让被瞒着的人胡思乱想,不如就让她明明白白的担心,也好过关心的人因为无知而自责】
蓦地,她又想起了让自己迈开走向严丽的脚步的话。
“要告诉她吗……”
自言自语的低喃斥着一丝挣扎。
“淼淼,我的衣服没找到吗?”
浴室的门突然开了,拉开的门缝探出一颗脑袋,放下的头发湿哒哒落在身侧,雾气遮挡的玻璃上模糊不清勾勒着门后青涩的诱惑。
“啊?!”
何淼淼惊乍回神,双眼越过刘海怔愣地看着门后的身子,刚刚回过神的注意力又开始飘飘摇摇。
“淼淼?”眼看何淼淼不见动静,严丽又冲她喊了声。
“唉?”
“我、我这就去拿!”
说着,低着头红着张脸,跌跌撞撞狼狈地跑进房间。
严丽看着何淼淼手忙脚乱从自己视线跑开,颇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么呢想这么久。”
视线一转,嘴角扬起的弧度渐落。
只见视线所见处的地上扔着一条塑料袋,塑料袋是透明的,严丽清晰的瞧见塑料袋里装的东西,是她特地跑了两条街的药店买的药水。
再回想拉开门时看到的景象,严丽心中掠过一丝明悟。
“衣、衣服……拿、来了……”
带着羞涩急喘蓦的打断思绪。
严丽回过神,笑着接过递来的衣物,“谢谢淼淼。”
说罢,关了门。
门外,何淼淼狠狠松了口气,不做停留匆匆走向厨房。
夏天的衣服少,严丽很快便将衣服穿好,将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就出了浴室。
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塑料袋,严丽便瞧见何淼淼端着一个碗向自己走来。
“本来想……想冲包冲剂,但是我看……看厨房里有姜剩,就煮了点姜汤……”就像何淼淼总是抬不起的头一样,出口的话依然轻细。
严丽有些发愣的看着碗里的姜汤,冒着一点点稀疏的雾气。
见严丽没有动作,何淼淼抬头看了眼她,想了想又道:“凉了……有一会儿了,不烫的,你、你快喝了吧……”
听到这话,严丽就知道在她回来前何淼淼就已经煮了姜汤给自己。
“好。”
接过碗的手碰到了那双纤细,她害羞的很,让严丽还没来得及感触就匆忙从指尖逃开。
姜的味道有些刺鼻,入口的水温却恰在好处,分明是闷热的天,入吼的温流却让严丽感觉一阵畅快。
“谢谢淼淼。”
“是我该说谢谢……”
何淼淼又低着头,拿着碗转身就往厨房去,步子走的匆忙,像逃似的。
抿嘴笑了笑,严丽转身回去房间,不多时拿着电吹风回来。
走到客厅一角,严丽弯下身将插板插头插到墙上的插孔中,拿着插板又回到沙发边,朝厨房道了声:“淼淼,先把头发吹了吧,锅碗放那明天洗也不迟。”
厨房里的动静停了,何淼淼犹豫了会,解下刚系好的围裙便往沙发走去。
“淼淼坐。”
何淼淼低着头,乖巧地坐到严丽身旁的沙发上。
电吹风呼呼作响,指尖从湿润的发丝间穿插,认真的神色似乎并未察觉坐着的人绷紧的紧张。
何淼淼的头发有些长,更是让程序员羡慕的茂密,约莫十分钟,五指方在发丝间游刃有余。
“好了,大功告成!”
雀跃一声高呼,严丽关了电源,俯身正要扒掉电线,一只纤细却将她拦了下来。
“你的……还没吹……”
严丽愣了愣,何淼淼不提她还真忘了自己刚洗过头,发尾还湿哒哒的挂在背后。
“我、我先给你吹干吧……”
不知是否因为紧张,何淼淼的话显得急促。
“……好,那就麻烦淼淼了。”
笑着,严丽将电吹风交给她,自己绕了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亮堂的灯光下,笑容甚是粲然。
何淼淼打开电源,风机呼呼地就响了,她看着严丽的头发,犹豫着伸去手,五指小心翼翼从发间穿过。
严丽的头发要比何淼淼的短,花费的时间本该少些,却因为何淼淼的小心花了更多的时间,偏偏此时两个人都没这个时间概念。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何淼淼恋恋不舍从发间抽回自己的手,“好……好了……”
“那就回房间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何淼淼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就变了,两手死死握住电风机的手把,身子绷得紧。
严丽没去看她,拔了电吹风的插头便兀自收拾起插板。
何淼淼低着头,刘海遮掩的阴影下神色不断变化,时而厌恶,时而迷茫,时而挣扎。
“受了伤就要治疗,放任不管只会在将来变作更大的伤害。”
严丽放好插板,拍拍手回到沙发边,微微弯膝歪过头看着何淼淼的眼睛,“淼淼,不管别人怎么伤害你,也不要让自己伤害自己。”
“好吗?”
她说的小心,仿佛生怕自己的话会伤害到面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
何淼淼不做声,低垂的眼一眨不眨对着严丽的眼睛。
眼前的双眼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总是斥着活力的眸子里此刻映着柔软的温柔。
时间又过去些许,严丽悄悄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刚想换个姿势的她,清楚的看到何淼淼缓下了紧绷的抗拒。
看着何淼淼将电吹风递给自己,严丽吐了口长气放下心中担忧。
刚才她还在想要不要动点强硬的态度,现在好了,她不用扮黑脸吓唬谁。
严丽拿过电吹风,收好线,随后便牵起何淼淼的手。
“我们走吧,回房间。”
说罢,牵着手就走。
何淼淼沉默的跟在身后,身侧的手悄悄藏到身后,紧张地攥着。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和外边差的较大,何淼淼冷不丁打了个颤。
严丽松了手,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遥控,对着空调按了几下,窗外嗡嗡作响的外置机突然小了声。
放下遥控,严丽回到门边关上了门。
“淼淼,把衣服脱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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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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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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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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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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