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袋昏昏沉沉,像是灌了浆糊似的。
眼前的视线,起初是模模糊糊的,后来才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了明亮的阳光,闻到了清新好闻的熏香,听见了烧的旺盛的碳炉子。
这不是在监狱。
顾长生环顾四周,在看见趴在他塌旁的女人时,蓦地身子僵硬。
她…她怎么在这里?
糟糕!
他懊恼的挠了挠头,回想起晕过去的场景。
大雨瓢泼似的往下倒那会,他感觉胳膊截面处,阵阵刺痛袭来,他知道那只胳膊成了什么模样,他以为熬过一段日子等伤口结痂就会没事,直到后来的痛感让他头昏脑涨的跌倒,惊到了狱卒。
巡逻的狱卒知道他的情况后,在他耳边大惊小怪的说了许多话。
再后来…他完全不记得。
不过,看目前的情形,怕是他们通知了顾长歌。
顾长歌的性格,他很清楚,等她醒过来,肯定又要吵他一顿。
她的吵骂是关心是在意,这些他都懂,所以在想起来她横眉冷对的模样时,才会不经意的勾起嘴角。
心里胡乱思索着,顾长生的眼神不经意的四下打量。
他很快认出来这是在墨君邪的帐篷,原本平静无常的俊脸上,立刻写满了烦躁,但让他感到更加烦躁的,是在碳炉子旁边,坐着个雍容华贵的男人,此刻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沉稳冷静,拥有上位者的从容矜贵。
而他热血愤怒,携带着年少无畏的爱恨。
双方互相审视,却谁也没有说话。
顾长生满是敌意,警惕的看着墨君邪,冷嗤着呵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没想要你的感激。”男人轻飘飘的勾唇,他手中还握着卷轴,看起来从容淡定,“你胳膊的情况应该早点说,如今还要再一次经受那种结痂恢复的痛。近来这段时间阴雨连绵,春天里总是这样,大夫看过你的伤口,嘱咐要注意保暖,还有……”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顾长生听不下去,打断他说道,“你以为我会和她一样,被你假惺惺的表演所欺骗吗?墨君邪,你还记得你和她一起送我去军事学院的事情吗?”
“记得。”墨君邪放下手中的卷轴,他目光平静的看向他。
“记得那座温泉山庄吗?”顾长生深吸气,胸口起伏的问,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只要一不小心,随时都会窜出来变成凶兽,恶狠狠地咬断他的脖子。
“记得。”墨君邪等着他继续开口,他记性好,更何况那是有关于顾长歌的事情,点点滴滴他都铭刻在心。
“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顾长生忽然情绪崩溃,他抓起手边的枕头丢给他,墨君邪没有躲闪,他抬手将枕头接住后,又听他继续质问,“是谁口口声声说对她是认真的!又是谁把她伤的遍体鳞伤!是不是你?你就说是不是你!”
面对着他字字诛心的询问,墨君邪无法逃避。
“是我。”
这些天来,顾长生不止一次的想这么问他,如今真的得到他的回答后,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苦笑着摇头,“你若是做不到,就不该那么骗我,我若是早知道你会这样对她,又怎么能让心蒙了猪油,把她交到你手里!”
帐篷里静悄悄的,阳光安静而和煦,微风吹动,卷起门帘的一角。
顾长生看见外面晴好的光线,照到地面成白晃晃的一片,他觉得疲惫,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君邪淡淡的道,“我对她从来没变过。”
“我不会再信你的。我会把她保护的好好的,谁也别想伤害她,是你也好,或者是别人,只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算拼了这条命,都要给她出气。”顾长生捏紧拳头,“我要休息了。”
墨君邪的唇角几经变化,才扯平了唇线,“好,我去看看煎的药。”
药煎好后,正好赶上顾长歌休息回来。
她昨晚守在床边,今天早上才被他赶去休息,大概是洗过了枣,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墨君邪想起来手中端着的托盘,想了想对她说,“药煎好了,你来喂他吧。”
顾长歌接过托盘,漆黑的眼睛砍了他几眼,抿唇说道,“谢谢。”
“不用这么生疏。”他说,“纵然你不再爱我,也不必将我当成陌生人,对你对我而言,都会心痛,我待你好,你接受便是。”
她偏开视线,扭头走向床沿。
顾长生被她温柔的唤醒,他们两个相处,画面总是很温馨,温馨到让一旁的墨君邪,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娘亲。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呢,又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帘外倏然下起绵绵的小雨,宛如羽毛一样,落在人的心头,不留痕迹。
顾长歌和顾长生旁若无人的说话,弟弟喋喋不休时,姐姐弯着眉眼温柔聆听,她掌中托着的瓷碗,原本满满的药汁,就这样不动声色的见底。
直到顾长生的眼皮子不停往下垂,顾长歌才想起来询问,“这药汁里面是不是有助眠的成分?”
“嗯。”墨君邪回过神,点头说道,“长生身子虚,近期要以休息为主。”
顾长歌听完扭头,虎着脸弯腰,一本正经的对他说,“你先睡觉,等你睡醒了之后我们再继续说,你放心,阿姐就在这里陪你,阿姐哪里都不去。”
“好。”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似的抱住她的一条胳膊,顾长歌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纤纤玉手抚在他额头上,“快睡,我不走,诺……”她指了指被他紧紧抱着的胳膊,“想走也走不了。”
“阿姐真好!”顾长生嘻嘻一笑。
顾长歌心里被触动,戳了戳他的额头,“我的长生也很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哈哈!”他被哄得心花怒放,“那阿姐…我先睡了…有点困……”
顾长生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戛然而止。
帐篷里一直有人声的时候,不觉得四周寂静,骤然停下来,才发现静的能够听到顾长生的呼吸声,帘外雨打芭蕉的落水声,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士兵佩剑撞击声音,古老而沉重,带着真实的生活气息。
顾长歌视线缓慢移到男人身上。
他吊着二郎腿坐在软榻上,神色慵懒,手中拿着一本卷轴,正在细细品读。
偶尔有风吹动帘子,绵绵的雨丝飘进来,那雨丝晶莹剔透,落在他的裤脚上,他长睫微垂,眉目清冷,浑然不觉自己有多美好。琇書網
顾长歌看得出神,几乎要忘记何年何月。
忽然,帐篷外响起一阵阵凌乱的车马声,紧跟着有重叠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和墨君邪不约而同的抬眸,四目相对,他浓黑的眼睛里染上笑意,冲她眨眨眼睛,“在偷看我吗?”
“没有。”顾长歌脱口而出,“你想多了。”
“没有便没有,你脸红做什么。”墨君邪放下卷轴,他站起身整理长衫,似笑非笑的继续道,好像更来劲儿了。
顾长歌开口之前,那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士兵朗声汇报,“属下求见将军!”
墨君邪距离门口很近,扫了眼顾长歌后,直接阔步走过去,把门帘掀开。
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个精瘦的士兵,他长得很具有辨识度,顾长歌印象深刻,因此只需一眼,就认出来正是派过去护送心儿离开的那四个人之一。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却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顾长歌勾了勾唇,已经猜到了原因。
果不其然,士兵叩首之后,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护送心儿的路途上,接连两天都是雨天,他们走的那条山路,很不凑巧的居然遭遇了泥石流,当时情况惊险,几个人拼了命护的心儿一命,然而大概是当时撞到了脑袋,或者是受到了惊吓刺激,心儿居然昏死过去,再没醒过来。
“小的们不敢耽搁,生怕心儿姑娘有什么意外,这才拉着她回来,恳请将军的发落。”
士兵说完,恭恭敬敬的再度行礼,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连头都不敢抬。
顾长歌瞥了眼墨君邪,没想到那人居然也在看她。
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虽然没开口,但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小歌儿猜的是正确的——
心儿绝对有问题。
顾长歌翻了个白眼,她相信墨君邪或许很早就察觉到了心儿的异常,她的出现时机很巧合,她在军营里面的表现又太过收买人心,根本不像是一个那般年纪的女孩,能够做出来的心机和手段,所以,在她提出来要将心儿送走之后,墨君邪将计就计,就是为了一试真假。
现在答案清晰明了。
“将军打算怎么处理?”顾长歌很好奇,她重复问道。
墨君邪重新把问题推给她,“这件事情上,我都听夫人的。”
她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看向士兵,平静而审视的说,“既然遇到这种意外,别的暂且不说,心儿姑娘昏睡不醒,先找个大夫看看是什么情况,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办法跟单涛将军交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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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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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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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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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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