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后悔做这笔生意,即便他不做,也会有旁人做。更不是因为担心那笔钱,他之前说的都是心里话,钱没了便没了,以后再赚就是了。
他最担心的是郝万福的安全,毕竟郝万福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被自己鼓动的,万一出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家里交代。
这两天食不下咽,失眠多梦,白天里脑袋发晕,浑浑噩噩的,平时不抽烟的他,也开始学着牟叶平在宿舍里喷烟吐雾。
连舍友们都发现了他的异常,更何况谭沁。
她倒是知道郝万福南下的事情,林维桢也没打算瞒她。再加上那8000块钱是她藏的,林维桢想用钱,肯定得经过她的手,这事儿想瞒也瞒不住。
谭沁问明白后,取笑道:“你这人真是杞人忧天,总把别人当小孩儿。你也不想想你自己,15岁就离家插队,不也照样挺过来了?你能做到,凭什么认为郝万福做不到?反正我觉得那个小孩儿挺不错的,待人热情,手脚勤快,聪明着呢”。
林维桢一想谭沁的话,是啊,自己总拿几十年后的眼光看待如今的孩子。
这是什么年代?80年代初啊,计划生育未实施前,一个家庭里至少四五个孩子。虽说郝万福家里条件还可以,但也只是能吃饱饭,最多隔几天吃顿肉。他老爹为了多挣点补贴,主动申请去了单位的外派机构工作,一年也就能回来个一两次。
郝万福虽是排行老二,但老大是姐姐。别看他老娘整天咋咋呼呼,对他又打又骂的,但作为家里唯一的准成年男人,郝万福绝对是家里的顶梁柱,很多事情少了他,他老娘也得抓瞎。
这样的一个又聪明又能闯的小伙子,确实没必要替他担心。
想明白了这一点,林维桢感觉松快了许多,也跟谭沁开起了玩笑:“我第一次听你这么夸人,不过你好像漏了一条吧?”
谭沁问:“有吗?漏了那一条?”
林维桢道:“郝万福那小子嘴甜呗,拍马屁的功夫,我是比不上!”
谭沁捶了他一拳,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最新一期的《经济科学》已经刊印发行,林维桢第一时间收到了编辑部寄来的两本杂志,偷偷的浏览了一遍后便将杂志压在床铺下,没有跟任何人声张。
这件事要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打死也不相信一个大一本科生能在国内最顶尖的经济类期刊上发表文章,而且还是新年后的第一季季刊。
正因如此,他才打定主意要保持低调。
刚进教室就感觉气氛不对儿劲儿,难道脸上有脏东西?否则为什么大家都怎么盯着看?
伸手摸摸脸,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求助似的看向牟叶平,谁让他年纪最大,待人和气,为人仗义呢。反正现在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有困难找老牟,绝对没错!
出乎意料的是,牟叶平跟其他同学一个反应,仿佛没看到林维桢的眼色。
“林维桢同志,你行啊!”,坐在教室前排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打破了平静,“不声不响地在《经济科学》上发表了一篇一作文章,这事儿你总该有个说法吧”。
“对对,是该给个说法!”
大家纷纷附和,有几个泼辣的女生甚至围着林维桢,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文章的思路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篇文章的第二作者怎么会是陈老先生呢?你真的见过陈老先生?我来学校这么长时间,只远远的见过他的背影”。
“你怎么有胆子投《经济科学》?”
……
这架势颇像贫下中农批斗地主老财,虽然大家情绪激动,唾沫横飞,但林维桢知道,同学们并没有恶意,骄傲和羡慕倒是占了大半。
林维桢被她们吵得头疼,可又不敢得罪这群娘子军,只得耐心地一个个解释。
终于盼来了铃声,还有五分钟上课,林维桢马上挤出人群,逃也似的跑到了牟叶平旁边,“老牟,借光”。
牟叶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情愿地给他让了一条缝,林维桢侧身挤进去,坐下后拍拍胸口道:“差点没活着回来”。
牟叶平一把搂住他,胳膊勒着他的脖子,“你小子行啊,背着我们干了这么一大票。咱们班女同志们好说话,我们这些男同志可不会被你几句话糊弄过去,说吧,该怎么办?”
男生们起哄道:“大肉包子管够!”
林维桢赶紧求饶道:“绝对管够,牟老大,要死人了!”
这时,女生们不干了,刚才最先开口的女生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林维桢同志,你这是歧视女同志吗?否则为什么厚此薄彼!”
林维桢道:“张岚同志,你冤枉好人了!我谨记主席的教导,一向主张男女平等,绝对没有歧视女同志的意思。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是屈服于暴力,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没得说,咱们班有一个算一个,肉包子管够”。
张岚笑道:“这才对嘛,肉包子多了不要,你只要把这次的稿费贡献出来就行了”。
“没问题,这次的稿酬是43元,我再添点凑成50”。
林维桢的稿费在这个年代算是比较高的,当然这点钱林维桢还真看不上,收到杂志和汇款单后,都懒得去邮局取钱,汇款单还在杂志里夹着呢。
课间休息时,李同河拿着一摞信封走进教室,等大家领完各自的信后,李同河把林维桢喊出了教室。
“你那篇文章我看了,立意非常好!”,在林维桢的印象中,李同河整天板着个脸,今天难得地见他笑得灿烂。
林维桢谦虚道:“都是陈主任的功劳,多亏他帮我润色”。
李同河道:“虽然谦虚使人进步,但过度谦虚就是虚伪,这话似乎还是你说的吧?”ωωω.χΙυΜЬ.Cǒm
林维桢尴尬地咳了咳,笑道:“李老师,您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夸我一顿吧?”
“哦,差点忘了,邮局有你的电报,抽空去一趟。你这段时间挺忙的嘛,隔三差五就来封电报”。
李同河看似说的无意,但林维桢还是能听出其中的含义,于是道:“李老师,你放心,我会把精力用在学习上的”。
李同河颔首道:“知道就好”,抬手看了看时间,“快上课了,你进去吧。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下午三四节没课,林维桢带着汇款单骑车去了邮局,先把电报拿到手。
电报是沈元发来的,主要是报一声平安,郝万福已到羊城,一切顺利。
看完电报,林维桢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长长的舒了口气,去取稿费时,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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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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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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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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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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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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