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默了默,终于接过奏折:“是,皇上。”
听到陈殊的回复,解臻眼睛低垂,渐渐敛了笑。
陈殊翻开奏折,他看着上面的内容轻轻蹙眉,但还是认真读道:“吏部尚书进谏,新政革新,因前朝旧臣一案所涉官吏均已革职查办,各衙有吏位空缺……问皇上是否需要填补吏位。”
他读完一奏折,正要放下,却见解臻问道:“林爱卿觉得此事应作何回复?”
“臣不敢妄议朝事。”陈殊道。
解臻却已经递笔过来。男人目光落在眼前的砚台上,看着上面满满的墨汁道:“林爱卿磨了这么多墨,不写完可惜了。你尽管说来,无论对错,朕都不会说你什么。”
陈殊一愣,看着眼前的笔,抬眼又看向男人,依稀还能感觉到对方一举一动中衣袂间带起的清冽。
他思索片刻,终于缓缓取过笔道:“吏部的进谏,官衙如确需人手的,还是需要挪用人手填补,可以从地方中选拔肯实干的官吏填补。至于一些闲杂职位,或可等来年官吏调选,再从新人中择取良才上任,也有利于皇上建立自己的势力。”
“嗯。”解臻应了一声,没有反驳,“那便按林爱卿所说的去做。”
陈殊迟疑片刻,还是提笔醺墨写上。
解臻看他容颜俊秀,红衣之下人端庄而立,轻轻地阖了下眼睛,让陈殊入座自己的案前。
陈殊依言坐下,复又拿起新的奏折读了起来,按照解臻的想法说了自己的观点,再由男人斟酌后,写上批注。
房间里淡香萦绕,时有林辰疏清越的声线响起,时有解臻低沉的声音提点。
“钦天监谏,近来有破军星入主帝宫,流年批注为下下之签,恐不祥之兆。”读了三份奏折,陈殊重新拾起一份读道。
“爱卿认为如何?”解臻问道,却将原来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弃在一边,复又伸手取来新的宣纸,压上镇纸。
“臣不懂星象,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皇上可以引以为鉴……”陈殊进言,说到此处却是一顿。
真的谋事在人吗……他忽然想到了长明和自己。
在长明这样拥有绝对力量的个体下,他的挣扎几乎微不足道。
他垂眼,想掩盖自己的心绪,却听对面的解臻忽的问道:“林爱卿,不知你有没有让人画过自己的肖像?”
“还没有。”陈殊一愣,再看解臻时,只见桌面被素白宣纸覆盖。
这个世界没有陈殊所在的世界拥有可以记录影像的照片和视频,若有用到画像的地方都是请画师描绘,所画的画像也是在特定场合才会使用。陈殊现在的身份是林辰疏,虽然他看过林和鸣手中的征婚女子的画像,但本人却并不想婚配,所以也没有人会过来给他画像。
解臻听到陈殊的回答,手中的笔又重新醺了墨:“朕替你画一幅。”
“……?”解臻竟然要给自己画像?但他是应解臻之命来当御前侍卫的,不是来当模特的……
“钦天监的批注就按林爱卿说的。”
拒绝的话被解臻堵上,陈殊沉默,重新提笔将字写上。
解臻目光细细地看着林辰疏秀丽的容颜,看过陈殊温顺的眉眼、细致的骨架,以及自然挺坐的身板,越看眼眸越见深邃,仿佛要把对方的模样深深地印入脑海里,即便阖眼也能一遍一遍默写出来。
但他的笔却未曾落下。
解臻抬着笔,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陈殊,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陈殊一愣,抬头愕然地看着解臻。
解臻与他隔着书桌,目光相触在一起。但两人目光刚一相接,解臻没有分毫移动。
“……皇上稍等。”
陈殊终于还是转过身背着解臻,等到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林辰疏的容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曾在青山之行露面过的姬长明。
姬长明的脸比林辰疏要俊朗许多,男子眉峰自然,眼角微阔,容貌有俊美飞扬之势,但与陈殊的气质相配,此时又如沉静的水一般,闪着熠熠光泽。
“果然如此。”解臻看着姬长明的容颜瞳聚生光,再想起昔日青山之行,青年生机勃勃,笑颜相待,此时回顾,竟有如同隔世的感觉。
“臣当时也并非有意欺瞒皇上……”陈殊沉默片刻,本想解释姬长明出现的事情,刚一抬眼,便见解臻已经提起笔在纸上描摹。
“嗯。”解臻只应了一声。
这回没有看自己,也没有过问他的由来。
男子身穿玄衣,象征着帝王的金龙在衣裳上飞绕盘踞,彰显着男子的地位,而男子气息冷峻,如同孤山傲峰,独揽着高处的寒风与冷雪。
御书房没有其他外人,陈殊又读了一份奏折,忍不住又看向解臻。他眼中所及之处,视野开始慢慢缩小,周遭的一切渐渐模糊隐去,便只剩下眼前这个玄衣的男子。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和解臻说,他作为姬长明纵然在青山诸多刻意伪装,但有一件事情却是真的。
他确实有一个妹妹,和他隔着一个世界。
而他现在因为长明,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滞留和解臻有关,纵然在和长明怒不可恕地说出很多泄愤的话,但当他翻看林和鸣送来的画像的时候,心里头忽然涌上来的却是解臻在灯下等待,抬眼朝他静静看过来的场景。
都听说人死前看到的是自己最不舍的念想,在天行藏之时他弥留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身影又是谁?
但解臻却至始至终都是阻拦他回去的障碍。
陈殊愣愣地看着,眉再度蹙起,目光又开始渐渐露出一丝迷离,一丝不解。
直至一声扣门的声音响起。
“皇上,今年武举的三甲马上就要出了。”有宫侍在外面禀告道,“皇上是否要移驾?”
……武举?!
陈殊募地拉回神,回神之后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在走神。
他陪解臻在御书房,差点忘了今日是武举比试的日子。杨戊一大清早就出发参与武试,出发前还特地跑到他面前说了几句,然后依依不舍地提着刀走了。
而今已经过了大半日,武举出结果了,也不知道杨戊有没有中举。
陈殊重新打起精神,却见一直没有出声的解臻纸笔的手顿了顿,朝他这边看来。
四目再度相接,解臻短暂地看着陈殊的容颜,目光却移到他陈殊的手中。
“林爱清,你又走神了。”陈殊的醺着墨的笔此时正点着奏折,原本的奏章上面顿时化开一大团的墨迹。
陈殊显然又开了小差,以至于笔和奏折触在一起都没有察觉。
“皇上,臣……”陈殊看着墨迹一愣,背脊瞬间一个激灵,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和解臻又无法说起。
两人间只剩下静默。
隔了一会儿,解臻才叹了一声,声音缓缓响起:“林爱卿,你说朕要怎么罚你?”xǐυmь.℃òm
“听凭皇上处置。”陈殊垂头道。
解臻:“……”
他又把他挡在了围墙外面。
解臻默然一会,终于道:“惩罚的事情一会等武举结束再说。林爱卿,武举最后三甲之争最是精彩,既然一年一度,你我也不好错过这难得一次观赏的机会。爱卿不如与朕一道去看看。”
今年武举没有齐言储、方守乾等人把控,所得的人才或可是皇上日后可以委以重任的大将。皇帝若亲去现场,当有鼓舞人心的效果,也能借机拉拢未来新的臣子。他是御前侍卫,也理应跟随在皇帝的身边。
“是。”陈殊恭恭敬敬地答道。
他说着转身,在解臻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重新换成了林辰疏的面孔。
解臻叫来侍从,将黑色裘衣披在身上,他容颜衬在黑色的绒毛中,形成鲜明的比衬。男人转身看着林辰疏取过御前侍卫的黑红相间的外袍穿上。
陈殊是皇帝封的御前侍卫,此时和皇上独处一室,旁边的侍从看过虽有好奇,却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太多,只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也不必过于拘谨,你是御前侍卫,此番移驾便与朕一道同坐皇辇。”解臻道,“你跟着朕在这宫中烦闷,不若与朕一道出去散散心。”
陈殊应过,拿了朝廷统一配发的柳叶刀。
此间跟随皇帝虽不至于出什么事,但解臻身边的暗卫路七已于一个月前离开,他是新晋的御前侍卫,也确实要跟随在解臻的身边。
很快,皇辇已到,陈殊和解臻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辇中,往皇宫外的武举校场行去。
辇车四周有轻纱布置,天子出宫后行至路上,常人纷纷绕道行礼,只依稀可以看出车内有两个身影。
武举校场设立在离京城西部守军校场上,陈殊随着皇辇靠近,便见校场上搭建一个巨大的擂台,周边有旌旗飞扬,上书解字,迎风招展。擂台四个角上,各设立了四座大鼓,此时鼓手擂鼓,鼓声大震,响彻云霄,擂台上有一灰一褐两道身影交错而过,两人身形相较于寻常人都要快上数倍,正打得难解难分。其中灰色的身影十分眼熟,端的是早上杨戊临行前的穿着打扮。
杨戊竟然杀进前三甲了?
陈殊聚目往擂台上看去,只见杨戊手上拿着随身佩戴的宝刀,正抵挡褐色身影的攻势。这褐色身影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使得是一把铮亮长剑,剑身锋利,每次落剑与杨戊的刀相撞之时,必有火花四溅,剑招剑花四溢,现场剑影连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皇辇行进之时,两人又各自换了十余招,杨戊手中的刀不及对方锐利,竟然被砍崩了几个缺口。
“听说这杨戊是你的人?”解臻也看得场上变化,终于抬声问道。
“他本是青山县尉,后来跟随我来到京城,在廷尉打杂,正好赶上这次武举,便来试试能不能重新考取功名。”陈殊嗯了一声,低声道:“那和杨戊对阵之人实力不差,加上武器有优势,这局杨戊恐怕要落败了。”
有校场气氛渲染,他的脸色又重新流露出几分光彩。
“这人手上的剑是青琅剑,在江湖上也算有名的武器,加上他又师承苍御剑,杨戊会输也是情理之中。”解臻微微一笑。
“……”解臻居然知道那么多。
陈殊暗暗地看了解臻一眼。
而此时皇辇行入校场,场上的褐衣男子忽然看到皇帝坐的辇车,目光大盛,使出一套连斩剑招,尽数往杨戊招呼而去。
杨戊连忙抵挡,但奈何抵不过青琅剑的锋利,原本佩戴的宝刀竟然应声而断。
“我输了。”看到跟随着自己小有半年的刀竟然就这么断了,杨戊眼中有痛惜之色,却也无法继续与褐衣男子匹敌,只得落败道。
他话音出口,鼓声再度大震,很快将他的话掩盖。褐衣男子却是神采飞扬,站得笔笔直直地,面上有意气风发之色,向着台上台下的人抱拳行礼。
他向一干人等作揖,待到见到皇辇时,正要行礼,却见皇辇内竟然立着两个人影,不由得微微一愣。
“草民寇识分拜见皇上。”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很快向解臻和陈殊的方向行礼。
辇车已经停好,解臻微微颔首,便看到主试官过来递上武举进士名目。
“寇时分,原来你是塞北将军颜旭的义子,将门虎子,难怪你武功如此高强。”解臻看过笑着将名目放回主试官手上。
寇时分抬头看着皇辇上的发话声音,立刻露出一丝笑容:“多谢皇上夸奖。草民此番参加武举,也是想着要学家父一样为国效力。”
“哦?今日你表现出色,拿下武举状元的头衔,是我朝新起的俊杰,不知武举状元意属何方?”解臻问道。
这算是殿试的内容,寇时分很快扬起笑容,道:“草民师承江湖录排名第十八的青琅剑苍御剑,一身武学只为效忠皇上,若是皇上不嫌弃,草民可去为皇上做护卫,力保皇上安全。”
他此言一出,端的是无比自信。陈殊听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解臻。
“寇状元有心了。”解臻勾着唇角在笑。
听到解臻如此发话,寇时分又道:“皇上,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寇状元说来便是。”解臻道。
寇时分闻言,笑了起来:“听闻皇上身边现在的御前侍卫是前廷尉少卿林辰疏,草民听闻林大人名声已久,却不知林大人武功深浅,想与林大人切磋一二,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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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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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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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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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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