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筝歪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簌簌落下来的雪花,正在出神。
年年躺在她的身边,正在打退烧针。
他也还没有睡,小手抓着唐筝的衣摆,半晌,才声音极轻地叫了声:“妈咪。”
“嗯?”
唐筝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年年看着她,很认真地问:“阿姨她会离开我们吗?”
唐筝沉默了下,才说:“我也不知道。”
纪雅希的情况很严重,严重程度超乎他们的想象——而这,也是纪圣泽情绪失控的原因之一。
现在纪雅希躺在icu监护室里,进去探望的话,需要穿无菌服,还要经过各种繁琐的步骤。纪圣泽不允许她和厉御风进去,他们谁都没办法看到纪雅希现在的样子。
可是对于唐筝来说,无论纪雅希安全出院,还是当真有个好歹,她都欠了纪雅希一个人情,而且还是这辈子可能都还不起的人情,因为纪雅希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才躺在那里的!
身体上的病痛谁也代替不了,而若是纪雅希挺不过来,或者是当真落下残疾的话,那她和厉御风,也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年年也沉默下来,小脸上带着几分茫然,许久后,才道:“要是阿姨不去救我,我现在或许也死了……”
那个女人真的太坏了,她把他关在地下室里,没有枕头被子,还要绑着他,连一顿饱饭都没让他吃过,他只能吃些最剧本的面包和牛奶,保证饿不死而已!
唐筝勾了勾唇,道:“阿姨对你很好,是不是?”
年年很笃定地点了点头:“嗯!”
唐筝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道:“妈咪什么都知道,你先睡会儿吧。”
年年嗯了声,很听话地闭上了眼。
凌晨两三点钟时,厉御风才从主治医师的办公室里出来。
他嘴角还带着些红肿,脸上也都是憔悴之色。这段时间,他比唐筝更加煎熬:一边是宝贝儿子在厉北行手中受苦,另一边是他连累了纪雅希,让她又一次住进了icu里。
内疚与心痛折磨着他,几乎榨干了他的全部力气!
唐筝轻手轻脚的下床,跟他一起去了隔壁的贵宾室:“医生怎么说?”
“不太乐观!”
厉御风有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道:“纪圣泽说,等她一脱离危险期,就带着她转院,到纪家投资的医疗中心去治疗……”
他倒是也提出帮纪雅希聘请最尖端的骨科专家来治疗,但是被纪圣泽一口回绝了:“不需要你来帮她治病!”
顿了顿,他又说:“我就是要你欠着她,时时刻刻都欠着她!”
他们两个是发小,对彼此的了解,就像是对自己左右手的了解。
厉御风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不喜欢欠女人的。
如果让纪雅希成为他的债主,那对于他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要不是担心年年,厉御风绝对不会给纪雅希打电话求助,他是实在没有办法。倘若年年给救出来,纪雅希也安然无恙的话,他请纪雅希吃顿饭,此事或许也就算是过去了。
但是纪雅希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厉御风宁愿出车祸的是自己!
纪圣泽太了解他,也太知道该如何折磨他,让他难受了。
唐筝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才道:“我可以理解他!”
那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也是他多年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自己有事儿,都不舍得打扰妹妹的清净生活。
而厉御风却只是纪雅希的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却让她险些丧命,这换做任何人,都没办法接受的。
有些债可以欠,而有些债,却是不能欠的!
唐筝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
“外头冷!”
厉御风说着,伸手将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多穿一点!”
唐筝接过来裹在自己身上,熟悉的男人的味道,也在这一刻将她环绕。她走到医院的门廊下,伸手摸了摸口袋,有烟,是厉御风喜欢的雪茄。
她也给自己点燃一只,放在口中狠狠吸了一口。
以前唐筝是会吸烟的,只不过为了年年,戒烟很久。今天重新吸食烟草,呼吸都有些不对了,狠狠呛了一口。
唐筝伸手扶住身边的大理石柱子,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外面风雪依旧,大理石的柱子很凉,仿佛从唐筝的手掌,一直凉到了心里去——
这个冬天对她来说,也格外的冷!
唐筝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浑身都冻麻了,这才转身,一点点挪回了医院大楼里。她去了icu监护室。
里面的稀薄的灯光,从磨砂玻璃中透出来,是一种暖暖的金黄色。
她进不去,里面也没人出来,给她半点信息。在门口站了会儿,准备转身离开时,纪圣泽朝着这边走来。
唐筝彻底尴尬起来,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在厉御风的教导之下,又在商界打磨几年,算是人情练达,可是此时,也变得木讷起来,面对纪圣泽,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像是傻子一样站在那儿——
但是,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刺痛了纪圣泽!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妹妹,也可以像她这样站着,带着她的宝贝女儿,像天下间所有普通的母亲一样,做着她们母女喜欢做的事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插满了管子,不知道面临的将会是残废,还是死亡!
前者折磨的是小希和妙妙,后者折磨的是自己和妙妙!
纪圣泽在她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是厉御风喜欢的雪茄,便轻轻笑了声:“唐小姐也学会抽烟了?”
唐筝有些木讷地嗯了声:“我……”
“你应该很开心”,纪圣泽说,字字如刀:“今天是你大仇得报的日子,小希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全部都讨回来了——甚至你还赚了,你们都赚了!”
唐筝沉默下来,默默听着他的奚落,一言不发——
她根本就无话可说!
换做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妹妹躺在里面,她也不会比纪圣泽表现得更有风度!
纪圣泽转过头,目光看向了icu监护室里——
其实隔着一层玻璃,他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很固执地在看。比起vip房,他更愿意站在这里,站在离妹妹近一些的地方。
仿佛这样,他就能用力抓住妹妹,不让她走似的。
“年年安然无恙,厉北行也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你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马上就可以回到榕城去了!”
纪圣泽说到这里,呵呵苦笑了声:“小希却还要被病痛折磨着,难以解脱!”
依着纪雅希的病情,即便当真醒过来,即便幸运的没有瘫痪在床,也依然要做几场手术,要进行艰难的复健。
原本,她是没有必要经历这一切的!
如果没有他们一家三口,小希可以带着妙妙,在日内瓦平静富足的生活着,一直幸福下去的!
“是我们对不住她”,唐筝说完,沉默了会儿,道:“你要是想骂,就尽管骂吧!”
纪圣泽却冷笑了声:“多骂你一句,你就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我为什么要让你得逞?”
唐筝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甚至有种被人识破后的心虚!
纪圣泽目光直视着前方,简短又冷酷的一个字:“滚!”
唐筝无言以对,转身朝着贵宾室的方向走去。
冬夜漆黑寒冷,且漫长,icu里面的人在挣扎,外面的人同样是。
厉家的事情,基本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纪雅希出车祸的时候,厉北行虽然没有被现场抓获,但是他既然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就不会跑太远。
现在摆在厉御风面前的问题,是将人送到监狱里,一关一辈子,还是私自搞死!
厉北行是几个月前就已经被出过死亡报告的人了,苏黎世的上流社会,基本上人人都知道厉家的那个不肖子孙厉北行死于车祸。
此时厉御风搞死他,几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一颗子弹就够了。
打死了他,尸身随便一烧,或者是干脆划花了脸,让人认出来就行了——
可是,简单的一死,又怎么能够抵偿他所犯下的错?
大雪接连着下了两天,唐筝暂时在科菲医院附近租了房子,暂时将小卓和妙妙都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身边照顾。
妙妙还不知道妈妈出了事儿,唐筝和年年也瞒着她,而她也理所应当地畅想着不久的圣诞节,妈妈带她去法国博物馆,那是纪雅希很久之前就答应她的。Χiυmъ.cοΜ
“博物馆可好啦”,妙妙绘声绘色地和唐筝讲述上次去博物馆的经历:“好多东西我都不认得,得别人讲给我听。不过这次去,我就可以懂很多了——年年也一起去好不好?”
她说着,小脸上带着些许兴奋:“这回,我可以讲解给你听啊!”
年年有些沉闷,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叹气。
见他不理自己,妙妙又去找小卓:“小舅,他不去我们去!”
小卓愁眉紧锁,看上去比年年还不开心。
比起厉家的两小只,小卓算是年长的了,比他们两个懂得更多,心事也就更多。
妙妙两处碰壁,跑去找唐筝,一脸的不开心:“小舅和年年都不理我!”
唐筝回过头来,随即笑着将她抱过来:“是吗?那他们不理妙妙,阿姨理妙妙——你刚刚说,圣诞节要和妈妈一起去逛博物馆?”
“是啊”,妙妙笑起来,露出一口糯米白牙:“阿姨你要不要带着小舅和年年,和我们一起去?”
唐筝沉默了下,道:“阿姨不去了,阿姨——有事情要忙!”
妙妙哦了声,说:“那我可以拍照片给你,就当你也去过啦……”
说话间,唐筝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厉御风打来的:“小希醒了,你带着孩子们过来一趟吧!”
纪雅希清醒过来,这是个很好的信号——
但是,厉御风的声音里,却并没有半分喜悦。
唐筝的心也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怕是情况不太好!
她来不及想别的,给年年和妙妙穿上衣服,便匆匆赶去了医院。
纪雅希醒过来之后,身体虽然处在极度虚弱之中,但是她的精神状态竟然还算不错。
以前,她的存在,老是给唐筝和厉御风添堵,害得他们分手,害得年年整整四年时间都没有爸爸,现在,她总算是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只是一想起那场车祸,她仍旧心有余悸,所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一下年年。
哥哥告诉她年年没事儿,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车祸那么严重,她自己都伤得这么厉害,年年即便有她的保护,可她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又能将他保护成什么样呢?
她不放心,一定要好好看看年年才肯作罢。
纪雅希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戴着很多医疗器械,所以不敢有大幅度动作,只能躺在那里。她有些费力的偏过头,看到跟在唐筝身边进来的两小只,尤其是小卷毛,拉着妈妈的手,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每走一步,纪雅希的心,就放下一分!
双腿还在,两只胳膊也还在,还能走路,脸上的擦伤倒不要紧,养养就好了。
还好,小卷毛没事儿!
才四岁的孩子啊,万一伤了残了,这辈子差不多也就毁了!
纪雅希为年年的健全而感到高兴,脸上甚至带着些笑容,却浑然不知:面临残废,终生瘫痪的,很有可能会是自己!
“妈妈……”
第一个凑上来的是妙妙,她有些惊恐的看着浑身是伤的纪雅希,几乎哭出来:“你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
纪雅希勾了勾唇:“因为妈妈做了件好事情……”
救了一个四岁的小孩子,的确算是一件好事情。若是广而告之的话,她怎么也能得一个见义勇为称号的!
年年凑上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下她的手指:“阿姨,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纪雅希冲他笑了笑,甚至颇有兴味的开起了玩笑:“小卷毛,你好像是瘦了,应该多吃饭,多长肉,长到谁都抱不动你,就不会把你从父母身边抢走了!”
年年咧咧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唐筝担心她会累,所以打发走了两个孩子,之后,她才看向纪雅希,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觉得痛?”
纪雅希摇摇头,竟还笑了下:“我是不是特别命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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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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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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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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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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