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解肃呢?”
“……”
剑尘雪眉毛不可抑制地一挑,但见解臻目光看来,很快沉着脸冷哼道:“那本来就是你要养的娃,你自己好好对他。”
解臻:“……嗯。”
“这孩子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资质也不错,就是被那王爷圈养得太过迂腐,好好教还是一个可塑之材。”剑尘雪又补充道,“臻儿,你既然把人提上来了,就不许冷落他、不许苛待他。”
解臻点头再度回应:“……好,师父放心。”
剑尘雪还想说什么,但想到离别在际,还是忍了忍,转过身召出长剑。
“真人,解肃之前也很挂念你,我来西锤之前,还特地让我注意你的下落。”身后又有陈殊的声音提道。
“既然如此,那这就是我教他的最后一课。”剑尘雪身形一滞,但到底还是一步跃上空中,施施然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小屁孩什么的我养一个就够了。解肃那里,你帮我报个平安就好。”
他说罢,不能下面的人继续说,脚下剑光一闪,人已经乘剑而去,激得集市起了一阵迅风,等到众人抬首时,只见天空如洗,唯剩一条剑影往天际行去,留下长长的云痕。
剑尘雪的身影终消失在远方,陈殊和解臻慢慢收回目光。集市里的人见风过去,匆匆看了眼天上异景,又纷纷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唯有一暗影愣愣地看着渺渺真人离开的方向,隔了许久方才渐渐回神。
剑尘雪走后,回京城的路上便只剩下路通明、陈殊、解臻。三人从康芜城出发,一路往东行去,约末过了半月,终于见到一处巍峨城池,上有皇旗猎猎飞舞,下有百姓穿梭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陈殊最近两次出入京城匆匆忙忙,难得此时空闲,忍不住撩开门帘往外望去,只见满目京城盛景,依旧繁华喧闹,和离开京城之前相比,城中守军已经不再设栅栏拦民,反倒是城门口处有官吏设桌,正清点排队的流民,队伍不长,旁边还有棚子搭建,有几个百姓装扮的人正给每个流民分发食物和衣物。
旱灾结束后,流民应当会减少许多,官员利用衣食清点灾民数量,不日再根据数量做出应策,陈殊眼睛亮了亮,道:“解肃这孩子是挺有想法的,此法可以为朝廷拉拢人心,只不过那边的官员怎么不穿官服?”
解臻随陈殊目光看去,看到草棚下的分发食物的百姓装扮,很快轻轻笑了笑。
陈殊奇怪,正想问解臻在笑些什么,耳边却见那领取衣食的流民队伍处,有人忽地下跪,往地上重重一拜。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畔便传来那人拜谢的声音。
“谢谢敬宁侯,我王家老小旱灾流离失所,幸得敬宁侯救助,我王家感激不尽,谢过敬宁侯救命之恩!”
“……”
那人说得激动,又往地上拜了三下,直至棚里的人走出来,方才重新站起。
此时马车已经行远,陈殊目光惊愣地往后挪移,直至官棚消失了方才回神:“这、这是?”
“那棚下的不是官员,是你当初救济的第一批灾民。”解臻回道。
“……”
陈殊这才想起,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前,第一批旱灾灾民北上,他怕流民扰乱京城治安,是收留过一批西锤灾民。那时候他受封的土地并没有多少佃户,于是索性让管家点好名册,按人口分田到人,没想到这事已经隔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这些佃户竟然在此救济别的灾民。
他有些惊讶,隔了一会儿才讪讪道:“其实他们不必拘泥往事,毕竟林辰疏已经走了。”
解臻复又一笑,看着旁边的短发青年,面色渐渐地柔和下来。
林辰疏是已经走了,但现在回来的是陈殊,是他一直等候的人。
漫长的风雪守候,无数次的混沌凝望,最终等来他生命里面的这个唯一。
地面湿润,似刚刚下过一场新雨,车轱辘轧过地面,载着马车里的人,漫漫地拉出长长浅浅的轴痕。
宫内,解肃早已经等候多时。
皇上和新来的陌生青年一道前往西锤,时隔半个月的时间,京城便迎来久违的降雨,此事百姓或许不知,但他曾经见过钦天监和剑太傅的书函,知道这次天灾非同一般,算起路程和时间,很快明白这场降雨怕是那西去的两人解决了旱灾。
一个多月后,解臻带着受伤的短发青年回宫,让他更加笃定了这个想法。
天灾过后有一系列的举措需要部署,解肃只是代掌政事,听取了身边葛期、恭常钦等文臣的意见进行安排。但朝廷赈灾粮饷拨出多少,灾后如何重建,谁去坐镇西锤监管这些大的问题,都等着解臻亲自去安排妥善。
当今朝廷已经不再是数年前辅政大臣摄政的局面,经历了数度罢免,新政已经融入新的血液,皇权早已统一于九五之尊手中。解臻回朝后,便先审阅了解肃的举措,随后一一对赈灾事项进行批注,吩咐解肃着手办理。
解肃点头应是,立刻安排工部户部的人预算重建西锤,但在镇守西锤的大臣上却迟迟没有定论。
西锤受灾严重,重建秩序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此地幅员辽阔,占据了厉朝六分版图,若是从朝中指派大臣,这官员不仅需有能力,经验还需老道,而且对皇帝的忠心上也应该是一个可以足够可靠信赖的人。
但放眼整个朝中,新老更替出现断层,朝中似乎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解肃不由得有些泄气,只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倒是解臻并没有立即指派,他每日虽政事繁忙,但到了傍晚便摆驾回宫,就连三餐膳食也是在寝宫中用的。
昔日皇帝寝宫冷清,常年空旷孤寂,而今宫中红烛燃烧,暖光透窗,里面时有人影,斑驳交叠,似又回到了敬宁侯在的时候。
宫人不敢在明面上言论,只知皇帝寝宫里有一病号,这病号是个男人,和以前受宠的林辰疏长得完全不一样,他剪着一头短发,明眸亮眼,丰神俊逸,长得不赖,太医院的汤药总是在皇上不在的时候往里面送,想来身体应该不大好。
此事唯有病号本人十分汗颜。陈殊虽然受的伤是看上去比较狰狞一些,身体恢复得是比解臻缓慢一些,但一段时间疗养下来,皮肤上的伤口开始落痂,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可惜解臻对他一直放心不下,还让太医院和膳房想着办法补他身体,这在宫里还没住上半个月,陈殊已经感觉自己好像胖了一圈。
看着自己日益白胖的模样,陈殊郁闷了一阵,但他和解臻已经经历了数次生死,也渐渐理解了男人的想法,只是唯一让人遗憾的是,他这段时间痊愈,但身份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敬宁侯,此间他数次有心想帮解臻处理些杂物,可每每想到自己身份特殊,眼下对于旁人而言却只是个凭空出现的人,不便再像以前一样帮解臻直接批注奏折,胡乱参政。
好在解肃那小子总是前来寻他,时不时向他请教寒山剑法的事情,试探着说一些自己参政上的苦恼,有一次还打听起剑尘雪的下落。
陈殊看到他提到寒山渺渺时眼中闪过的灵光,不由得莞尔。他回想剑尘雪解决旱灾后甩剑溜之大吉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告诉这孩子他的剑太傅已经抛下他不管了,只是说起渺渺真人志在高远,潜心闭关,不日再出。
解肃信以为真,放心地点了点头。
陈殊敛了笑,忽的想起了路通明。
他们此去西锤九死一生,剑尘雪、鸩安予皆已经离开,眼下只剩路通明在旁边。暗影此前因为天行藏一事一直调查鸩安予,在天行藏覆灭之后,便回到京城后便重新当起了解臻的部署。他神出鬼没依旧很少在人前露面,但陈殊偶尔会看到路七现身之时,虽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似有郁色。
鸩安予据说已经在江湖上许久没有行踪,去西锤之前是,去西锤之后也是。像他这样的人若隐去自己的踪迹,想要寻找只怕比大海捞针还难。
路通明和鸩安予关系匪浅,也不知再重逢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殊默然。
此去回京数日,他伤好之后便闲得无事可做,在解臻房中随手翻开画篓中的一幅旧画,拉开卷轴时竟然发现上面有隐约的血迹,他微微一愣,落眼看去,竟发现那画像上刻画着一人,红衣鲜艳,脸上却被污渍弄脏大半,但浅笑地凝视着画外之人,模样十分熟悉,竟是当初他不小心自己弄脏的画像。
原来当初韩珩并没有修复这幅画,反而将它送回给了解臻。这画轴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应是被人时常拉开观看……
往事回溯,那时懵懂不知,一路伤痕累累,直至醒悟时又时日无多,恨不得有来世重生,可到了现在他已经和解臻真的在一起了,心里又生出新的贪念。
陈殊盯着画像许久,方才默默地重新卷起,小心翼翼地放回画篓中。
他又在房中静静地待了一个时辰。
平日解臻到了午时便会回寝宫与他一道用膳,但此时午时已经快过去,解臻却并没有回来。
陈殊微微一愣,终于意识到不对。
膳房的人已经在外面待命,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没敢乱动。陈殊在房中逡巡片刻,终于还是轻身跃出寝宫,往前殿寻去。
他身份特殊,一路上尽量避开宫人,待到来到熟悉的御书房前,却见解肃一个人正在御书房外站立。
此时正午,日头虽没有夏天和旱灾那样炎热,但就这么直接站在太阳底下也有不少燥意,解肃单单立着,额头便已经露出些薄汗。
御书房房门紧闭,里面显然在谈论什么要事。
陈殊一愣,见御书房外没有其他外人,忍不住出言唤了一声解肃。
“陈大人?”解肃正一板一眼地站着,看到御书房的庭院里陈殊突然出现,惊讶道。
陈殊点了点头,但见解肃还在阳光下站着,便在树荫下唤过这孩子。
解肃踯躅一阵,还是小跑到陈殊身边,犹豫道:“陈大人,你怎么来了?”
陈殊看了眼解肃额头上的汗,还是掏出帕巾给他擦了擦,皱眉道:“这么大太阳,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待着?”
树荫下凉快,解肃呼出一口气,道:“是皇上让小臣在这候着,小臣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出来,就知道在那先待命。”
他对解臻一向畏惧恭敬,陈殊见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一直在御书房里,是政事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他说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是一愣,不禁有些后悔多言。
解肃听着,果然有些欲言又止。他看着陈殊,又看了眼陈殊手中的帕巾,很快摇头道:“不是,不是政事上的。”
陈殊惊讶,心想解臻迟迟不归不是政事还会有什么原因,却听解肃继续说道:“今早有臣进谏皇上后宫空缺,希望皇上填补位置,早日为皇室续脉……”
陈殊一愣。
“不过今天众臣虽然说得激烈,但皇上听完并没有回应,只是下朝后召了礼部和翰林院的人,让小臣在外面候命。”解肃又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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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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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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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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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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