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杨婶瞅着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后,沉着脸质问道:“你媳妇呢?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让你带媳妇儿回来过年。”
谭耀祖赔笑道:“妈,这不是没结婚嘛,人家得在自己家过年,我跟她约好了,初二我去她家,初三一起回来。”
杨婶转身坐回椅子,气呼呼道:“今天我非得好好唠叨唠叨你,你说你,单位离家也不远,一年到头来回过几次家?我一巴掌都能数过来,春节、端午、中秋,就三次!啊,你一个车间主任,工作就那么忙?好,你是男人,工作是事业,可你连爸妈都不要了?你哥结婚之前,你还能拿他做挡箭牌,现在你哥结婚了,连孩子都快有了,你呢?让你带媳妇儿回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么多年来,林维桢第一次见到丈母娘发脾气,谭耀祖也一样,被老娘训得都懵了。
“你都二十五了,过了年二十六了,怎么就没一点数呢?连你妹妹都不如,你妹妹还知道十天半月来个电话,你呢!”
谭耀祖傻眼了,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听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林维桢见势不妙,给谭沁使了个眼色,谭沁也有点懵,哪敢怵老娘的霉头。
又看向谭兴祖,而谭兴祖比谭沁还不如,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地装起了乖宝宝。
林维桢原本还想劝两句,可看谭沁兄妹俩这幅样子,心里也有点打怵,于是有样学样,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谭山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模样,心软了,插话道:“行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少说两句吧。他又不是在外面胡作非为,厂里业务忙,你这个当妈的得理解和支持。”
在孩子们面前,杨婶给足谭山的面子,瞪着谭耀祖,道:“明天过年,这笔账先给你记着,这事儿咱娘俩没完,以后你要是还不知悔改,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谭耀祖差点要给谭山跪下,要不是老爹打圆场,今天这个家门怕是不好进了,赶紧道:“妈,我知道错了,我改!”
谭山心里松了口气,笑道:“吃饭吃饭,你们愣着干什么,收拾桌子,还等着我这个一家之主干活?”
吃完饭,谭耀祖主动帮老娘收拾桌子,结果帮了倒忙,杨婶不耐烦道:“一边去,献殷勤也没用,我这人很少记仇,一旦记仇,可不是那么容易忘的。”
谭耀祖被数落了一通,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出了正屋,左右一看,人呢,都跑哪去了?
“二哥,这边,这边。”谭沁从西厢房里走出来,招呼道。
谭耀祖抱怨道:“你们真行,吃完饭就脚底抹油,把我一个人扔在妈跟前,又挨了一顿骂。”
谭沁嘻嘻笑道:“你惹妈生气,还想让我们陪你挨骂?没门!”
“你!”谭耀祖伸手点了点她,“白疼你了!”
看到谭耀祖来了,林维桢笑道:“来来来,二哥喝点茶,压压惊。”
谭耀祖无语道:“连你也看我笑话。还有老三,刚才你也不帮我说句话,装的可真老实。”
谭兴祖道:“我可不敢插嘴,搞不好引火上身。”
谭沁给谭耀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在厂里就真那么忙?连回家的时间的都没有?”
谭耀祖笑道:“嗬,你都开始教训起我了,语气跟妈一模一样。忙,怎么不忙,我那个车间一天两班倒,人休息机器不休息,请假都请不下来。”
林维桢纳闷道:“你们那个厂子生意还这么好?”
谭耀祖摇头道:“也就个别车间的情况还行。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厂现在已经将内燃机配套这块业务给停了,我这个车间做农机配件,还有另外两个车间做农具。”
林维桢道:“怎么不做内燃机配套了?你的那个车间不就是做这块业务的吗?”
谭耀祖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我那个车间主要生产凸轮轴和气门杆,改制前还能跟省里的一些工厂做配套,可自从改制后,我们要自产自销,现在厂里的仓库还积压了不少。我那个三车间已经转产了,改做农机配件了。”
林维桢心道这个厂子完了,将最关键、技术含量最高的业务给停了,甚至连车间都转产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农机配件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言?现在江浙一带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就能做,厂领导居然让生产内燃机配件的车间生产农机配件,简直是拿高射炮打蚊子。
虽说企业首先要先养活自己,在此基础上再思考怎么发展壮大,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蝇头微利,废了自己的武功,这样的厂子早晚倒闭!
八一机械厂只是全国无数国有企业的一个缩影,甚至八一机械厂还算好的,还有很多国有企业正挣扎在死亡线上,好在还有财政拨款的支持,勉强能够度日。
但林维桢却知道,再过两年,中央将实行“拨改贷”政策,以往国有企业从政府财政获得拨款,作为工厂流动资金或技术改造经费,企业盈利后将利润上缴国家财政,这样形成良性循环。
“拨改贷”政策是将政府财政拨款,改为企业向银行贷款,还要支付高额利息。同时,企业的利润照样一分不少的上交财政。如此一来,政府不仅不投入一分钱,反而像之前一样,抽走企业的大部分收入,导致很多经营情况良好的国有企业,迅速陷入亏损困境。至于那些经营状况本就差的国企,利润上交后,连利息都难以承担,更何况支付工人的工资。只能继续再贷款来支付利息和发工资,于是新债换老债,接过债务越积越多,直至不能自拔。
这样一来,不仅拖垮了企业,也对国家的金融体系,尤其是银行业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打量银行贷款有去无回,形成大量呆坏账,银行的金融资产质量不断恶化,不得不停了企业的贷款,企业没了贷款,只能等死。
这一政策实际上是要国营企业代替国家完全承担出资者的经济责任,国家成为既不出资、也不对投资后果承担责任的所有者,这极大违背了经济常识和规律,绝对是某些人拍脑袋想出来的,吃相实在太难看。xǐυmь.℃òm
所以“拨改贷”政策实行了两年后,中国第一家国有企业破产了。
一旦打开了国有企业破产的阀门,就再也止不住了。
不用等很久,84年以后,随着集体经济和私营经济不断发展壮大,江浙一带大大小小的机械加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八一机械厂这种老式国有企业如果再不做改变,进行产业升级,它们好日子就到头了。
谭耀祖虽然学历不高,但在机械加工这个行业里已经干了十来年,从学徒一直爬到车间主任,能力和眼光还是有的。
八一机械厂现在欣欣向荣,生产的农机配件依然供不应求,但他能看出来繁荣外表下深藏的隐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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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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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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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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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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