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凯利特意停下脚步,抬眼细细打量,问道:“这是那位的字吧?”
谢前进点头称是,然后沉默不语,明显不愿谈这个话题。
魏凯利倒也理解他们的顾虑,轻轻地颔首赞道:“好!”
林维桢一向不喜草书,总觉得过于抽象,大多数人如果事先不了解,根本就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反正欣赏不来,搞不懂魏凯利赞的是字好,还是人好。
走进海洲纺织厂,其他的暂且不提,林维桢印象最深的便是它的“苏式”风格建筑群了,甚至在树丛后看到了几栋“苏式”红顶小洋楼。
厂房是包豪斯风格设计,材料一律采用红砖红瓦,外墙涂的红漆,放眼望去一片红。
与普通民房不同的是,厂房的正门开在山墙一侧,每座厂房正门上方的山墙上,都镶嵌着一颗立体的黄色五角星,与红墙交相辉映,颇具革命气息。
眼前的这间厂房是纺纱车间,目测占地面积有上千平米,外墙似乎很久没清理过了,残留着一片一片的青苔。
车间内传来嗡嗡的巨大噪音,除了纺织厂的人习以为常外,其他人都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耳朵里塞上棉花,在纱纺车间转了一圈,车间里还贴着“两个凡是”的标语。然后去了噪音更大的纺织车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纺织车间里居然贴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标语。
如此走马观花地参观完七八个车间,厂长满脸期待地看着魏凯利,试探问:“魏先生,您看我们厂怎么样?”ωωω.χΙυΜЬ.Cǒm
魏凯利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沉吟了几秒钟,委婉道:“钟厂长,您可能不知道,我是做印刷生意的,对纺织工业并不熟悉”。
钟厂长听到这话后,心里一沉,脸色也变了,既然不做纺织生意,你来我们纺织厂干啥,害得我一大早组织工人打扫工厂,没这么玩人的!
谢前进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钟厂长,魏先生是归国华侨,我今天陪他来只是为了参观海州的工厂,虽然魏先生不做纺织生意,但不妨碍大家互相交流经验,共同进步嘛”。
钟厂长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苦涩道:“谢市长说的是,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啊哈哈……”。
别人不了解纺织厂的状况,钟厂长心里却最清楚,所有的设备基本上是二十多年前从苏联买来的,老化严重,动不动就趴窝。技术更是从来没更新过,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低下。
钟厂长读过《资本论》,知道马克思的“惊险一跃”之说,但他想不通,为什么社会主义也有这种“惊险一跃”?
纺织厂现在最大问题就是东西生产出来却卖不出去,生产多少赔多少,生产的越多赔的就越多。因此,厂里的纺纱、纺织车间加起来一共十多个,平时却只有四五个车间开工,以保证最低产量的正常生产,完全是做给上面看。今天为了迎接魏凯利一行人参观,更是破天荒的开工了一半车间,想想半天来的损失,钟厂长就心疼不已。
昨天深夜接到市府秘书的电话,说今天有个美籍华人来厂里参观,让他做好接待工作。他以为对方是来洽谈投资的,于是欣喜若狂地连夜召开会议,安排第二天的招待事宜。谁能想到,人家真的只是来参观,根本没有投资意向!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钟厂长也没了作陪的心思,一行人草草地结束了参观。
下午去的是“八一”机械厂,该厂主营业务是机械加工,比如齿轮,花键轴,农机配件加工,顺便还经营农机和汽车维修。
就林维桢所知,海州能拿出手的工厂也就这两个,但显然都不合魏凯利的胃口,再说魏凯利是否打算投资还是个未知数。
林维桢倒是理解魏凯利的心思,第一次回国主要目的是探亲,顺便探探路,看看这里的投资环境,至于是否投资,他肯定不会马上下决定。
一个成功商人所必需的品质,就是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不动如山,一旦看到投资价值,毫不犹豫地出手。
在这里,林维桢见到了谭山的二儿子谭耀祖,他现在是“八一”机械厂三车间的车间主任,此时穿着深蓝色的工装站在欢迎人群里,冲林维桢笑着打招呼。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78年的春节,之后林维桢参军,去年退伍回农场一直到开学,谭耀祖也没回过家,只听杨婶说他工作忙。
“八一”机械厂目前的情形,确实称得上繁忙,六个车间全部开工,而且明显不是做样子给外人看,完全是正常生产,一车车物料拉入车间,一车车的产品被推出来运到仓库,仓库外面有不少车辆等着拉货,装满一车直接拉走。
车间里干净整洁,待加工的物料整齐地堆在角落里。设备虽然都是些老掉牙的,但保养良好,工人们操作熟练,一切井然有序,单这一点就说明这个老牌的机械厂比海洲纺织厂的管理水平强多了。
虽然不懂机械加工,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魏凯利一边参观一边不断地点头,还不时地开口询问。
谢前进见状心里一喜,有戏!马上给机械厂的王厂长使了个眼色,这种机会还不抓住?
可“八一”机械厂的王厂长却另有心思,机械厂要设备有设备,要技术有技术,要人才有人才,生意好着呢,这不,刚下线的产品直接在仓库门口就被买走了,全场上下1000多号人不愁吃不愁喝,活得滋润无比,凭什么要让外人来分蛋糕吃?
正因如此,王厂长的态度跟纺织厂钟厂长恰恰相反,不冷不热,很少开口,介绍工作更是扔给车间主任。原本他不打算出面接待,能亲自作陪,还是看在谢前进的面子上,所以此时他对谢前进的眼色视而不见。
一天的参观行程结束,期间魏凯利嘴上不停地说“好”或者“不错”,似乎对两家工厂的评价颇高,可谢前进却有些摸不清魏凯利的心思。
自家事自家知,海州工业底子是什么模样,谢前进这个一把手市长最了解,所以心里清楚魏凯利肯定是讲客套。即便如此,谢前进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希望魏凯利能表示一下投资意愿。
魏凯利以“今天有点累”为由谢绝了谢前进的宴请,坐着伏尔加回到云台宾馆。
今天的行程确实比较紧张,连轴参观了两家工厂十几个车间,车间里噪音大、环境差,林维桢回到房间后还感觉耳膜发痒,洗脸时发现鼻孔里全是黑色的纤维,早知如此,真应该准备个口罩戴着。
刚擦完脸,魏凯利父子敲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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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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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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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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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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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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