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放下茶盏,咂咂嘴托着下巴遥望夕阳下的城市。
今天的夕阳很美,像极了夏天的日暮,似一团烧在天边的金火,光辉所向,整片天地都映照在它的火焰下而梦幻,恍如身在一片唯美的梦境中。
而她,是梦境外旁观的人,靠不近,触不及,唯有记录,记录所看到的一切,如此,她也便是其中之一。
冬季的云山较为冷清,山腰的茶馆里茶客屈指可数,甚是安静。
也是,没几个人愿意在大冬天的跑山腰吹风,那不叫文艺,叫作死!愿意来的,谁不是因为喜欢,喜欢这里的风景,喜欢这里的空气,又或许是喜欢这里清净的环境,理由纷多,也或许是全部都喜欢。
云淡就是全部喜欢的那个人,在这里,她可以安安静静想她所幻想的,思考她所需要思考的片刻。
今天亦不例外。
她在思考,倚借冬风的冷静,平心静神思考她的疑惑。
在排除自己是个变态的定论外,对沐秋水到底是喜欢还是依赖,对她的喜欢又是义无反顾的肯定,还是因为刚接触到新事物所产生的好奇?
她需要想明白,才好确定,究竟要不要埋上挖好的墓土。
若只是因为好奇那就埋了吧。
若是……
“这个,有点难决断呢……”
对着夕阳,云淡浅浅笑着,似漫不经心,又像满怀心绪。
“你说是不是?”
风里捎来了询问,四周一片静悄,离得最近的一桌是对古来稀的老夫妻,以云淡口中的‘你’判断,她应当是对个人而不是那桌老夫妻。
少顷,远望的目光落向手边,桌上放着一张半块面具,纯白无色,微弯的眼孔瞧着便令人心觉不适。
面具在汇演结束后就留在了云淡手里,她对这张面具的喜爱几乎要超过对相机的喜欢,走到哪都将它带在身边。
对此,沐秋水觉得很碍眼。
云淡看着那张面具,嘴边挂着笑意,看她眼神,似乎是在跟这张面具说话。
良久,四周犹是一片安静,除了风的叫嚣,山里的叶子打出的招呼,就只有那对老夫妻剥瓜子的剥壳声。
等待的眸光微微暗淡,失落地敛下眼睑。
没一会儿,云淡拾起面具戴上,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笑意粲然,嘴边弯起的弧度与面具上微弯的眼孔相互交映。
唇瓣翕动,吐露的话语好似在同谁对话。
“现在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它如今只是个模糊的苗头,根本辨别不出它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义无反顾,刻意的压抑只会让它愈演愈烈,不如就像那个时候决定是否要执着于她身边一样,随它去,随它便。依赖也好,喜欢也好,反正不论哪种情况,到最后都是一个人,何必纠结。”
话落,宽敞的露台上又只剩先前的安静。
抬起的手摘去了面具,嘴边不变的笑意却是清浅如风,见意不见形。
‘但是天总会黑
人总要离别
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
铃声突然想起,正张启的双唇倏然合上,略是匆忙从衣兜摸出手机,是沐秋水打来的。
“在哪呢,淡淡。”
接起电话,听筒里迫不及待传来质问,依稀辨得,她有些生气。
“在外边碰运气呢。”
“碰运气?”
“上月我报了省里的青年摄影比赛,这个月底就是投稿截止日,上几个周末我没时间,就想趁这个周末来碰碰运气。”
云淡笑着解释,语气温吞如常,倒是听不出他意来。
沐秋水不疑有他,毕竟这比赛云淡惦记了大半年,上月的报名还是她陪着去的。
“可是明天就是期末考了,你有把握能考到让我满意的分数吗?”
这一说,云淡方才想起明天就期末考,考个两天就放假了,沐秋水也该回北都过年了,差不多得二十来天没得见面。
这不挺好的吗,还能冷静下,说不定这短暂一别能让脑子灵清些。
可是……好不想她回去……
“淡淡?”
“云!淡!!”
“啊?”
云淡恍然回神,耳边传达的话声犹是愤懑不平。
“淡淡,你又在我面前发呆,不是早跟你说过不许在面对我的时候发呆!”
“你没在我面前……”
脱口的话似乎气到电话那头的人,好半天云淡没听到沐秋水的话声,倒是依稀听得沉重的门响,与匆急的步调踏踏传来。
“你现在在哪。”
话声伴随车门砰然的闷响传至耳中。
“……”
“说!”
“云山茶馆。”
“怎么去那了?这时候那边能有什么好看的?”
“走着走着就到这了,想着都来了,不如就上去坐坐。事实证明,有时候突然一个想法很可能就机遇,我在茶馆拍到了这次比赛的主题。”
云淡说着,目光转向那对老夫妻,剥着盘瓜子,嘴里叨叨絮絮些家常,孩子的,孙辈的,不时抱怨几句老伴当年,都是些琐碎,却听着叫人不禁会心一笑,就不没来由的幻想起自己将来是否会和他们一样,闲来无事搬条凳子对对坐着,剥着瓜子唠唠当年,叨叨孩子。
就在刚才,还未离开的女孩就是这么对她朋友笑说。
云淡觉得,这倒是个让人向往的不错的未来。
就是可惜了,不是谁都能有。
“淡淡!”
“……”
猝然回神,云淡轻轻舒了口气,听着耳边再次的不满,竟笑了,笑得是如此不!知!悔!改!
庆幸沐秋水此刻不在面前,指不定得被气个半死。
哦,现在也差不多。
“在那等着,我马上就来!”
“不用来了。”云淡拒绝,“我这就回去,今天风大,容易感冒,明天就考试了,这时候感冒会影响发挥的。”
沐秋水没接话,直接挂断电话,很果断的,像是在生气似的。
云淡笑了笑收起手机,挂好相机,拿起面具,犹豫了会,将面具戴在脸上,转而便在柜台后烘着暖气的店员古怪的眼神里离开茶馆。
下山的路平平稳稳,一帆风顺就像平凡的人生不见波澜。小径两畔,翠竹郁葱,不见冬的萧瑟。风淅淅,吹得竹叶簌簌,温吞的步子停停顿顿煞是惬意,按下的快门定格下一张张即逝的瞬间。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走得快些,但按云淡走走停停的步调,能在半小时内走完简直痴心妄想,而况她还时不时往岔道上走,兜兜转转大半个小时过去,她还在下山的半路上。
沐秋水爬上山时,云淡才走了三分之一,在第一次于云山相遇的那段小径上,沐秋水再次在这遇见云淡。
物是人非……
不对,这词不大合适现在,人还是那个人,景色却是稍有不同。
沐秋水上前踏了几步,突然又给停下,她看到戴在云淡头上的那半张面具,打心里她就不喜欢那张面具,每每看到它时,她总能感觉心里边的抗拒、厌恶。
“淡淡。”
她停在原地,远远唤了声。
云淡听到声,很是诧异回过身。
“阿水?”
走上前,她道:“不是说不用来了吗。”
话虽如此,嘴边笑意却是更甚。
沐秋水翻翻眼,“我要不来,你怕是得在云山过夜!”
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沐秋水很清楚云淡的哪些话可以听,哪些话可以当屁放。
云淡抬头看看天色,竹叶茂密却遮不了天,天色已降,再看不到西垂的余晖,再一看时间,都快六点了,手机上还有十来个未接电话,都是父母和姐姐打来的。
“天黑啦,真快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令沐秋水不由翻起白眼。
“走啦,再不走你还想留这喝西北风呢。”
说罢,牵起云淡的手就往山下走,不意外,手心里又传来一瞬挣扎。
沐秋水敛下眼睑,咬咬牙装作不知道。
山下的路边停着辆眼熟的车子,资本主义的腐败标志之一如标杆一般已然伫立在车旁。
享受着腐败带来的便利,云淡坐上车,车内很暖,暖气开得很足,云淡打了个颤,舒舒服服长吐一口气。
“你就穿这么点上山?”
此时沐秋水才注意到,云淡身上的衣服少得简直是在过春。
“出门的时候没想到会跑云山来,来了后就直接上去了,也没想那么多。”
云淡又在笑,没心没肺的让人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嘴巴张张又合合,沐秋水好不容易才把胸口那股郁气给压下。
“相机给我看看,都拍了些什么。”
云淡没有拒绝,拿下挂脖子上的相机递给沐秋水,自己则拿出手机给家人保起平安。
沐秋水对这部相机的操作十分熟悉,除了拍不出云淡的技术,基本上难不倒她,轻车熟路翻起存储卡内的成像,几乎每一张都是令人称赞的惊叹,左手的受伤似乎并不影响云淡对某些镜头的掌控。
“你打算用哪张照片参赛?”
“黄昏。”
黄昏?
沐秋水挑挑眉,将数据快速回倒。黄昏的照片不多,不到十张,但大半都是一对老夫妻,一开始沐秋水并未仔细留意,现在回看过来,不禁暗骂自己怎么就错过了。
照片里的老夫妻乍一看看不出他们感情有多甜蜜,就像背景里的夕阳,因为太过常见,就不觉得怎的诗情画意,却在某一个瞬间的回眸,沉沦其中,感慨人生于此,夫复何求,足矣!
“淡淡,我们也能有这么一天,对吧。”
云淡从手机里回过思绪,转向身旁,半举的相机里映着令人艳羡的黄昏,再一看桃花潋水的眸子,清晰的漾着对未来的向往。
谁没个幻想的年纪,沐秋水这个年纪恰是最爱幻想的时候。
总是很美,无法拒绝。
“你会有那一天的。”
云淡笑着由衷说道。
沐秋水皱了眉头,迅速别开与之相目的视线,看着显示屏上的数据成像说:
“淡淡,我们做个约定怎样?”
“什么约定。”
“七十岁的时候再一起来云山,我想看看那个时候的夕阳会不会和照片里一样美。”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我啊,会一直活在朝阳里。”
——————
沐秋水的日记本:
我不喜欢那张面具,它给我一种很不详的感觉,就像是吸附在她脸上的另一个人,但是她很喜欢,比相机还要喜欢,走到哪都带着它,每当看到那对眼孔的时候,我总觉得它在嘲笑我!
——————
我看了她拍的‘黄昏’,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忍不住就想着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也像这样的画面,但她否定了我的想象,说她会一直活在朝阳里…Χiυmъ.cοΜ
听到她的这句话,时不时在出现在心里的悸动又出现了,它不断打击我的情绪,让我无话可说,只能抱着相机思绪不宁,我甚至想不起那个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只晓得我在害怕…
我,害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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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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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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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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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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