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豪捏起这个巴掌大的玩意来仔细端详。
“塑料的？”入手感觉非常轻。
“是的。”
“咦？”程自豪一愣。
轮毂轴承是车用轴承中的大头，向来是归汽车部下属工厂生产的，外高桥工厂是绝对没机会染指这块肥肉的。
但作为一个轴承厂的技术员，程自豪对于各种常见产品还是了解的。
贾光头可是没少在内部培训上下功夫。
通常来说，保持架作为约束钢球在轴承内外套圈滚道中运行的工具，对结构强度有要求。
因为钢球会和保持架有不停的接触碰撞。
以金属材质的居多。
也有用各种合成材料制作的保持架，比如塑料、尼龙乃至树脂等等，这些产品多半应用在特殊环境要求下，或者对成本控制极其严格的产品上。
总体而言，金属保持架是主流中的主流。
这么说吧，程自豪在外高桥工厂干了一年，都没见过一个用合成材料保持架的轴承。
而汽车轮毂轴承作为动辄产量就几千万乃至上亿的成熟产品，用的也是成熟的金属保持架。
这种合成材料的非常少见。
“这个？”程自豪把这个直径十多厘米的玩意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就是轻……但好像小轿车也不在乎这点质量节约吧”他苦笑道。
“或者用这东西能让成本下降？”他忽然明白过来。
金属保持架不贵，可不锈钢的成本摆在那里。
加工工艺也相对复杂，需要用小型机床冲压成型，为了确保与钢球接触面的光洁度，还要经过复杂的精研抛光。
当然这东西定型都一百多年了，其间有各种小打小闹的改进，但总体上完全成熟可靠，生产设备也遍布全球。
不是什么高技术含量的玩意，成本方面的潜力都已经压榨得差不多了，若是再降价只怕保持架生产商要去snk总部门口当场切腹的。
合成材料比起不锈钢来说么，当然廉价得多。
尤其是国内这些年搞的大石化产业，简直是点石成金，黑乎乎的石油进去，每道工序都能产出能卖钱的成品。
大炼化企业的遍地开花，让合成材料的成本变得非常低廉。
只要符合技术标准，用塑料代替金属确实能节约成本。
落实到单个轴承上，可能节约块把钱，甚至几毛。
但架不住量多啊！数以亿计的基础产量，每个降价五毛的话，也是五千万呢。
“这个东西应该挺便宜吧”程自豪对自己的想法非常满意“金属保持架大概要4-5块一个，这个东西成本可能3块都不到。”
确实，合成材料售价便宜，加工上更是方便。
热压成型，热熔挤出都可以。
生产设备挺贵，可一次性投资成功后可以用上好多年乃至好几十年，绝对的高性价比。
而且合成材料材质柔软，抛光剔毛刺的工艺难度大幅度降低，这又是省钱的方向。
魏余聪道：“错了，这个东西目前处于试生产阶段，供应商给我们的报价是四块五！”
“那么贵！”程自豪吓了一跳“鬼才买！”
“是的。但这个东西有个非常了不起的特性。总部要求我们必须拿下来，并且投入生产，因为根据情报，我们的竞争对手已经开始生产了，估计在明年下半年会用到某些豪华轿车上。”
“为什么？”程自豪问“这个东西的特别之处在哪里？”
“这个东西在我们内部的代号叫‘breaker’”
“breaker”程自豪习惯性地复述一遍，随即感到全身一阵恶寒“断路器？”
这个单词勾起了他极不愉快的回忆。
在中国有个更加让人熟悉的叫法“熔断”！
那时候他刚进大学，老程也准备退休，人就闲了下来。
工作量不饱和的程宏辉听了朋友的蛊惑，拿了几十万积蓄投入股市，想趁着一波赚几个钱，给儿子将来结婚买房做首付。
结果么。
熔断！
熔断！
熔断！
至今还套在里面。
……
“是的，不要小看它。这个东西的商品名叫自熔自润保持架。”
“这是给汽车多提供了一道安全保障。”
“你知道，轮毂轴承中是添加有大量润滑脂的，这些润滑脂的作用是减少摩擦，同时也可以提高散热效果。”
“如果润滑脂因为某些原因干掉或者漏光的话，外部看不出来，车载传感器也不可能做到实时监控，于是汽车在高速行驶中，会使得轮毂轴承越来越热，最终导致钢球和保持架的物理性质改变，变脆变软，一旦保持架断裂或者钢球崩裂，那么轮毂轴承就会失效抱死……”
“这对于高速行驶的轿车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
魏余聪耐心的讲解道。
“当然，这种案例极少，因为现代汽车业严格保养维修体系，以及生产商执行的更加严格生产质量体系，能把这种问题降低一个极小极小的概率，但无法根除避免。”
“这个保持架的发明倒是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者是至少把事故降低到不会车毁人亡”
“那么厉害？这玩意用了啥高科技，怎么办到的？”程自豪有点不信，再度拿起保持架反复观察。
“很简单，这种合成材料有个挺奇妙的特性，在最高温度时会融化形成带有润滑和散热性能的粘稠液体，就像润滑脂一样，来维持轮毂轴承的正常运作，大概在继续行驶100-200公里后，液体逐渐凝固，这时轮毂传感器会传送异常数据到行车电脑上，进而提醒驾驶者靠边停车。等这玩意彻底冷却后，就会再度凝结成固体，死死的锁住轮毂轴承，避免车主继续驾驶。”
“我操，那么强力？”程自豪脱口而出“这高科技啊，说革命性的成果为不过吧。”
“言过其实”魏余聪冷冷的打断他的感慨。
“这是不错的发明，一个有用的发明，但是也不至于革命性，我之前说过，现代大工业质量体系下的生产出的产品，可以将这种严重质量问题的数量下降到极其低的水平，而就算真出了问题，现代汽车上密密麻麻的传感器也能及时发现问题所在，进而通过ecu单元来降速或者停车。这个东西的实际用处没你想象的那么大。至少当今是这样，如果在60年前，行车电脑和电子传感器尚不成熟的年代，倒还真可以说一声革命性。”
“当然了，这是个很好的营销噱头。可以让那些一级汽配供应商花钱。但前提是成本必须降下来。这是商业逻辑，我想你也可以理解。”
"四块五是我们合作伙伴三井化学的报价。他们也知道这个价格没什么竞争力，于是提出另一种合作方案，他们提供原材料，snk在上海有自己的塑料件辅助生产厂，他们的人去厂里看过，以厂里目前的生产条件，完全可以自行生产。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当时测算一下，如果量产，成本可以和目前使用的保持架持平，如果持续大量生产的话，成本还可以降下去。两块也是可能的"
“到那时，可能所有的轮毂轴承中都采用这种自熔自润保持架。当然这是很旧以后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这个东西做出来，尽快实现工业化生产，并且为大规模量产做准备”m.xiumb.com
“嗯，所以在试制上碰到麻烦了？”程自豪问
“是的，我现在怀疑三井化学提出的他们出原材料，我们自己生产实际上是个阴谋。”
程自豪有些不可思议“阴谋？”
“是的。他们知道报价高我们无法接受，所以提出让我们自行生产。这种塑料件生产的工艺流程早就成熟了。像这个东西就是利用现有生产线适当添加点工装就能投入试生产。但是，注塑厂反复试验都无法获得成功，制造出的产品无法达标。算起来已经失败四次了。”
“如果持续失败的话，那么为了保证对标竞争对手的产品线，我们只能出高价从三井化学手里买成品。但这很不划算。”
“于是，我就考虑让欧洲的注塑厂和实验室来做个试生产，看看到底问题出现在哪里……”
“但是，”说着魏余聪又开始暴躁起来“人都没有！”
“坦白说，我不大信任你的能力。倒不是对你有偏见，而是你之前没有接触过类似项目，没有任何经验。但我现在手下也掉不出人去跟进，所以只能指望你。”
“我努力吧”程自豪自己心里也有点发毛。
刚才他主动请缨是以为要处理轴承方面的质量问题，那么他觉得多少有点把握，信心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虎踞外高桥的贾光头……
老贾与他非常合得来。
所以程自豪会主动帮着老贾去处理些外高桥的业务，直到被魏余聪叫停。
反过来，如果程自豪去求老贾的话，老贾肯定热情帮忙，绝对不放刁。
可眼下……
注塑工艺，还是新材料。
程自豪有点慌。
“事情拜托你了。但不要有压力。”魏余聪却少见的安慰起人来“你解决6205-2z的问题，让我眼睛一亮，很有想法。所以我愿意让你试试，你虽然没有经验，但反过来说，也是个优点-没条条框框。”
“这个项目实际上是个很有意思的挑战，如果我不是那么多事情，我肯定亲自去跟，去观察生产过程去研究测试方案。但现在……”魏余聪瞪着他“我实在没有时间”
“好，我明白了。”
“你去注塑厂后，严格记录认真观察，找不出问题不要紧，你要尽可能详细的把你看到的东西形成文字，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破案。”
“我现在给ithelpdesk发个邮件，让他们再给你开个公共盘的阅读和编辑权限。关于braerker项目的资料都在里面。尤其是前几次实验失败的报告，你要仔细阅读分析。”
“好”程自豪答应下来，事已至此，那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
当天回到家，老程有习惯性的搬着凳子坐到儿子身边“今天看什么啊？是研究igbt和碳化硅之间的优劣么？”
程自豪摇头：“老爸，你懂不懂注塑工艺？”
“注塑”程宏辉一愣，推了推老花镜“20年前倒是弄过。怎么你碰到麻烦了？”
“是的”程自豪点点头。
魏余聪的效率极高，距离谈话不过两个小时，他的公共盘权限就开了。
他打开公共盘，开始向老头子卖弄起来：
“保持架的一般作用是分开滚动体均匀的散布在轴承里承重，这个保持架的材料pa13+gf250。”
“pa是聚酰胺的简称”
“哎呦，弄得专业的不得了，我以为什么，就是尼龙嘛……聚酰胺纤维，polyamide”老程撇撇嘴。
“你话怎么那么多，认真听儿子讲！”程妈妈不干了。
老程的气焰顿时被打压下去，讪讪的道“那么gf是啥？总不能是girlfriend吧？我看杜心潇确实蛮好的，你们早点把事情办了，我也好抱孙子。”
“哎，这个你爸爸说的倒是对的，小姑娘我看看是蛮喜欢的，对伐？我们两个么现在年纪还轻，做得动。你们小孩养下来，带由我们来带……你们该玩就去玩，该上班就上班，不会影响你们生活的！”
“你妈说的有道理。趁着年纪轻，早点养好，对女方身体恢复也好。我们啊，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只要是小宝宝都喜欢的。你也不小了，对伐？最好是多养几个……”
“好了，好了”程自豪抱着脑袋求饶“帮帮忙，现在我忙的双脚跳，你们不要打岔啊！”
“都是你这个老头子，快点听儿子讲！”程妈妈面孔一板吼自己老公，随即又笑着对儿子到“哎，妈妈给你烧银耳汤去……”
说完自顾自的去厨房，老程满脸不服气“怎么都怪到我头上来了……”
程自豪继续道：“gf是glassfibre玻璃纤维，这pa13和gf250都是三井化学特制的标号产品，市场上买不到，并且在混合中还添加了其它辅助材料，才有了碰到持续高温工况溶解润滑的特性。具体配方肯定是保密的。”
“嗯，那这个东西是热压的，在一定气压下加热到预定温度，就可以压制出来。我看看啊，”说着老程拿起那个保持架，“这个零件模具加工，应该不难，不用热道倒流，没有侧抽，也不用斜切…”
“爸，你果然内行……”程自豪翘了大拇指
“当然，你爸爸我本事还是蛮大的，跑到哪里，人家都叫客客气气叫一声程工或者程老师。”老程顿时有些飘飘然，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台灯下教儿子一元二次方程解法的时候。
可随即又沮丧起来“也就是你老娘，把我青菜不当萝卜。”
“哎，你们老夫老妻了嘛……”
“呵呵”老程不言语，只是看着儿子冷笑。
“你笑啥？”
“老话讲，套个媳妇想个婆……我看你以后啊，日子也未必会好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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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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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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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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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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